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来,凡追溯茶之起源,都往往将神农奉为“吃茶第一人我国首部茶学专著,唐代陆羽《茶经》曰:“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并举“〈神农食经》:‘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之记载为证,认为是“三皇炎帝神农氏”开茶史之始。
相传,三皇之一的神农居南方,以火德,故称“炎帝”。他与黄帝并称“炎黄”,被尊为中华民族之祖先。
追源追到了民族祖先的头上,虽难辨真伪,可大多数人还是乐于相信。或也因此,至今,江南茶区还在流传这样一则茶来历的故事:
神农的肚子如水晶般透明,因而吃下任何东西都能看清。所以,神农决心利用自己的肚子把所有的植物都尝试一遍,以便让人们知道什么可吃,什么不可吃,当他尝到一种开着乳白色花的树叶时,这绿叶一吃到肚子里,就上上下下地到处流动,把肠胃洗涤得干干净净。神农就称这绿叶为“查”。“查”就是今天的“茶”。
无独有偶的是,清代《格致镜源》及《新义录》等书中载有这样的文句:“《本草》:‘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得茶以解之《本草》,即《神农本草》。现存版本中仅有如下记载:
苦菜,味苦寒,主五脏邪气、厌谷胃痹。久服安心益气,聪察耐老。一名茶草,一名选,生山谷书中并无“神农尝茶”的记述。不过,“苦菜”又名“荼草”。“茶”正是“茶”古字。而我国最早的词典《尔雅》释“荼”为“苦菜”。相互印证,可知“苦菜”就是“茶””。
如此种种,已分明透露出茶之源头与神农有某种深切联系。然考“神农尝茶”的记载,不仅迟至清代才出现,而且明显脱胎于西汉刘安的《淮南子·修务训》所谓“神农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当此之时,一而遇七十毒”之句,以及宋代刘恕的《通鉴外纪》“炎帝始尝草木之滋……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等一类文句,而口头传说则又与明《开辟衍绎》中所谓“神农乃玲珑玉体,能见肺、肝五脏尝药一日遇十二毒”之说十分相似。所不同者,一为茶,一为药。这是怎么回事呢?有人解释说:《神农本草》是药书,“茶”收其中,便证明“茶”最初是草药。然而,“药”从何来?
神农,汉族民间奉其为“药王大帝”。其尝百草以知草性,知所避就而择食,并进而用以疗疾,这就是中国“药食同源”的来历了。神农发现茶的传说正源自原始人以山林榛莽中的野果、草叶为食的采集经济时代,可见“茶”,最初为食物。
不过,更多的古文献是将神农奉为农业始祖的。如现存最早的古籍《周易》云:“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断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东汉史学家班固主编的(白虎通·号》中:“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耕作,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也”。这就是说,神农是始有农业时代人。现代考古已经证明,中国始有农*在约1万年前左右。
应该说“尝百草”与“制耒相”是两个相距甚远的时代。前者,可追溯至始有人类之时,而人类的存在,现以美国人怀特在非洲发现的440万年前的古人类化石为最早,中国四川则发现了200万年前的“巫山人化石”及大量旧石器400多万年与1万年,是个多么巨大的时间差!虽然农业时代里也仍然存在着采集经济,但显然已远远越过对植物的辨识期。这又如何解释?
其实,神农既是一个部族的酋长称号,也是这个部族的名称。这个以“农”为名的部族[1],正是通过对大量植物的认识,才进一步发展出农业的。因而,神农既可为先农之神,也不妨作茶人之后。况部族延绵而酋长更叠,称号不变亦属常事。否则《吕览·慎势》:“神农氏十七世有天下”又如何解释?
至于说“茶人之后”,非谓酋长即是,而是说部族中至少有一支源自茶部落。如苗族神话中有:神农公主与黄狗翼洛婚配后,生下一血球,神农一剑剖开,分别为七个男孩:代兄代玉;七个女孩:代茶代耒。可知神农部族中有一支茶部落。搜罗颇广的何光岳先生也认为神农支系中有“茶”氏[2]。当然,更明确的莫过于史传神农崩葬湖南茶陵的茶山了。茶陵究为何人之陵?其旁为何有古茶王城?此茶王又是何人?恐怕与神农不会毫无干系吧?
而谈到农业的始创,最令人注目的是,在距今约7000年左右的浙江河姆渡文化中,首次出土了200件左右用兽骨精巧加工而成的骨粕。同时还出土了迄今为止我国发现的最大量最早人工栽培稻,也是亚洲乃至世界最古老的大量稻作遗存多得惊人的稻谷、谷壳、稻杆、稻叶等堆积,有学者认为换算成稻谷当在120吨以上。足见7000年前,浙江原始农业就已相当发达了。因而,地处杭州湾的河姆渡已被公认为是中国稻作农业的起源地之一。
而神农,又称炎帝,史传为南方火德之帝。我国最古老的志怪书《山海经》中,有炎帝之女溺于东海的记载。这就是著名的“精卫填海”神话。用史学的思维来考察,这一传,说正隐现出“填海造田”的远古史影。而“田”正与“填”同音,考古发现,最早的农田正是海涂。故“田”正来源于“填”也未可知。
当然,神农向来被说成是北方之神,然随着近几十年来浙江河姆渡、良渚等文化遗址的相继发现,已大大动摇了“黄河源头说”。史界更有新论:夏商周乃浙江人入主中原后建立。神农等传说或由他们带入中原,否则又如何解释与神农有关的大量南方痕迹?
如此,则位于东海之滨,又秉承了耜耕农业的河姆渡人,当与神农有渊属关系从而与茶也有联系?
