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与音》：独具特色戏剧语言

环县道情皮影戏戏剧语言可分为道白语言、对子诗句、唱腔语言和无本语言。

1.道白语言

顾名思义，就是剧中人物道白时使用的语言，其语言风格不是完全的口语化语言，而是带有文言成分的书面语言，并成为程式化的语言，用词缜密、意境优美。如：小生上场念诗后道白：“小生（或小可）张三，河南洛阳人氏……”；女性上场道白：“奴乃（老身）王氏……”。又如《盗仙草》中福禄寿三仙上场时分别道白：“念吾福德星君，念吾禄德星君，念吾南极寿星”。如在表述“在某地做某事”为“一在某地做某事”，“杀死”为“杀坏”，“我（你）去到某地”为“是我（你）去到某地”，“吾主说”为“吾主便说”，“要说什么”或“说些什么”为“讲说什么”，省略讲述前情时用“某某容禀呵”，“呵”（音“kē”）字除用来代替前情内容，亦是开始演奏相应唢呐曲牌的重要标志，以表示剧中某人讲述前情内容。不仅如此，方言词的运用也很有特色。如“尿水子”为眼泪，“言传”为说话，“叫唤”为叫喊，“董”为闯祸，“日塌”为坏了、损害，耳朵“尖”为耳朵灵敏等，充分体现了属于中原官话次方言区的陕甘方言的特色，使剧本更加生活化，更加贴近观众，更富有地方艺术特色。

剧目有两个比较特殊的用词现象，一是帝王的自称不用或极少用“朕”，而多用“孤”或“寡人”，帝王亦不自称为帝，而自称为王。如《征北塔》，又名《康熙王征北塔》，剧中康熙出场时道白：“孤大清天子康熙王在位。”笔者分析，这样做的目的不外乎避讳帝王。在封建时代，帝王只有一人，平民百姓名字都不能与帝王相同，更何况不能有同样权力的第二个帝王存在，哪怕只是在戏剧中。二是剧中帝王自称时引用历史学国号、帝王庙号、谥号及年号。如《蛟龙驹》中晋成王出场时自称为“东晋成王”（应为“晋成帝”），“成王（帝）”为谥号；《刘全进瓜》中唐太宗出场时自称“大唐天子唐太宗”，“太宗”为庙号；《石敬瑭拜刀》中，石敬瑭篡位登基后自称“后晋高祖”，“高祖”为“谥号”；《红灯记》中，明武宗朱厚照自称“大明天子正德王”，“正德”为年号及《征北塔》中康熙的自称。众所周知，历史学国号是后人为清楚分辨朝代在原国号名称前加上“东西南北前后”等方位词；庙号是皇帝死后，在太庙立室奉祀时特起的名号；谥号是对死去的帝、妃、诸侯、大臣以及其他地位很高的人，按其生平事迹进行评定后，给予或褒或贬或同情的称号；年号是中国封建王朝用来纪年的一种名号，一般由皇帝发起。一个皇帝所用年号少则一个，多则十几个。明清皇帝大多一人一个年号，后世即以年号作为皇帝的称呼，如正德皇帝、康熙皇帝。剧作家在创作剧本时，应该很清楚这些常识，为什么仍要这样做？笔者以为，对于彼时的戏剧来说，没有话外音，又不同与说书讲经，如何能让观众清楚地了解故事发生的朝代，渲染演出气氛，唯有以人们常听常用的庙号、谥号、年号代替帝王本身名讳，才能使观众一听即明。

2.对子诗句

通常在人物上场时道白前念诵。戏剧人物上下场，均有对子、座诗、道白等固定程式。对子通常为二句，诗句一般为四句，为五言体或七言体，用以表明人物身份，或申明志向。每一种戏剧人物，其上诗、座诗、对子、道白也会有相同或相近的语言风格，即“官话”。如皇帝出场时常用对子：“门前珊瑚树，殿后卧龙床。”入座是四句诗：“金龙盘玉柱，凤凰叩九霄，文武安天下，江山社稷牢。”忠臣上场多用“保国三尺剑，尽忠一片心”；奸相出场多用“志气昂昂相貌严，全凭仗势压朝班。只要至尊听吾谏，那管文武排两班”；阴谋险恶的大臣出场多用“口如蜜糖舌如刀，心似虎狼未生毛，当面讲的仁和义，背地怀揣杀人刀”；武将出场多用“哗啦啦甲页响亮，雾沉沉马蹄声鸣。真天子百灵相助，大将军八面威风”；番王出场多用“沙里生来沙里眠，山风吹得面皮寒。浪荡不归中华管，好似魔王下九天。”书生出场多用“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立志时”；状元上场的表白多用“不负寒窗苦，蓝衫换紫袍”或“中状元名扬天下，乌纱帽喜插宫花”；神仙中天官出场多用“吾在九重坐天官，常在凌霄宝殿前。世人若知阴功满，天官赐福降临凡”等。

