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笙[124]、吴德铎[125]等都认为宋代有了蒸馏酒器,周恒刚、傅金泉[126]提出“蒸馏器始于宋代说”。关于考古学上的宋金蒸馏酒器,本书另章讨论,这里仅作些考辨。
(一)关于“铛”考。北宋窦苹《酒谱·饮器十一》释“铛”:“自晋以来,酒器又多云‘鎗’。故《南史》有‘银酒鎗’。‘鎗’或作‘铛’。陈宣好饮,自云:‘何水曹眼不识杯鎗,吾口不离瓢杓’,李白云:‘舒州杓,力士铛’。《北史》云:孟信与老人饮,以铁铛温酒。然‘鎗’者本温酒器也,今遂通以为蒸饪之具云”。吴德铎认为,这里再也清楚不过地说明,本来用来加熟、保温的“铛”,到了窦苹的时代,指的便是蒸酒用的器皿,朱德润在《轧赖机酒赋》中也称蒸轧赖机(即阿刺吉)酒的器皿为“铛”,可见“铛”是元代以前的蒸酒器的别称。[127]
按:自夏商以来,温酒器(又称热酒器、煮酒器、烫酒器等)特多,如盉、斝、爵、铛、镳等,乃至后来的影青带碗注壶、温酒罐等,说明我国自古以来忌饮冷酒,认为温酒不伤脾胃,且易挥发酒力。温酒方法主要有以热水烫酒、以烧火温酒两种。窦氏原意,大致谓铛本是温酒器,现在用作蒸煮烹饪的工具,并无特指蒸馏制酒之器。元代朱德润以“铛”解释蒸馏制酒之器,就好像他以“重酿酒”称蒸馏酒,不见得元代以前的“铛”“重酿”就一定指蒸馏器、蒸馏酒一样。其中的逻辑关系,不辨自明。又按:1987年四川省广汉县雒城镇宋墓(M1)出土了元祐年间的温酒器:“由盆、壶分制粘接成形。盆,敞口,平折沿,方腹,上大下小……执壶固着于盆底,壶之四周围绕泥条表示壶置燃烧的木炭中,壶中之酒在炭中加热。过去发现的温酒器多属水温器,这种以木炭加热的温酒器少见。”[128]这种加热方式亦用之烹茶,直至辽金墓葬壁画中仍可见到。[129]这种出土的温酒方法,可与文献相互印证。
(二)关于宋文献中的抽汞器、甑考。吴悮《丹房须知》记载了多种类型完美的蒸馏器,附录一幅相当完善的蒸馏器图样(图见《道藏》第19册第59页),其中有蒸馏器“抽汞器”,下部是加热的炉,上部是盛药物的密闭容器,旁通一管,使容器内部中所生的水银蒸汽流入旁边的冷凝罐中。据说《金丹大要》载录的“悬胎鼎”图也是宋代炼丹的蒸馏器。[130]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五记载了一例蒸馏器,用于蒸馏花露:“以笺香或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撤甑去花,以液渍香”。可推测花露在器内就冷凝成液态了,说明在甑内还有冷凝液收集装置,冷却装置可能包括在这套装置中。周去非《岭外代答》,记载了一种广西人升练“银朱”的用具,其基本结构与《丹房须知》中大致是相同的,所不同的是顶部安一管子。根据这些史料,吴德铎认为:“我们完全可以相信,至迟在宋以前,中国人民便已掌握了蒸制烧酒所必需的蒸馏器”[131]。
除了这三本书外,李华瑞还提到了[132]:蔡绦《铁围山丛谈》卷五记述了蒸馏香料蔷薇露的史实:“用白金为甑,采蔷薇花蒸汽成水,则屡采屡蒸,积而为香,此所以不败也。”后赵汝适《诸蕃志》卷下:“蔷薇水,大食国花露也……今多采花浸水,蒸取其液以代焉。”由此可知:(1)宋人至迟在北宋后期已掌握了用蒸馏方法制蔷薇水(露)的技术,并有了蒸馏蔷薇水的蒸馏器具。(2)这种方法从北宋后期一直到南宋后期都在使用。中国使用和人工制取水银的历史至少可以上溯到春秋战国时代,但是自然科学史界认为,用蒸馏器制取水银是从宋代开始,特别是到南宋已比较成熟。[133]与此相应,宋代还有专门管理水银生产的机构——水银务。(www.xing528.com)
