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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生命与旅程的纽带

时间:2023-08-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但是,没有哪一个湖,像武汉的东湖这样,与我生命的旅程紧紧连在一起。是的,东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一片大海。东湖是长江的一部分,它和洞庭湖一样,是长江前进征途中的一个驿站,一个据点,它的血液里流动着长江的血液,它的遗传基因里保留着长江奔腾的生命力,因此,它是有着强健生命的湖泊,它是长江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于是生命的江与生命的湖造就了我的生命。

东湖:生命与旅程的纽带

有人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湖泊。这些年来,我游的湖泊也不算少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湖,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洞庭,小巧精致的北海,野趣盎然的洪湖,还有镶嵌于雪山之中的新疆天池,倒映着苍山白塔的云南洱海……在这些大大小小的湖上,都留下了我泛舟的波痕。但是,没有哪一个湖,像武汉的东湖这样,与我生命的旅程紧紧连在一起。不仅仅因为我是武汉人,因热爱故乡而爱着东湖;也不仅仅因为我常常去东湖,对东湖的湖光山色有了难以言喻的情感;东湖之于我,仿佛一个图腾,每一次都给我一种新的生命体验,我和东湖,都是茫茫宇宙中的生命,有着悲欢离合而富于情感的生命,美丽而忧伤的生命。

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到东湖的确切时间了。但是东湖给予我最初的印象却十分地清晰。那时我还是个九十岁的孩子,正迷恋着美术,迷恋着水汽淋漓的水彩画。那时我还是个在长江边帮人家拖板车的穷孩子,为了到东湖去写生,为了买一盒水彩,买一个调色盘,我让粗糙的棕绳一次又一次地磨破了我稚嫩的肩头。那时的交通远远不像现在这么便利,从汉口到东湖,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无异于一次遥远的旅行。然而我却去了,仿佛是应了冥冥之中的召唤。

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空气中弥漫着花的清香。当东湖突然一下子出现在我眼前时,我结结实实地惊呆了。这哪里是一个湖呢?分明是一片海啊!

是的,东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一片大海。那时湖上还没有蜿蜒曲折的长堤,那时磨山还是一个秀美的处子,浮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春天的东湖,浩浩荡荡从我的脚下一直铺向天边,没有乱七八糟的亭台楼榭,也没有飘粉流黛的雕船画舫;没有桃花斜雨酒旗风,也没有野鸭渔船蓑笠翁。有的只是一片一片生气勃勃的绿草地,有的只是一块一块锦缎般的农家田畴,金黄金黄的是油菜花,紫红紫红的是紫云英,而东湖便静静地用它的碧波,湿润着、拥抱着这一片片的嫩绿金黄与紫红,如一个质朴、秀美而又娴静的农家少女。

好多年后,当我第一次泛舟西湖时,这种感觉突然一下从记忆深处流淌出来。西湖有着太多的名胜古迹,有着太多的故事与传说,以至于喧宾夺主,使“湖”本身成了名胜与传说的附庸和载体,至多只是一个生活在唐诗宋词中的古典夫人,而且“人比黄花瘦”,苍白而贫血。而东湖却不施脂粉,不缀花钗,它不是一件工艺品,而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保留着自然的质朴,自然的天韵,自然的生命力。它将“湖”不加修饰地捧给你,使你在湖的生命本体中体味到自然的生命律动,以及“湖”的本色。

但是东湖不是“清风明月无人管”的野湖,不是人迹罕至寂寞冷落的荒湖。东湖,不像杭州的西湖、扬州瘦西湖,北京的北海,位于城市之中,成为城市的一种点缀,然后与城市融为一体。东湖是长江的一部分,它和洞庭湖一样,是长江前进征途中的一个驿站,一个据点,它的血液里流动着长江的血液,它的遗传基因里保留着长江奔腾的生命力,因此,它是有着强健生命的湖泊,它是长江的另外一种表现形式。如果说长江表现的是一种阳刚之美,而东湖则以阴柔之美补充丰富了长江之美,并且使江与湖那样有机地结合,那么动态地平衡,就像一部活的《易经》,就像“坤”与“乾”的形象注释,使人感到了宇宙天地间阴阳之间的变化与平衡。