3.唱腔语言

唱腔语言是配合道情音乐结构的演唱语言，通常以七言或十言为主，每句末字押韵，偶句尾字多是平声。在环县道情皮影戏中，十言唱段结束，在进入道白时，根据道情音乐的需要，往往会有一句七言的切句，才能将唱腔转为道白，使整个唱段由偶数句变为奇数句。如《苦节图》中江夏上场后的唱段：

江　夏：（上唱，花音飞板）

感不尽周三哥恩高义广，

为朋友成全了一个婆娘。

忙把她用布匹缚在马上，

整整地走一夜胆战心慌。

行来此地用目望。（切句）

或者在十言唱段后加两句七言唱词，起到切句作用，整个唱段仍为偶数句。如：《曲江打子》中李亚仙上场唱段：

李亚仙：（上，唱大哭板）

三月里天气晴风和日暖，

桃花开杏花放样样争先。

胭花院巧梳妆奴心不愿，

珠泪儿腮边掉酒湿胸前。

谁救我，李亚仙，

为奴做婢我情愿。（切句）

按照道情切板音乐结构，切句虽为七言，却是以九言的形式演唱，即“一二三四五六/五六七”，如上面切句演唱时为“为奴做婢我情（小过门）我情愿（嘛簧）”^[1]。

4.无本语言

无本语言是指在演唱过程中，由于剧情或者演出环境的需要由演唱者临时加入的道白语言，没有剧本预设，以增强演出效果。这些抛开剧本的无本语言，通常表现在男女通奸时，众人观看杂耍或法场时，以及需要自由表现的场次，以渲染剧情氛围。如在演唱地狱戏时，阎王问小鬼：“你把汽车上偷的劫粮的、羊圈里偷的杀羊的带到了没有？”如在表现剧中人物通奸时的道白：“我的小祖宗呢，你可把我想死了！”又如，“的良裤子尼龙袜，穿罩起来给谁夸”“四轮子、电奔子（摩托），二十五寸彩电能遥控”等。还有一些神化、拟人的俗语，更显得幽默讽趣，如“咱是天宫大元帅，爱吃王母豆芽菜”。

关于足本戏剧语言表述形态，《中国影戏的剧本形态叙论》中指出，“剧本多呈现出代言体与叙述体混合的状态”^[2]。笔者认为不然，足本戏剧的剧目，其语言表述风格应是为了符合皮影戏表演的需要。像环县道情皮影戏这样的传统皮影戏，舞台表现粗犷，对于眼神、手指等细微动作的表现更有先天的不足。在表演时，除了运用夸张的手法补充以外，常用戏剧语言提示的方式。尤其对于一人操扦表演的皮影更是如此，用于告知观众现在是谁的语言、唱腔或和主人公当前的状态，起着重或强调的作用。如《双玉四莲》中秦光远唱句：“秦光远来登阳关，舅父堂前去问安。”上句“秦光远来登阳关”并非叙述体，而是通过唱腔告知观众当前主人公的名讳。又如《征金川》中马良柱的道白：“四川提督马良柱，人称狮子头，金贼造反，圣上挂张大人军中为帅，末将马战作先。”也非先叙述体，后代言体，而是为了语言不重复，体现出更好的文学效果。全句应为：“末将四川提督马良柱……末将马战作先。”这也充分体现了戏剧语言的精妙。

总之，半文半白的语言，缜密的用词，优美的意境，押韵的诗句及方言词的运用等的文学语言特点，并非本剧种所独有。它是整个关中皮影戏、甚至是陕山甘皮影戏所共有的剧本语言特点，使戏剧更接地气，更加生活化，更能使人民群众接受。