果然不错,河姆渡文化中还发现大量的各种植物的果、叶及黑豆等堆积。而从历来大量称之为“茶”,却并非含茶叶的“非茶之茶”的存在中,我们完全可以明白,“原始茶”正是由各种植物、动物等为原料合煮而成;又从陶器始终是河姆渡文化的最主要炊器,不但数量相当多,而且造型富于变化来看,河姆渡人的主食必为菜粥、杂羹类食物,也即“原始茶”无疑了。
由此上追,已可达至神农,然若再上追,似已无路。不过茶文化十分幸运,它以特殊的文化方式为自己保留下任何文字与实物都已无可追溯的远古历史,从而昭示出几十万年乃至几百万年前的茶文化初始面貌,那就是茶文化的珍贵遗存与起源证明——茶图腾崇拜。
显然,现在需要讲一下“图腾”的含义了。所谓“图腾”,就是人类在物我未分的原始思维阶段,把某种与自己部落关系密切的动植物(甚至自然物、无生命物)的“抽象”,当作“祖神”来崇拜;“具象”当作亲族来对待;并同一图腾崇拜者为亲人的一种原始宗教信仰。
“图腾”一词为印第安语"totem”的译音,来源于最早介绍图腾现象的1791年伦敦出版的《印第安旅行记》一书中,研究表明,腾崇拜是原始社会的普遍现象,发生于旧石器时代(距今约2万一300万年),并且,植物图腾更早于动物图腾。[3]
生活在云南的德昂族,正是一个“茶图腾”后裔民族在他们视为本族珍贵历史,秘不示人,仅在内部流传的古歌《达古达楞格来标》[4](意即最早的祖先传说)中,明确地将“茶叶”奉为祖先。古歌这样唱道:“茶叶是茶树的生命,茶叶是万物的阿祖,天上的日月星辰都是茶叶的精灵化出……”而当"很古很古的时候……天上美丽无比,到处是茂盛的茶树,翡翠一样的茶叶,成双成对把枝干抱住”时,大地一片浑浊,水和泥巴搅在一起,土和石头分不清楚。没有鱼虫虾蟹,没有鹿子马鹿,没有红花黄果,没有绿草青树,没有人的影子,只有雷吼风呼……”,“大地一片荒凉,天空五彩斑斓,金闪闪的太阳,是茶果的光芒;银灿灿的月亮,是茶花在开放;数不清的满天星星,是茶叶眨眼闪光,洁白的云彩,是茶树的华丽衣裳二还有比这更辉煌瑰丽的想象吗?
不,这不是想象,完全是对自己“祖神”无比崇敬的眼睛与心灵所看到的美丽与伟大。而我们,则正可以透过这样的眼睛与心灵,看到“茶图腾”崇拜的原始思维、原始心态及原始文化等诸多方面的真切状况。
我们看到了黑暗浑沌的大地,在飘飘下凡的茶叶兄妹们几万年艰苦卓绝的开天辟地下,“才有了光明和温暖”,又经几十万年艰苦卓绝的创世,甚至不惜“割下身上的皮肉,搓碎了撒到地上,活蹦乱跳的皮肉,把千山万水铺绿:大的变树,小的成草,细细的肉筋变成青藤爬上树,从此大地一派生机,到处葱葱郁郁……这是民族的壮丽史诗!远古漫长的创世记忆!“茶叶”分明是德昂人的创世神。是他们最初,也是最深沉的信仰。
而茶叶兄妹们“把鲜美的颜色洒给百花,百花盛开,争艳斗芳:有红有白有紫有黄;有大有小有浓有淡。留给茶花的颜色普通平常:碧绿的花托、嫩黄的花蕊、洁白的花瓣。
牺牲自己成全大家的美德,永远受到世人的称赞,已明确透露了远古的信息:最初,一切植物花果都被“茶图腾”族统称为“茶”。而“茶粉到处开花结果,百种果子不一般,有大有小有扁有长,有甜有酸有肉有浆。美丽的样子给百果,鲜艳的颜色给百果,可口的味道给百果,茶果只留下苦涩的味道和本样。吃着香甜的桃李菠萝,莫把结子的茶果遗忘”,则更是奉“茶”为植物之祖,与唐齐己《咏茶十二韵》中“百草让为灵,功先百草成”异曲同工,颇值深思。同时,还暗示出“茶”由“混合笼统”到“分化分列”的演变过程。这过程不仅仅是“茶”从混称中被辨识出来的过程,还同时是茶种自身被不断优选、优化的进程。
此外还须指出,如今被人们赞不绝口的茶的谦和、敬让、自我牺牲、自甘寂寞等种种美德,其实正来自于远古茶图腾民族的意识与品格之中。比如日本茶道的精神真髓:“和、敬、清、寂”,不分明来源于这中国最原始的茶文化吗?
由此可见,这首长达五、六百行的古歌,不仅仅是研究茶图腾民族及历史的珍贵资料,还是从根本上认识茶文化,重新诠释诸多茶文化现象与内涵的极珍贵元本。例如,以往民俗中称女子受聘为“受茶”或“吃茶”。《红楼梦》二十五回中凤姐开黛玉玩笑:“你既吃了我们家的茶,怎么还不给我们家作媳妇?”指的正是这种风俗。而《西游记》十九回孙大圣数落猪八戒娶亲:“象你强占人家女子,又没个三媒六证,又无些茶红酒礼,该问个真犯斩罪哩!”“茶红”也即“聘礼”。明代郎瑛〈七修类稿》是这样解释的:
“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也。故女子受聘,谓之吃茶。又聘以茶为礼者,见其从一之义”。其后,杭州人许次纾于《茶疏》中也相沿此论:“古人结婚,必以茶之礼,取其不移,置子之意也。今人犹名其礼曰,‘下茶’,南中夷人定亲,必不可无,但有多寡。
礼失而求诸野,今求之夷矣”。确实,礼失而求诸野!许氏算是说对了。但他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以“茶图腾”的观念视之,这类“下茶”、“受茶”的礼仪,正是原始人以“图腾物”为凭信,庄严立誓缔约的遗风残留,也是“图腾”神参与部族重要事情的宗教意蕴表述。同时,还象征着氏族血脉将在“图腾神”的许可、接纳、庇佑、祝福之下,得以传宗接代,子孙繁衍兴旺的原始意义。
还应指出,茶是完全可以移植的,不仅古代茶农曾移植,就连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也曾在《种茶》诗中记述自己移植茶树:“紫笋虽不长,孤根乃独寿。移栽白鹤岭,土软春雨后。”而今,则发展为四季均可移植茶苗。
由此可见,将茶文化源头溯至茶图腾而不是停留于神农氏,并不仅仅是年代长短的问题,还是关系到茶文化内涵的重要问题。毕竟,图腾文化是人类最古老的文化,是一切宗教、哲学、艺术等文化的源头。茶文化的丰厚与蕴籍,也正来源于此,故而宗教性、精神性才会成为茶文化的骨子和文化底蕴而令人着迷。
