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归元寺最初的印象,应该是我10周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到归元寺去数罗汉。我依稀地记得,那天穿了新衣,走了好远的路,进了寺院,便到放生池去放生。那是一只小乌龟,怯怯地伸出头来,又赶紧缩了回去。我已经跟它玩熟了,就有些舍不得。母亲说,它也有妈妈,它也要回家,就放了吧。母亲是善良了一辈子的,她除了给我生命,唯一给我的,就是善良。我说好吧。我就将小乌龟放了。我记得池水很绿,是那种深深的绿。小乌龟沉进水里,很快就不见了。就在我担心它的时候,它突然浮出了水面,伸出头来,母亲说,快看啊,快看啊,它在对你点头,向你致谢呢。
放了生,然后就是数罗汉。那是武汉的风俗,小孩过生日,尤其是做十岁,都要到归元寺数罗汉的,随意找一尊罗汉,然后顺着数过去,如果是10岁,就数10尊,再看第十尊是什么罗汉。这尊罗汉便预示了你的命运。那天我究竟数到了什么样的罗汉,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归元寺的庄严与神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以后的岁月里,我就经常去归元寺了。有时是节假日,有时是陪外地朋友来参观,也有的时候,是亲朋好友生病了,有麻烦了,我便到归元寺,为他们祈福,求菩萨保佑。我为亲友们祈福,并不是受了他们的委托,我甚至永远不会去告诉他们,我到归元寺来求菩萨保佑他们了。我的心中有了他们,惦记了他们,真心地希望他们健康、顺利、吉祥、如意,我就来归元寺了。因为我的心引导了我,我的情引导了我,我的善根引导了我,九九归元,是归元寺在冥冥之中引导了我。
在我的心目中,归元寺不仅仅只是一个旅游景点,也不仅仅是一座普通的寺庙。在它漫长的历史中,它始终与武汉同甘苦,共命运,它是武汉历史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或者说,它是武汉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生命,是武汉人最可信赖的精神家园。它的佛光自然是恩泽四方,如同它身边的长江与汉水,养育了中华民族,以及灿烂的中华文明。但是,作为一个武汉人,我仍然感到归元寺有着家一样的亲切感。你的愿望与追求可以向它表达;你的烦恼与痛苦可以向它倾诉;你的心事与隐秘可以向它私语,你的悔恨与罪孽可以向它忏悔。是的,归元寺当然是佛家重镇,但是它敞开胸怀拥抱的,它遍撒甘露恩泽的,不仅仅是佛家弟子,而是普天下的芸芸众生。前来参观者,迹到也。前来祈福者,愿到也。有所敬畏者,人到也。有所顿悟者,心到也。觉悟而欢喜者,缘到也。觉悟而亲切,如归家者,归元到也。(www.xing528.com)
20世纪的90年代中期,我大病初愈。出院后,决心“休耕”,静养身心。有朋友信佛,且是昌明大师的俗家弟子,第一次见我,就一愣,说见过见过,你不记得了?我和你五百年前是师兄弟啊。于是相谈甚洽,立即约我去拜见昌明大师。我和昌明大师都是政协委员,常在会议上见过,相互微笑致意,便过去了。但在归元寺,与昌明大师面对面的请教,尚属首次。昌明大师仍然那样的微笑,幽默,谈文学,谈创作,谈书法,谈佛经,令我有如沐春风之感。临别时,又送水果,又送书籍。朋友惊讶说,昌明大师从来没有谈这么长的时间的。我说时间长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呢?归元者,归真也,超生灭之界,还归于真寂本源也。聆听教诲而归真之际,又何有时间之羁绊耶?
如今的归元寺,又重新扩建了。九月十九,观音菩萨诞辰,归元寺举办盛大的金秋祈福节。新建的广场彩旗飘舞,梵乐环绕,海众云集,龙天欢喜。我应邀参加,十分高兴。我没有觉得我是客人,也没有觉得我是过客。我再次来到放生池,见到许许多多的龟正聚集在莲花瓣上,仰首晒背。我又想起我10岁的时候来这里放龟的情景。我不知道那只小龟哪里去了,但我相信,池中那只最大的石龟,还有佛家寺院里托碑的石龟,一定就是它变的。而那个10岁的男孩子,又何曾离开过?他的肉身在世上行走,而他的灵魂,则一直在慈航的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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