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20年代中期,苏联电影产生了自己首批具有纲领性的经典作品;50年代后半期,伴随着政治关系的变化出现了激进的风格转换;80年代的苏联社会要求重新认识发展坐标,因而电影也开始了第三次重写。但是,这一阶段的电影创作在观念上仿佛与第二次转折相衔接,首先也是从反拨旧体制而入手。
1986年5月召开的苏联影协第五次代表大会,拉开了电影新时期的序幕。这一会议开得热闹而激烈,但真正对现实产生影响的是领导班子的大改组。一批怀有变革热情的电影工作者以自发的形式推翻了旧的人选,使一些在创作上卓有成绩的中年导演进入领导阶层,而将邦达尔丘克、库里让诺夫等名流排斥在权力机构之外。这些人受到冷遇的原因主要是在艺术上墨守成规、在工作中利用职权谋私利。对在电影实践中依然保持着探索激情的老一代艺术家,如导演丘赫莱依、摄影师尤索夫、演员乌里扬诺夫等人,会议继续保留了他们在领导班子中的位置。
被选为影协书记处第一书记的克利莫夫是一位过去并不十分得宠的中年导演。他拍摄的故事片《垂死挣扎》在国外受到高度评价,在国内却被扣压数年,他的另一部影片《告别》也被拒绝送往戛纳电影节。来自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的格尔曼也是最引人注目的导演之一,他的两部重要影片《我的朋友伊万·拉布辛》和《途中的审查》遭到长期禁映。前一部影片讲述了一个发生三十年代大清洗之前的故事,它以沉郁的格调勾勒出当时贫穷、艰苦,但却充满理想主义的时代气氛。后一部影片直接向斯大林时代的观念挑战,抨击了当时不信任被俘虏过的苏联士兵的政策。推举像克利莫夫和格尔曼这样具有独立创作意识的艺术家做协会的领导人,这本身就是一个电影发生转折的信号。
新领导上台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迅速建立由艺术家、影评家和审片人员组成的影片“评议委员会”,重新审议被长年封存的影片,将那些束之高阁的优秀作品尽快输入发行放映系统。在被解放的影片中,有获得德国柏林国际电影节银熊奖的《女政委》,有艺术上极为精巧的《短暂的会面》和《漫长的告别》,也有政治上颇为敏感的《途中的审查》等影片。随着作品的面世,一批久居寂寞的艺术家再一次进入社会生活的旋涡,在创作中重现智慧和勇气的锋芒。
80年代活跃在苏联影坛的是所谓格鲁吉亚电影学派和列宁格勒电影学派。这两个以地域命名的学派在创作中显示出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和独特的语言风格。在苏联属于少数民族居住地的格鲁吉亚不仅是个景色旖旎的商业中心,而且保持了桀骜不驯的文化姿态,这里的人民依照自己的生活习惯和民族传统而劳作。格鲁吉亚电影从60年代起就开始具有轰动效应。帕拉杰诺夫在这里拍出了他的代表作《石榴的颜色》和《苏拉姆城堡的传说》,契赫依泽的《士兵的父亲》跻身于“新浪潮”作品之列,而中青年导演申盖拉亚兄弟、伊奥塞利阿尼、让娜·戈戈别里捷等人已是全苏性的重要艺术家。他们的创作甚至受到国际同仁的好评,譬如伊奥塞利阿尼被邀请到世界电影的滥觞之地法国拍片,他在那里创作的《月神的宠儿》依然保留了冷静而严谨的个人风格。1987年成为苏联最大事件,并在第四十届戛纳电影节获大奖的影片《悔悟》,使格鲁吉亚电影受到全球的瞩目。
《悔悟》是一部历史反思的政治影片。它运用寓言手法,描述一个独裁者的行径和在他统治下遭受毁灭的社会厄运,以虚构的艺术表现了求新图变的时代心态。
虽然影片的主人公戴着贝利亚的夹鼻眼镜,梳着弗朗哥式的短发,留着希特勒的胡子,穿着墨索里尼的黑制服,迈着长枪党人的步伐,但对于每一个苏联人来说,他就是斯大林的既定肖像。影片把历史年代和故事背景描绘成抽象而模糊的轮廓,几乎使用了所有的隐喻形式。在一个把文艺作为社会教育工具的国度中,《悔悟》的出现不论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化上,都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有人把《悔悟》与索尔仁尼琴的《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相提并论,认为它们在苏联历史上具有相同的作用。