毋庸置疑,作为茶图腾人的后裔民族,必然会有一个很突出的标志,那就是与茶的关系特别密切。例如德昂人,自古以来就以嗜茶、好喝浓茶而闻名。他们喜欢将一大把茶叶投入不大的茶罐内煮得很浓,然后倒入小盏中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喝这样的浓茶会得茶瘾,茶瘾发作时,人会四肢无力,若在走远路时,人就难以行进。但只要喝上一罐浓茶,人就会又精神抖擞起来。因而,当地人常说:“德昂人离不开茶叶”,这当然指的是方方面面的生活中。比如,去探亲访友,见面礼必须有一包茶叶;客人来了,须立即烧水煨茶待客,用茶叶代表最高的敬意;若有喜事请客,则以一小包扎有红十字线的茶叶作“请柬”;若办丧事请客,也送一小包茶叶,区别在于不扎红线。如果发生纠纷,有过失一方需求对方谅解时,也得先送一包茶叶给对方,而对方则必须收下茶,并表示原谅。若不送茶叶而送其它东西,就会被认为不懂族视,就不会得到原谅,甚至更糟。而当事关种族血脉之大事的婚配时,就更离不开茶了:比如某位小伙子钟情某个姑娘时,就会在月光皎洁的夜晚,到姑娘的竹楼前轻轻吹起芦笙或弹拨小三弦,低声吟唱。姑娘若动心,便要准备好茶水,请小伙进来喝茶、对歌。互吐衷情,直至鸡啼方散。
若双方情投意合,小伙就要准备一个新“筒帕”,里面装上茶叶、槟榔和几块钱,赠送姑娘。姑娘若收下,就表示愿与小伙结良缘,男方就要托媒人去女家说亲。并须先带给女家一包用红线扎住的三斤重的茶叶—这就类似于汉族所谓的“茶红”、“茶定”了[5]。若女家退茶,就表示不同意,若收下就是真正的“受茶”了。然后,男方就要请寨里的老人择吉日,举行“吃茶”的定婚仪式。“吃茶”是晚上在女方家举行的,但男女双方都要请寨中所有老人到女方家作证婚人,并代议婚嫁条件。同时还定下结婚日子。一切谈妥后,男家就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包茶叶给女方煮茶,茶煮好后,由这对未婚夫妻双手捧着热腾腾的茶。——敬献来客,以示敬重与感谢。举行婚礼这天,天刚拂晓,就把新娘接到男家,新娘一踏上男家竹楼时,一位老人已端着一盘茶叶与大米出门迎接:将茶叶与大米不断地向新郎新娘头上撒去,同时说着祝福吉祥幸福的话。婚礼举行后,挤满竹楼的男女老少都要将各自手中准备着的茶、米,纷纷向新郎和新娘撒去,同时高喊着:祝你俩幸福如意!
这是多么浓郁的茶图腾遗俗!所有在汉族中仅影影绰绰残留的意义蕴含,在这里不仅明白完整,而且名副其实,真是茶图腾文化的活化石。德昂古歌中唱道:“茶叶是德昂命脉,有德昂的地方就有茶山,神奇的传说流传到现在,德昂人的身上还飘着茶叶的芳香”。确实,德昂人迁到哪里,就把茶树种到那里,家家户户都在屋前屋后种上茶树,这是很古老的传统。因而,在云南许多古德昂人居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高大的古茶树。德昂人也被称为“古老的茶农”和“云南种茶的祖先,其实,凡是茶图腾的后裔民族,都是“古老的茶农”。例如也有茶图腾传说的湖北等地土家族他们虽然没有德昂人这样原始神奇又保存完整的茶图腾史诗,但他们信奉着一位始祖女神“以禾娘娘”。族中《神歌》传唱她当姑娘时上山采茶,口渴了,就嚼了把茶叶,然后就怀孕。怀胎三年六个月,生下了八弟兄,这八弟兄喝虎奶长大以后就成为土家族中彭姓的祖先。[6]这是一则残存的茶图腾传说,从中我们可以读到这样的原始信息:
1、最初的吃茶面貌是:鲜摘生吃,显然属于还未火食的采集经济时代,约在旧石器时代早期乃至更早时期。
2、茶图腾崇拜最初是与女性联系在一起的,茶图腾崇拜应是女性崇拜。
3、茶图腾女始祖似乎是越人,因其姓“苡”恰与越人之祖大禹“姒”姓相同(本字皆为“以”草字头当比女字旁更早),透露出茶图腾的始源与占越人密切相关的信息。
与德昂人类似的是,土家族人也是祖辈以种茶为生的出产的茶中有古丈毛尖、保靖岚针、鹤峰红茶等名茶,不仅在古代曾列为“贡茶”,并曾在近代德国莱比锡国际博览会上获奖。而其茶俗也十分繁多而古老,渗透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有许多品种的茶饮:冬天客来,冲“红米姜茶”;夏天,泡“糊米凉茶”,贵客来,则上“凉水甜酒茶”或“凉水蜂蜜茶此外,犹有锅巴茶、绿茶等等。而逢年过节,则喜喝熬茶(即与德昂族类同的罐熬浓茶)而日常最爱喝的就是著名的土家油茶汤了。这是一种很原始占老的茶饮:先将茶油放入锅中熬,然后加入茶叶、花椒炸,再加冷水、姜末、食盐、大蒜和胡椒之类,儿沸后茶成。可直接喝,也可浇泡在米饭上,成为越语“淘茶饭”一词的真正标本。而欢聚宴庆时,则浇泡于已放着油炸黄豆、花生米、阴米子(糯米饭干)、豆腐、粉条丰盛食物的大碗中,做成八宝油茶.喝油茶的方式也很古老:不能用筷子或汤勺,只能用嘴就着碗转着,将茶喝得一干二净。
在人生的四大礼中,土家人更是离不开茶:婴儿出生后,产妇家要泡“炸阴米茶”给第一个来客(这与浙江要泡“米花茶”敬“踩生人”的习俗一样)。满月那天,要用茶壶盛井水回家,给婴儿洗澡,认为可洗去灾疫。若小孩受惊,家人要用黑布包三片茶叶,七粒红米,三节灯草,缝成三角形小袋“吊胎”。婚礼中,新娘进洞房后,要将新郎递来的茶,悄悄倒至新郎床头下,意味着新郎将受自己控制。婚后笫二天,新娘由新郎陪着,向来道喜的亲族——敬茶,端水洗脸,凡喝了茶、洗了脸的亲族,都耍将“茶礼钱”放入茶盘中,这叫“拜茶”(这又与浙江的“庙见”婚俗如出一辙)。而丧礼中,则要在一竹杆顶端上捆一包茶叶、大米、朱砂(以代表军旗),置于灵堂前。下棺前,耍往墓穴中撒茶叶、大米、朱砂,新坟过社日“谢坟”时,要向墓内灌埋茶叶、朱砂。
此外,造屋上梁前,要在梁木中央凿个眼、用红布包上茶叶、大米、朱砂、银子,再滴上酒,塞入眼内。
土家茶俗还有许多,这里就不——详述了。但有一点须指出:土家、德昂茶俗中都有与浙江茶俗十分相似的地方,无非是少数民族因文化封闭而保存得较完整明白,而浙江却只有散在不同地区的点滴茶俗了。这是为什么呢?