而我的故乡武汉,便坐落于长江之滨,东湖之畔,在江与湖的环抱中成长起来,既得阳刚之气,又蕴阴柔之美;于是武汉人亦于阴阳交合、天人合一的宇宙场中,得北人之豪气,亦得南人之灵气。因此,不是武汉或武汉人造就了东湖,而是东湖造化了武汉和武汉人。古往今来,中华大地有多少城市曾作为帝王之都或繁华温柔之乡著称于世,可是没有了水的滋润,昔日的显赫与繁华只留下南柯旧梦。而武汉于地理位置上独居华夏之中,难道仅仅只是一种偶然么?冥冥造化,天意独钟,倘若尚有不尽人意之处,那便是人意未尽而已啊!

于是生命的江与生命的湖造就了我的生命。人到中年,回首往事,竟发现湖自始至终伴着我,拥着我,滋润着我的人生之旅。生长于江与湖的拥抱中自不用说了,作为人生的第一步,我在“文化大革命”中作为知识青年下放之处,便是江汉平原的湖泊之中。我居住多年的知青点,便在湖边,仿佛是东湖拜托了它的兄弟姐妹,于艰难困苦中关照它的游子。湖亦宽阔,且多莲藕鱼虾,常常于菜荒粮缺之时,提一戽斗下湖,脚踩便是肥藕,水一戽干便有鱼虾。有朋自远方来,也不上街,仅到供销社沽一瓶苕干白酒,于灶火点燃之时,悠然下湖,当油锅青烟腾起时,一条活鲜鲜的鲤鱼已跃进锅内。

而我的文学创作,也自湖边起步。多少个春来冬往,多少个夜深人静,在满湖的蛙鸣之中,我通宵熬夜地看书写作。茅棚土窗,一灯如豆,亦为红莲,灿灿开放于无边的夜色之中。那是我的生命之火呢,还是湖的生命之火呢?(www.xing528.com)

农村一干就是五年。我又回到武汉读大学,又一次依偎在湖的怀抱之中。师范大学位于南湖之畔,对面便是东湖。久别归来,东湖如旧,含笑不语地轻轻抚摸着游子心灵的伤痕,而无一丝多余的怜悯。常常在紧张的课余,邀二三好友,相约漫步于湖滨。杨柳如丝,湖平如镜,珞珈山与武汉大学校舍的倒影,潜入东湖之中,吸收着东湖之灵气。我最爱的,是呼一木船,悄然沁于蒙蒙雾气之中。船是地道的木船,俗称“划子”,船妇亦是东湖之畔的农户或渔民。一切均与东湖的自然与质朴那么协调,亦将青年学子也协调于静静的湖中。水还是那样的清那样的碧,漾漾可数青脊如梭之游鱼,或成群,或列队,如细钉被磁铁所吸引,尾随于船;又于桨声之中蓦然惊散,然后再整合,追了上来。如此聚散,如此反复,使我于恍然中悟到一种人生,冥冥中,我不是也如游鱼一样,又被东湖吸了回来么?

以后又是人意所为了。诬告与陷害相继而至,将我流放于武汉城郊。但造物主又一次赐我以江,以湖,我所工作的农村中学,又一次位于江与湖的环抱之中。校门所向,百十步远,便是长江大堤;校舍所靠,不足两里,便是湖泊。湖曰严东湖,巧与东湖同名。湖水清澈见底,若逢天晴,阳光潜入湖中,可见水草漾漾,如绿绸飘舞。湖边有丘陵隆起,山坡多桃树春风吹拂,桃花盛开,宛如一片片绯红的云霞落在湖畔。