影片的导演阿布拉泽是格鲁吉亚电影的重要代表。他的创作是一种抽象与具体、玄想与真理相结合的实体。在他的影片中,格鲁吉亚的神秘传说和现实遥相呼应,不同时空中的人与事竟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他善于用简单明了的叙事表现最荒诞不经的内容。在《悔悟》之前,他还有两部著名的影片——《祈祷》与《愿望树》。阿布拉泽特别强调这三部影片的内在联系,指出贯穿它们的主题都是“无辜的被告”。在《祈祷》中,受害者是一个反抗部族残酷习俗的男子;《愿望树》里美丽的女主人公由于追求理想的爱情而被杀害;《悔悟》则讲述了一个坚持个人意志的艺术家所遭到的不幸。阿布拉泽的主题几乎是人类历史的母题。这种对抽象范畴艺术的喜好,也是整个格鲁吉亚电影的传统特征,他们的许多影片都交织着美感与怪诞、现实与梦幻的复杂感受。(www.xing528.com)
列宁格勒电影制片厂一直拥有自己独特的艺术地位。苏联老一代电影大师柯静采夫、特拉乌别尔格、尤特凯维奇都曾在这里拍摄出优秀的作品。它之所以在七八十年代受到苏联舆论界的特别重视,是因为在这一时期集中地涌现出一大批创作个性鲜明的艺术家与艺术品。其中有阿维尔巴赫表现知识分子情怀的《独白》和《爱的宣言》;米凯良的“生产寓言”《奖金》;奥夫查罗夫的现代政治神话《左撇子》;罗普桑斯基离奇古怪的《死者来信》;奥戈罗德里柯夫尖锐抨击社会道德沦丧的《溜门撬锁的人》。列宁格勒电影学派以严肃而深沉的人文精神著称,他们的作品在揭示社会阴暗面时不留余地,镜语凝重,光色暗淡,人物或事件的丑恶往往被渲染得淋漓尽致,以致某些人发出了“过于残酷”的指责。在这一学派中占据特殊位置的是前面提到的格尔曼和新近引起争议的索科洛夫。
索科洛夫根据著名作家普拉东诺夫小说拍摄的《孤独人类之声》,是一部引起多种反应的实验性影片。它通过一个青年的生活经历和精神蜕变,试图象征式地说明,当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潮流过去,个人从群体运动中解脱后,他将面临个性再生的痛苦。而只有经过肉体和精神的非凡努力,他才会重新获得行动的能力。
索科洛夫的影像处理可以说是对经典规范的叛离。摄影机的运动被排斥,镜头切换不及时,布光和置景充满隐喻,导演似乎更相信单镜头中静物的象征力。有人说他在模仿塔尔科夫斯基,而他自己却说爱森斯坦是他唯一的尊师。
一些评论者认为,这样的创作从根本上违背了电影特性,其生命力绝不可能持久。但另一些人认为,这部影片所包含的思想体现了时代观念的成熟。他们说,《雁南飞》中旋转的白桦树是五六十年代人们的精神意象,它所具有浪漫的激情随着性善神话的破灭而消失。70年代的电影陶醉于技艺的精巧和优雅,即使在当时最真诚的影片中也捕捉不到“艺术的灵魂”。而《孤独人类之声》却有力地表述了个人在历史波澜中的命运,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像索科洛夫这样真实地再现过人类痛苦的长度。事实上,这部采用了多义开放式结构的影片并不十分完整,段落的精彩大于影片整体的严谨,凝滞的镜头风格也给人以枯涩的感觉。但从实验片的角度看,它确实具有一定的启示性。
在苏联电影发展史上,20年代《战舰波将金号》轰动一时,三四十年代《夏伯阳》广为流传,60年代《两栖人》深受欢迎,70年代《莫斯科不相信眼泪》脍炙人口,80年代《悔悟》构成全国性大事件。这一由观众席上反馈回来的信息为理解苏联电影的创作背景提供了一片开阔的视野。但究其根本,成功的影片还是在于严肃的主题和沉郁的语言风格。正因为如此,苏联电影才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凝重感。观看他们的影片,仿佛在领略历史的变迁,体察人间的苦难,探索形而上的哲学命题。这里没有美国片的轻松奔放,也没有日本片的生活实感,只有一股艰辛苦涩的味道缭绕在心头而久久不散。也许,这正是苏联电影独特的神韵。
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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