先从族源上考。该二族都与古越族密切有关,尤其是德昂族,其先为濮人,即是古越人之一支。甚至有人认为“濮”是越人自称,“越”是被称,故“濮”即“越”。
再从文化上考。该二族的居屋,均为“干栏”式建筑,这又正是古越文化的特征之一,而目前最早的“干栏”式建筑,正保留在浙江的河姆渡遗址中。此外,该二族也保有越人刀耕火种的古老农作方式,而著名的神农架正位于土家族地区。那么,该二族有越文化因子,且与越人有源头上的联系,也显而易见。
我们知道,所谓古越人,是指原始时代首先创制“石戉”的一个民族。这个民族很有智慧,文化较为先进,所以很早就形成大部落乃至大方国,其民族特点是喜“水行山处”,好迁徙移居,故“戉”加“走”旁而成“越”族之名,似也顺理成章。越人最初源自何处,目前的研究尚未能回答,然至迟7000年前,越人已在浙江余姚一带定居下来,并留大量目前考古发现中最早的“石戉”,则是可以确定的。
所谓“石戉”,是指一种最先成为复合农具的石斧。其形扁平有刀刃,略呈长方形,“戉”正是它的象形文字。(周礼·秋官》有“柞氏,掌攻草木及林麓。夏日至,令刊阳木而火之”的记载。“刊”即“砍”砍木而烧的种地方法,德昂人称“砍火地”,土家族称“砍火畲。”有意思的是,“柞”音“zuO”,恰与浙江人的“茶”同音。而“畲”的原字为“畲”,“茶”的古字为“荼”,本字均为“余”。又“余”字,古音“zhu。”,甲骨文为“个'字形恰似古书所载:“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日干阑”的原始巢式干栏。所谓“有巢氏”时代之居屋也!而“巢”音“cha。”,又与“余”的古音相近。又“舍”自“余”来,则“舍”在原始时代称“巢”、“余那么,居“巢式干栏的余人”,正是善于制造石斧,用石斧砍伐山林以刀耕火种的“畲”人。因此,以刀耕火种为擅长、为“专利”的“柞氏”,正是“茶氏”已可明了,则“茶氏”为越人也应明确了。
《周礼·地官》还载:“羽人……掌荼,掌以时聚荼,以共丧事。征野疏材之物,以待邦事。”这个“羽人二正是指头上插着鸟羽即崇奉鸟图腾的越人。这样的越人的职责之一,是“掌茶”,就是掌管一年不同时间中的丧事、祭礼茶,如《仪礼》中郑重提到的:下葬时“茵著用荼”等。所需用茶——山野所出的草、蔬、木叶等,由他们负责收集、储备、供应,可见,茶是古越人的擅长与专利,也意味着茶礼始源于古越人。
占老而支系庞大的古越族,在上古时代就繁衍生息于江浙及其以南的广大地区。至少在六千年前,就已向北越过长江,到达苏北、鲁南等地,参与创造了大江南北的青莲岗文化。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还向西到达湖南、湖北,进而,到达黄河流域一带,并向南迁至云贵高原等地,至秦汉前已广泛分布于我国东南部及西南部。而这些地方,正是我国最古老的产茶区。若反过来,则就是这样的情况:凡是有种茶、嗜茶传统的民族或地区,均具有一脉相承于古越族的诸多文化因子,均系越文化影响区域乃至古越族的后裔。
直到今天,我们依然能发现,东南亚及南太平洋岛国诸多种族、土著与越人有着血脉相连的渊源关系。我们甚至能从南亚古印度特罗毗荼人身上,寻见古越文化的影子。
而有关这方面的话题,最有意思的莫过于“阿萨姆茶之争”的往事了。
1824年,驻印英国军人布鲁斯在印度阿萨姆山区发现了一些野生大茶树。以后,英国人便宣称印度是茶树原产地,甚至认为中国茶种,也是在1200多年前由印度输入。这些论点,由于当时中国无人反驳,竟为国际公认。
1922年,年仅25岁的浙江上虞青年吴觉农,在日本留学时获知此论,十分愤慨,遂列举种种事实加以驳斥,颇为有力,因而引起国际间注意。不过,遗憾的是吴先生并不知越人与茶的深密关系。其实,阿萨姆山区为骆越人所居。古越人称山为“绿”,音为”,与“骆”同音,故“骆越”,即“山越”。成书于1880年前后的《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之《游历刍言》等篇,称其地为“阿萨密”或“亚山,“亚”即“阿”,音类“O”,为越语“华”、“夏”等的同音字;而“萨密”,正为越人称“茶”为“茶米”或“茶茗”的记音字。可见“阿萨密”人是古越茶人。据考,古德昂人由怒江一带向南迁徙时,大部分入缅甸,小部分留在云南。故而,当时的“缅属阿萨姆省”之士人,其中就有德昂族人,那么其地有所谓“野生大茶树”者,就毫不足怪了。如今,云南发现了许多千年以上大茶树,包括那棵测定树龄为约2700年的大茶树,都在德昂人的先祖生活地,可知正为古德昂人所栽。走到哪里,就将茶树种到那里,是德昂人至今不变的风习。此外,“阿萨姆茶”发现于“新福区之顾茹(ku ju)”山中。“kuju”与越语“苦茶”之音近,与浙江唐代著名的紫笋茶产地“顾渚”音同。这是阿萨姆茶为古越茶人所栽的又一个证据。
据当时调查,山中土人还有采野茶叶“和油及大蒜食之”,将茶叶和其它食物合煮成饮料、“将茶叶浸入汤内,犹如西藏奶(酥)油茶制法”等土俗茶。这些吃茶法,正是古越原始茶之正宗嫡传。而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以卤汁茶当作一种蔬菜的吃法。恰如滇西德昂族的“水茶”,又称“腌渍茶”的,是用鲜茶叶用盐腌制后的“生食茶”。可见阿萨姆土人中有德族人及其文化。
有趣的是作为上虞人的吴觉农,其出生地恰与茶之源头有联系。由他率先开启“茶树原产地在中国”之争,似乎更有几分神秘色彩。总之,茶与越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越人的血液里传承着茶的基因。在越文化覆盖之地,总能找到遍植茶树,以及嗜茶、盛行茶礼等茶风浓郁的文化现象。这正是古越茶图腾族的显著特色与悠久的传统风俗。