于是辛勤育人之余,常常凭窗眺望。眼前幻然出现的,却是东湖,却是磨山,却是行吟阁前屈原之长吟,却是鲁迅广场先生之凝眸。而那灿灿桃花,青青杉林,又使我想起读初中时,在磨山植物园劳动的日子,想起雨后的松林,每一枚松针都挑着一粒晶亮亮的水珠儿,鸟儿的啼鸣,也被雨水洗得纯净。一个大眼睛黑睫毛的女孩在林中笑着朝我奔来,两个酒窝窝盈满了少女的纯真。而那个调皮的男孩子,却躲在松林深处,悄悄捡起一颗松果,准备袭击已在娇嗔噘嘴的女孩……

东湖在远方微笑不语。磨山在眼前微笑不语。它们认识这个常来写生的男孩子,知道他常将东湖用蓝色抹成一片大海,而将磨山淡进水中,绿成一片朦胧……于是东湖便在我的心中荡漾,将焦躁的心澄得宁静,然后心中之湖水汩汩流在稿纸上,滋润着我的诗歌,我的散文,我的小说。五年的乡村教师生涯,亦是江与湖贴我最近的时期,而江湖交汇的结晶,便是两本小说集,一本叫《长江的童话》,一本叫《湖畔静悄悄》。而一本诗集,则名为《帆影》。这是江湖交汇孕育的结晶,亦是我生命的结晶啊。诬陷者想将我从大学的湖畔挤走,却不料我仍然与湖融为一体。使我想起东湖的象征,亦即行吟阁前的屈原塑像:“文化大革命”中,屈原像曾被毁,被沉入湖底,但终于又被东湖捧了出来,重新长吟于东湖之滨。这便是天意,是人意也扭转不了的天意。

历经曲折,历经沧桑,长江未老,东湖亦未老。一湖碧波如旧,却多了疾驰如箭的赛艇,温馨如梦的白色水鸟。阳刚与阴柔仿佛只有在东湖才如此地协调,且相映成趣。

湖上阴阳交汇,湖畔何尝不是如此!听涛区的可竹轩,翠竹金桂之间,兀然耸立的,却是充满阳刚之美的花岗岩石雕群,“大江东去”与“晓风残月”,构成东方奇观。磨山之麓,苏州园林般的盆景园,蔷薇园,水生园,幽径迷离,荷莲田田,又何其秀也;而与之蔚为大观的,则是重展楚国雄风的楚城,又何其壮也。登临楚天台,天风烈烈,星月可揽,战国七雄之金戈铁马,与荆轲之悲歌,屈原之楚辞,一齐奔涌而来,雄哉壮哉。漫游磨山园林,曲廊洞门,小桥流水,绿肥红瘦,如见西施浣纱,黛玉荷锄,如闻琵琶洞箫,吴越软语,柔哉秀哉。壮美与优美如此协调于一山一湖,可不就是长江与东湖形象之叠合。再细细思量,东湖少的是和尚庙,妓女墓,多的则是铮铮铁骨之男儿,如屈原,如鲁迅,即使是红颜女子,也是为抗清军而壮烈牺牲的几位巾帼英雄,凝成九女墩之塑像,与东湖之豪气融为一体。有人说,东湖美则美矣,可惜少了人文景观。而我则以为,倘若人文景观指的是晨钟暮鼓,是怜香惜玉,是僧庙尼庵,是薛涛笺,柳永词,东湖宁愿不要这些零零碎碎,宁愿冷落香客与才子,而坦坦荡荡以其湖之本色绰然独立,以其江湖交汇阴阳相济之特色生存于宇宙之中。山水含情,人亦有情,如何做到“相看两不厌”,“悠然见南山”,讲究的是一个“缘”字。失望于东湖者,其与东湖无缘也,而钟情于东湖者,东湖之美不在眼前,而在心中。

有人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湖泊。有人又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东湖不是湖。说这些醉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将湖作为生命图腾的男子汉。男子汉为何醉话也?东湖曰:满湖四季如酒,先生安得不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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