现将本戏《白狗卷》中的部分道白、诗句、唱腔予以摘录，以体会其语言特点。如第一场：

张金孝：（上诗）天上星星撒撒稀，

地上穷人穿破衣。

衣衫烂了不遮体，

一片东来一片西。

（道白）小生南京奉阳人氏，姓张名金孝。只因父亲身亡，只留寡母在堂，所生小生一人，与我娶妻杜氏，甚是贤德。只因南京天遭荒旱六料未收，饿死黎民大半，众百姓都在远方逃难。我不免请出母亲权作商议。母亲在上，孩儿有请！

张　母：（白）　日月不催人自老，

不觉白了少年头。

张金孝：母亲万福！

张　母：吾儿少礼，坐了叙话。（坐）

张金孝：母亲在上，我这边谢坐。

……

张金孝：母亲讲哪里话，自古常言讲的确好，人挪一步活，草挪一步死。我夫妻逃难，抛母在家天理何容！母亲不愿前去，打坐草堂听儿道来：（唱）　坐草堂把母亲一声呼唤，

叫你儿把言语细说娘听。

人生在天地间何物为贵？

父的骨母的血价值千金。

葬了父埋了母贵如黄金！

不葬父不埋母天理何容？

天不幸老爹爹早早丧命，

单丢下咱母子身受贫穷。

叫母亲，你随儿，

逃荒躲难走一程。（切）

又如第八场《刘氏劝夫》中引经据典，言简而意深邃；《十月怀胎》又用极朴实之语言来说讲道理，引人深思。

宋妻刘氏：强盗，你听了。（唱）

尧让位舜登基年代不近，

说几句古人言强盗你听。

国王家爱的是万民亲近，

有王祥为老娘身卧寒冰。

有郭巨曾埋儿感动神灵，

老天爷赐黄金身不受贫。

有董永卖本身把父葬送，

老天爷差仙女和他成亲。

有丁郎去刻木把娘奉敬，

何况你贼强盗抛母山中。(www.xing528.com)

是乌鸦它也有反哺之意，

那羊羔它也有报母恩情。

有飞禽和走兽它把恩报，

你这个窝囊贼不如畜生。

宋　母：唉，我晓得你是个狠人。（唱）

见奴才把老身肝胆气坏，

骂一声宋百良不孝奴才。

娘为你小奴才身得病在，

娘怀你小冤家身受痛灾。

小奴才你做事良心尽坏，

听娘把怀儿苦表说心怀。

娘怀儿一个月无踪无影，

娘怀儿两个月沙里澄金。

娘怀儿三个月成了血块，

娘怀儿四个月四体分开。

娘怀儿五个月分开五肢，

娘怀儿六个月六道轮回。

娘怀儿七个月分开七窍，

娘怀儿八个月八宝全身。

娘怀儿九个月随娘出气，

娘怀儿十个月冤家离身。

娘抓儿一岁到两岁，

时时刻刻要吃的。

左边尿湿右边睡，

右边尿湿往左移。

娘抓儿三岁到四岁，

每天啼哭不利吉。

娘点长灯来看你，

不时抱在娘怀里。

娘抓儿五岁到六岁，

你在外边玩耍去。

儿在外边哭一声，

娘在家里吃一惊。

娘抓儿七岁到八岁，

娘与你定妻刘氏，

娘抓儿九岁到十岁，

娘送你到学堂里。

老天那日下大雨，

奴才哭不上学去，

娘拄木棍身背你，

命你叔父挖路去。

冤家成人娘拖累，

与你娶来刘氏妻。

刘氏哪里不如你？

为何与娘弄是非？

只因本郡不落雨，

年荒灾大难度饥。

咱一家三口人逃出在外，

行走在路途中起了祸灾。

为娘我哪一节把你连带，

你把我哄破窑树梢掩盖？

白犬子每日间觅食在外，

盗来了红面饼与我度灾。

这犬子盗面饼其情莫怪，

有王忠和王义找上门来。

他把我问一遍恩深似海，

当亲娘请回家孝道心怀。

只见你小奴才一人作怪，

怎不见我媳妇未曾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