既然茶图腾的源流与古越人紧密相关,那么,在代表古越文化的最早遗存河姆渡文化中,是否能找到茶图腾的崇拜迹象呢?回答是肯定的,在河姆渡文化遗址中确实奇迹般地存在着许多茶图腾崇拜的迹象与证据。
让我们走入河姆渡文化中去考察一番吧。先来看看件“刻线五叶纹陶块”,它出土于河姆渡第四文化层中,距今约7000年左右。其整体造型十分奇特,却又呈对称状。陶块的正面刻着一组构图与器形相配合的对称的五片植物叶子的图案。叶子肥厚宽大,生机勃勃,一派春意盎然的气象。五叶下面,还刻有一个长方形双线框,框线下还有不少根状刻划线。线条刻划粗硬有力,纯熟老练,使整个画面显得凝重、沉静,又充满着原始宗教情绪与神秘意蕴。(www.xing528.com)
无疑,这是一件原始宗教神器,然而。直到目前为止,已发表的论述中,仅将它视为一件刻画艺术品。的确,这是一件原始艺术品,但是,在充满原始意识与神灵观念的原始人心目中,艺术的概念是不存在的。他们并不追求纯粹意义上的美,而只敬畏大自然,敬畏创造并主宰着大自然的“神”!对他们而言,一切创造物都是神的意志,就连人画出的东西也不例外。并且,正是由于某些东西是他们心目中的神圣物,他们才去虔敬刻画,而一旦刻画出来,这图象就具有了“神”的功能,成为他们膜拜、祭祀的对象。原始宗教是人类最早的文化意识,也是原始人最主要的精神支柱。正是通过原始宗教,人才开始形成自我意识:虚妄地认识自己、自己的力量,以及周围的世界。图腾信仰正起源于这样的意识之中。
由于“原始茶”在很早时期就已深深融入原始人的生活中,在以“茶”充饥的漫长时代里,原始人一看到生机勃勃的植物——原始茶,就满心欢欣,充满喜悦。自然而然地,以吃“茶”为生的原始人也就产生了“茶图腾”的信仰。因此,作为茶图腾信仰者后裔的河姆渡人,才会如此精心地将五片可作“茶”的植物叶子[7],刻画在一块充满神秘意蕴的强块上,并在每一道刻纹中,充分表达出他们对茶的喜悦、崇拜与祈福等种种宗教信仰与情感。而刻画中的每一细节,都具有宗教上的庄严意义。因而,这陶块与画的组合是意味深长的。它应是图腾的象征、是族徽,是具有种种现代人已很难破译的意蕴与作用的神器、圣物。
类似的“茶图腾画”我们还可以在河姆渡文化中找到许多。例如也是在第四文化层中,还出土了一块(残余部分)略呈长方形砖块状的陶块,它的正面刻了三片叶子,侧面刻连缀的含芽双叶纹。另外还有两件陶纺轮,一件刻花陶片匕也刻画着叶纹;一些陶釜的外口沿和肩部也都有树叶纹刻划;一件别致的椭纹。[8]
陶盘的六角沿上也饰有连缀芽叶总之,在7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中,一个有别于其它遗址文化的鲜明特色是:最多见的纹饰是叶(芽),这是很值得重视的,因为,叶(芽)崇拜正是茶图腾崇拜的明证,据此可知,早在河姆渡文化时期,古越人已将“叶(芽)”从原始茶(混杂的植物花、叶、果、茎)中区别分化出来,从而确立了以“叶(芽)”为“茶”的图腾崇拜。
令人惊异的是,在第四文化层中出土的一件刻划猪纹方形陶钵,猪身的大半部分被两对含芽双叶纹所占据,这与陶块五叶纹的意蕴应该相同,是极具研究价值的原始思维载体。无疑,这件方形陶钵也是一件原始宗教神器,这猪纹与其说是实物描摹,不如说是精神表述画,至少我们可以释读出这样的意蕴来:这个(动物)猪图腾崇拜民族,早先是崇拜(植物)茶图腾的,这里正留下植物图腾让位于动物图腾的过渡痕迹(而猪音“ZU”正源自茶音。可知“zu”、“zu。”类发音的事物,均出自于茶图腾民族之口定名),同时,还显示出当时具有多种图腾崇拜与原始信仰,这就是叶子为什么有五片、三片、两片之分,画面组合还有其它隐示,如猪身上“玉璧”样纹,及可能代表着日、月的猪眼纹等奥秘符号的深层原因了。这应该与不同部族文化的不断融合、分化、演变有关,更与人类的文化进程有关。也就是说,在逐渐过渡到以农业经济为主,采集经济为副的同时,茶图腾崇拜也在逐渐让位新兴的信仰,宗教的综合性、复杂性在逐渐加强。
然而毫无疑问,河姆渡人是热衷于吃“茶”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种类的大量植物堆积。他们的“吃茶”方式,早期可能有三种:
首先是鲜叶、鲜果等直接生吃,所以无须什么炊食器;
其次是将鲜叶鲜果等与淀粉类的植物,有时还有鸟、兽等动物肉一同放入陶釜中煮烧,做成杂菜粥、糊羹类的食物吃。
再就是将鲜叶打汁吃,河姆渡遗址的第四文化层中还出土有20多件木筒,形似中空的毛竹筒,是用整段的圆木到空而成,内外都错磨得十分光洁,外有漆的痕迹,有的内壁近一端处有一周凸脊,正好托住塞入的一块圆木饼。木筒最长的为48厘米,最短为27厘米,壁厚1厘米左右,外圆径6—13厘米不等。有的外壁缠绕蔑藤类圈箍,金黄闪光,十分美观,颇似西藏的酥油茶打筒,与云南摩梭人及独龙族打茶筒更为接近。有人曾猜测是一种打击乐器,可外观并无打击痕迹。[9]如此,这便与打茶筒十分吻合了。打茶筒内正是一略小于圆筒内径的圆木塞,中间孔中装一圆棍,带动着木塞不断上下抽捣打茶,久而久之,中间圆棍的头部便会将下面的圆木饼击出一凹圆来。可见,这种“打茶简”当是“酥油茶筒”的原始面貌了。西藏酥油茶是这样制作的:将熬好的茶汁倾入筒内,加盐和酥油,然后将木柄带动木塞上下抽捣,使茶汁与酥油融匀,再倒入陶壶中温热饮用。相类似的独龙族打茶,是筒中倒入煮好的茶水,再加食盐与熬热的猪油或鸡油、核桃油、酥油等,以及有香味的苏麻籽,有时还加进调好的鸡蛋,然后也将木塞上下反复抽捣,便制成咸香的“打茶”。参考这两种古老的“打茶”可以推测,河姆渡的“打茶”也是用复合原料制成的,只是“茶叶”当为鲜叶,因而遗址植物堆积中“有些树叶甚至连第三、第四级微细网脉,着生绒毛,也都清晰可辨”[10]。其茶,可能颇类阿萨姆人:”将茶叶浸入汤内”的打制法。