按:这些文献的确都有宋代蒸馏器的记载,代表了两种不同的器形,但它们都没有用于蒸馏酒的记载,这也是事实,却被部分学者用于说明白酒起源,是证据不足的。充其量说,它们为宋代用于蒸馏制酒提供了可能。而罗志腾认为“宋人并不知道有蒸馏设备和蒸馏方法”[134],此说亦未确,宋人确实知道蒸馏设备和蒸馏方法,但只是用于取汞、取露、取药而已。
(三)关于宋文献中的“烧器”。南宋黄干《石门酒器铭》记述了宋代五种酿酒用具,按顺序排列是:磨、榨床、陶器、烧器和升。其中“烧器”曰:“厚其耳,广其腹,厚故胜,广故蓄,绵薄任重,只以覆其餗”,李华瑞断定这是蒸馏酒器,理由是:(1)黄干是依次赋具言志的,“烧器”在榨床和陶器之后,表明它是用于烧制从榨床上榨下的酒醅的器具,而非一般用于蒸煮原料的甑釜。(2)“烧器”是烧锅的滥觞或雅称。(3)烧器即为“烧酒之器”,清代抟沙拙老《闲处光阴》卷下记述“境内(三河县)有烧锅十二家,烧酒之器曰:甑,日各例烧一甑,用蜀秫十二石”可以证明。(4)金代遗址出土的烧酒锅提供了强有力的间接物证。[135]
按:《烧器铭》译成现代白话就是:“使耳朵厚,使腹宽。厚能胜利,宽能装东西。能力绵薄而担当重任,只能坏事。”这段铭文与其他四件器具的铭文一样,没有指明它们的实际用途,因而难以作为判断“烧器”属性的依凭。王赛时认为,此铭文所写五种酿具,磨是加工谷物的工具,其作用是把谷物磨成粉状或浆状,这是酿酒前对谷物进行加工的第一步;酢床,又叫榨床、糟床、槽床,是压榨酒醋、去糟取酒的用具,米酒发酵成熟后,须从瓮缸内取出,倾入酢床,然后榨酒,经过榨取,渗滴出清液;陶器指发酵酒料的陶瓮或陶缸;压榨后的酒液需要进行加热处理了,烧器就应该属于低温加热的专用物器;升器指计量用具:这五样酒具是一套,属于一个整体,相互关联,绝不能割裂而论。所以,“五器中的烧器应是指加热用具,并非蒸馏器”[136]。相较之下,王说为长。
所以,蒸馏器不是宋金的发明,在唐代就用于蒸露取药了,宋代充其量来说,使用更加广泛,为蒸馏酒器的出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宋代及宋以前的蒸馏器是否用于蒸馏酒。宋金说论者认为:“有了蒸馏器,制造蒸馏酒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只要把酒或发酵后的酒醪蒸馏一下就行了。”[137]这种说法很含糊,容易引起误解,好像宋金时期已经完成了蒸馏器从制药、取汞、蒸露到制酒的转变。其实文献上并没有宋代蒸馏器用于蒸馏制酒的明确记载。至于南宋人朱肱《北山酒经》“煮酒”条说:“凡煮酒,每斗入蜡二钱,竹叶五片,官局天南星九粒,化入酒中。如法封系,置在甑中,然后发火”,似乎与蒸馏有关,但这种“甑”并非《轧赖机酒赋》中的“甑”,所以下文接着说:“待甑罩上酒香透,酒溢出,可揭甑取开看,酒滚即熟矣”。故知这是煮酒法而非蒸馏法,此法以酿成之清酒封贮瓶中,蒸烧至酒沸,是一种“高温灭菌法”,与“火迫”“既烧”的低温灭菌法并行不悖。可见南宋时的“甑”乃相当于蒸锅,和现在南方农村蒸饭用的饭甑相同,没有冷却设备。在金和南宋时期,我国只是“可能”拥有用于蒸馏酒的蒸馏器,但目前的证据却还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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