不过,从河姆渡文化的出土食器和炊器来看·,还是陶罐、陶盘、陶釜的出上数量最多。这应该与当时大多食物呈流质状有关,因而才会同时还有骨匙和骨勺出±。这些骨匙与骨勺应该是后来茶匙的前身,也可称为目前已发现的“最早茶匙”。而流质状的食物正是“原始煮茶”,女।此便是:最原始的陶器煮(吃)最原始的茶,陶器可真是始终与茶共“舞”了。有趣的是在后面,我们还将看到,最精美的陶器泡(饮)最精致的茶。
如果仔细考察,我们还可以发现,随着较稠的粥、较烂的饭的出现,河姆渡文化后期食器中的“盘”,渐渐由“豆”取代,而炊器,则渐渐地由“釜”过渡到“鼎”(盆形和釜形两种)。其中釜形鼎就是后世一直奉为茶器中之重器的汤鼎,也称“茶鼎”。其形状直接由原来的釜演变过来——仅在釜下加按三支脚,比较适合于煮流质食物,因而,釜形鼎更具有某种通远祖的神圣地位与神秘意蕴。对茶图腾信仰的民族来说,当“茶”,已从“鲜摘生吃”演变为“必须通过釜或鼎的煮烧”,才能成为“茶”时,自然,鼎(釜)也就成为茶图腾信仰的一部分了。同时,对一个部落来说,只有首领才有权决定是否用鼎,即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什么时候不可以开饭,而民以食为天,食乃大事,更何况与信仰联在一起。因而,鼎也就慢慢象征着权力了。以后,问鼎,便被视为觊觎政权的同义语。也正是在这样一些心理支配下,才形成古人总爱在鼎上铭文作誓的风气,那其实正是将鼎作为通达祖神的媒介,向神圣的先祖作祷告,传情达意。
在河姆渡出土的鼎上,我们可以看到腹部等处往往刻划或堆加着一些意蕴不清的纹饰、装饰,而鼎足上则常有一些意义莫明的符号,最常见的是在足根部捺印两个圆窝,也见有捺两排的,或一直线三个浅圆窝的;在鱼鳍形鼎足上,则又常刻些斜凹线或叶脉纹、及符号等,这些符号、纹样等的含意自然只有当时人明白,不过若将唐代陆羽的《茶经》中的茶鼎足上分别刻的“坎上巽下离于中”、“体均五行去百疾”、“圣唐灭胡明年铸"三行字,及鼎腹上所刻“伊公羹陆氏茶”这六个字加以对照,那么,这些符号、纹样的功能倒可以破解几分了。
巧的是1982年在绍兴发现的一座东周墓中,出土了一件铜鼎,鼎肩上、盖内均有铭文。铭文的大意是:官为肴尹的“除(徐)人”自己设计制作的汤鼎,为宏扬先祖的圣肴,我敢向祖宗敬祀盟誓:定要纠正并振兴“涂(茶)俗”,让族人知道爱恨进退的行为准则和复国雪耻的民族使命,井祈祷圣祖的神力与佑福泽及子孙,使国家长治久安。
这篇铭文以“余”为自称,又以“徐”为族名,很显然,正是个以“茶”命名的茶图腾后裔民族,而“汤鼎”正是“茶鼎”;“圣肴”又正指“原始煮茶、“涂俗”则又分明为“茶俗”,即茶图腾崇拜的礼仪、法度、规则、习惯、教义等一整套的文化习俗传承。语气中大有“试与天下式明王度,正本清源”之慷慨激情,表现出茶图腾民族以鼎盟誓的特有风俗,同时,也正是鼎崇拜为茶图腾崇拜的主要组成部分的明确证据。也即:鼎崇拜正是茶崇拜的延伸。故可知河姆渡文化中陶鼎上的符号、纹样与茶图腾有关。
颇有几分神秘与神奇的是,浙江唯一的一个少数民族,地处浙南山区的畲族,不但其族名“畲”的原字为“畲”,本字为“余”,也就是说与徐人一样,是个以“茶”为名的茶图腾后裔民族,也是个茶俗浓郁,嗜茶又好种茶的民族;而且,其民族的历史传说中竟还隐隐透露出不少与河姆渡文化有联系的信息。尤须指出的是,畲族还是中国现有各民族中唯一以“茶”为族名的民族。
畲人自称为“jia ke zuo”,意为“畲家人”,然“jia”与“zUo”,正是“茶”在不同时期和区域中的读音,“ZUo',是浙江等地至今保留着的“茶”古音;而“jia”,则为西藏人等称“茶”之音。此夕卜,“jia”在浙江等地读“斜”之音,而“斜”字的音旁,为“余”,可见畲人是以“茶”自称的。有意思的是畲人称“人”为“茶”,而德昂族则称“茶”为“宁”,“宁”又是浙江等地称“人”之音,其中奥秘颇堪玩味。
与许多茶图腾后裔民族一样,畲族也有自己的茶图腾女始祖的传说:畲山深处古木丛中,有一株神奇的“茶王”树,那是一位畲家姑娘的化身。相传很久很久以前,畲山瘴气弥漫,使得水浑浊了,草木也有毒了。人们吃了这些草和水就得病,许多人慢慢死去。这位畲家姑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解救苦难的畲山,决心去寻找救命仙草。她走了九百九十九座山,尝了九百九十九种草,最后,在一只梅花鹿帮助下,终于找到一株茶苗。她将茶苗栽到畲山上,从此,畲山的清泉长流,草木葱茏。为了保住这茶苗不被恶魔毁坏,姑娘日夜守护在茶旁。久而久之,她化成了一株晶莹洁白的茶树。直到今天,她依然是畲山茶园的保护神。亭亭玉立在惠民寺前的那株白茶树,传说就是她慈爱的化身。
而先“拜茶”,后“变人”,正是畲族古老的“祭祖群舞”中演示出来的茶图腾族源。
这位畲族女始祖的传说与神农尝茶的传说很相近,而且,传说神农幼时,是由一头母鹿奶大的。更有意思的是,神农也是畲人崇奉的祖先之一。在这扑朔迷离中,分明隐含着同祖同源的远古信息。
浙江最大的畲族聚集区——景宁畲族自治县的赤木山,正是流传着这则美丽传说的畲山。赤木山最高海拔为1500余米。这里山岳雄浑,高岭苍峻,古木参天,云雾飘绕。松、柏、杉、竹及山草,梯田翠郁山坡,清泉细流汨汨淌过,平添了不少润秀。而海拔800米的赤木山村和海拔600米的惠岭旁,一垄垄起伏绿波的茶,在原本陡峭的山坡上勾勒出一个柔缓的弧度,那种母性的意蕴便油然而生。
茶既生在这崇山高洁处,又有林草遮蔽,清气萦绕,即使新摘下的芽叶,嗅之也有香味,何况畲家姑娘精心制成的绿茶,其质如玉,纤似银毫,再用木炭煮清澈山泉冲泡。其味之神妙自不待说了。难怪尝过当地好茶的人,都说此茶更胜龙井!
确实,早在1915年,为庆祝巴拿马运河开通而举办的“美利坚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中国选送的由赤木山区惠明寺村的畲族妇女雷成女所采制的二斤雨前嫩茶,一举获得金奖。从此,当地茶便以“金奖惠明茶”著称,名声远播世界。而在获金奖之前,却如清代景宁贡生严用光的《惠明寺茶歌》所说:“此处僻在东南奥,抱奇孕美无由伸,仙人株生灵异石,欲传韵事难其人。”称惠明茶为“名山空谷,长此藏奇珍”而默默无闻。
相传惠明茶最初是由当地畲人的太祖雷进裕公,于唐代永泰二年率带全家五口从福州罗源县迁来后,首先在赤木山辟地种植的。后来“行脚寻常到寺稀,一枝藜杖一禅衣”的惠明和尚来景宁化斋,见赤木山重峦叠翠,白云缭绕,是个建寺的好地方,便化缘建寺于惠岭,寺名“惠明”。渐渐地,惠明寺香火鼎盛起来,而其地风景清幽,游人也慕名而至,于是惠明和尚佛课之余,就和畲民一起在寺后山上辟荒种茶,以款待游人香客。由于茶香味醇,汤色清润,饮者无不叫好,惠明茶也就渐渐叫开了。
作为与茶的始源有某种很深切关系的古老茶民,畲族人有着非常浓郁的茶俗风习。
首先,与所有茶图腾民族一样,他们迁居到哪里,就把茶种到哪里,所以,凡有畲人聚居的地方,必然种满茶树。
因此,有不少名茶也正出自畲族茶区。
其次,畲族人的生活也是离不开茶的。他们把茶叶称作“茶米”,与稻、麦、豆、麻同列为五谷,井有“茶哥米弟”之谓,这显然与“茶”先于“米”的原始事实有关。所以,畲俗很重茶,每次吃饭前必先喝茶,规矩重的地方还必须全家到齐了,才开始喝茶。畲人还有这样的俗谚:“谈天泡牙,咸菜送意思是畲人高谈阔论时离不开茶,平常生活中也离不开茶。甚至畲家摆酒宴,都须先饮茶,后喝酒。
而逢年过节就更离不开茶了。比如大年初一,全家人要先团聚一起饮糖茶。然后开饭。在一个院子里若有好几家人。还要按每户一盘地泡上几盘糖茶,分送至各户相贺;当正月头一次外出归来,要喝“出行”茶,意为:辟邪佑福;正:月初五,“开年驾”的大扫除完毕后,耍全家团聚喝糖茶,并让孩子们大声嚷嚷“甜(田)割来!甜割来”,预祝田园大熟,五谷丰登。
按畲乡规矩,凡有客人上门,先须用茶水相待。即使遇到陌生的旅人进门讨水喝,女主人都会端上新泡的热茶,倘逢吃饭时间,还会邀客吃顿畲家饭,并有一道羹状杂菜汤为主菜,这正是越人“粗茶淡饭”之茶。给钱是耍被拒绝的,“喝茶、吃饭是不要钱的”,连畲族小姑娘也会这么说。
几乎所有畲族人家都备有陶制的木炭火炉,或在灶台旁另砌一个小炉灶,专用来烧“泡茶之水”,这表明畲人对茶十分敬重(不过,50年代初以前,浙南畲人是在火塘上用茶钻煎煮茶的,现火塘已在畲乡绝迹,代之而起的是烧水泡茶了)。为待客方便,炉灶火灰中必埋有木炭作火种,客人来了,马上就引火烧水。畲人敬茶,最看重的是茶叶是否下沉。若水未烧开就泡茶,茶叶便浮在上面,会被认为是无诚意待客,当地有这样的俗语:“无意冲茶半浮沉”,正是批评这种不热情周到的待客情况,因为这样泡出的茶,不出汁、味不醇。
畲人敬茶一般为两碗,因而客人至少也得喝两碗,否则,便被认为是无意相交,畲乡有“喝一碗是无情茶”的俗语。当然,如果客人口很渴,畲人会把大水壶或暖瓶放在你面前,任你冲泡,敞怀痛饮。不过,畲谚有“一碗苦,二碗补,三碗洗洗嘴”之说。因此,喝三碗以上者,往往重沏。但若是未婚少女去作客,可得注意了。吃任何东西都可以,唯有茶是万万不能随便喝的,一喝了茶,就意味着同意作这家的媳妇了。不过如果有父母同行。则又另当别论,可以放心地喝完这碗茶而无事。这是畲族的一种古老风俗,也就是前面已提到过的“下茶”之礼与“受茶”之仪,乃茶图腾婚俗遗制。
说到婚俗,畲族姑娘出嫁时,最为认真而严肃的礼仪,莫过于“吃卵茶”了。所谓“卵茶”,就是水煮鸡蛋,凡逢嫁娶的人家都要事先备好许多鸡蛋。成婚那天,当男家迎娶的队伍到达女家时,须在门口接连放三响大鞭炮,女家听到后,本房叔伯在前,贺喜的亲戚朋友随后,都拥到大门口放鞭炮迎接来人。大家进屋后,女歌手“赤娘”便唱起《吃卵歌》,主人随即端上卵茶请来客吃,每人一碗,每碗一对卵,但只能吃一只,一只留着递还,如果吃完,就是对女家的最大轻蔑。
当新娘迎娶到婆家时,婆家由事先挑选的一位父母双全、品行端正的妇女,用木盆端着一碗“卵茶”给新娘吃,这时新娘头罩红帕,低头不语,也不可以吃“卵茶”,如果吃了,将被认为此女不道德也不稳重,日后将会受到丈夫和邻里的轻视。因此,每当姑娘快出嫁时,做母亲的就要告诉女儿做新娘那天不能吃第一碗点心“卵茶”的礼节。新娘待其他人吃掉卵茶后,须马上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红包放到木盆上,这是新娘的“卵茶包”,请端卵茶的妇女收下。
显然,这卵茶与前面的糖茶,都是原始茶礼的遗貌,因而,伴随着的也是充满原始茶图腾意蕴的仪式。类似的婚礼茶在畲族中很多,例如新娘离家上轿前,要端一个盛满茶叶拌米谷的樟木八角红漆茶盘,边唱“分酸歌”,边向厅堂撒茶米,意为娘家播下茶种谷种,日后能发大财,其实应是图腾参与、辟邪佑福等意蕴。因而,新娘上轿后,娘家人还要将一碗茶叶拌米谷撒向轿顶,而花轿到达夫家时,又由新郎的姑母迎上前,手执托盘上两杯清茶向轿里幌一圈,新娘才能起立,并递上红包,随后,就要将随身带来的花生、米花等“茶泡果子”四下抛出。让孩子们争抢,然后才下轿。
有的地方,新婚之夜,新娘要先向舅公敬“九节茶”,就是新娘的第一杯糖茶必须先敬舅公,舅公最大,正是母系社会的文化遗风。而首饮新娘糖茶的舅公,压在杯底的茶礼红包须有“九节薯郎”那么大,现钱则是须逢“九”数的。第二天一早,才再敬其他亲眷。
有意思的是,畲人向以高辛皇帝三公主的后代自居,因此,新娘都打扮成据说是三公主的新婚妆:头戴凤冠,肩佩霞披,着袄裙,移碎步,由伴娘挽着,向男家亲属——按辈份大小,依次认亲敬茶,真是雍容优雅,颇有公主风韵。接着,还要行“新娘献茶礼”,男家的女眷分两面对坐,新娘也如前礼般款步出来,先左后右地鞠躬行礼后退下,更换衣裙后再出来献茶。茶由冰糖、枣、瓜糖、花生仁和少许茶叶泡成,茶碗有托,碗内有茶匙。诸女眷饮茶后须送红包赏伴娘,而新娘则须再次出来鞠躬行礼。
最有趣味的是,有的地方在新娘上轿前,亲家母要向前来接亲的亲家伯敬“宝塔茶”。
象耍杂技似的,在红漆樟木八角茶盘上将五碗茶叠成三层:底下一碗、中间三碗、顶上再一碗,饮茶时,亲家伯要用牙咬住“宝塔”顶上那碗,双手各挟两碗,分别递给四位轿夫,并一口饮干咬着的那碗热茶,才算工夫到家,赢得满堂喝彩。若茶水溅出或倒了,便会遭亲家母奚落,男家会很失面子。
畲族除了婚礼中有这样浓郁的茶俗外,在丧事中,则还有“病逝带茶归”的风习:病逝老人,右手要执一茶枝,是供他阴府中开路用的。据说茶枝一拂,黑暗中就会有光明了,从而引逝者很快通过归途,回到“老家”。以茶引逝者回‘老家”,这是意味深长的。关于“老家”的情景,畲人是这么想像的:聪明的人在城隍前能喝到“清茶”,愚蠢的人只能喝到“懵懂茶”,故祭祀时要唱“初一、十五又食茶”等歌词。并且,在为逝者做墓时,还要用茶叶、大米、小麦、黄豆、稻杆、灯芯、铜钱这“七宝”埋在墓基下。这昭示茶是他们生命源头的圣物。因而在将棺入穴的“喝龙”仪式中,“寻龙先生”边念念有词,边须将茶叶、谷、麦、豆、芝麻及竹钉、钱币等七物向红毡撤下,然后由死者儿子收入小红布袋中,这就称“龙籽袋”。“回龙”(即将“龙籽袋”奉还家)后,丧家须将此袋挂到楼仓中长久保存,据说可保佑家人添丁、发财、五谷丰登。类似的还有砌灶时须下埋一个装有茶叶等七物的小陶瓮,名“七宝瓮”,七夕日要吃用兵蚁、豆麦、芝麻同炒的“七夕茶”,为孩童喊魂时,须手持一把“茶叶米”,正对大门撒出去,谓茶能辟邪扶正。
倘若人得病了,还有各种各样的“茶药方”来解救病痛。
例如用茶泡姜、以治痢疾;用茶泡糖,以和肠胃;用茶鲜叶或泡叶拌鸡蛋,煎或炖,以平肝壮肾;用茶与银器、大米、小麦、黄豆、稻杆、灯芯等“七宝”煎汤,以去惊安神。平时感冒、伤痛等小病,均以茶饮服或搽抹的方式治疗。据说曾有一汉人因虫毒感染,脸上又肿又痒,找了好几个医生都没治好,一畲人教他将茶和大米嚼烂,拌醋涂患处,如法而行,果然治愈。
这样一派古风浓郁的畲乡茶俗,展示的正是茶图腾民族的生活情状与茶崇拜文化遗貌。
注释
[1]江浙等地至今存在着自称为“侬”的族民
[2]见《农业考古》1985年5期《神农氏与原始农业》
[3]通过对大量的图腾现象考察,可以发现:植物图腾为女性崇拜,而动物图腾大多已转向男性崇拜。
[4]见〈山茶)1981年2期。
[5]其实,汉族所谓的“茶红,“茶定”往往是只有钱物而没有茶叶的聘礼。
[6]显然,土家族彭姓是由崇拜女性的茶图腾转变为崇拜男性的虎图腾的。
[7]疑七千年前河姆渡人称“茶”类“U”音。这正与“五”、“午”(乌)、“华”、“夏,“巫”、“舞”等与越人有深切关系的诸字同音。而与德昂人同一族源(古濮人之后)的云南布朗人,崇祭名“雅”(音类“U”)的山神,传说是一条龙。祭的具体对象是一株被称作“龙树”的大树。祭品是茶、谷、鸡酒。这称为的大树,不正是“茶”吗?
[8]三叶与一芽二叶纹,疑即今“山茶”与“三茶”的原始文字意蕴图。
[9]其实,许多打击乐器正来源于食器,例如:鼓釜同源,初为一物:口朝上为釜,底朝上为鼓。道理很简单,饱而乐,乐而击器。
[10]见《考古学报》1978年1期〈河姆渡遗址动植物遗存的鉴定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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