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飞飞飞》:京剧《小上坟》与柳子戏女子儿

《飞飞飞》:京剧《小上坟》与柳子戏女子儿

时间:2023-08-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前面介绍的戏很多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但这出《小上坟》不是小时候看的,是在电视剧《天下第一丑》里看了戏中的片段。不同,昆曲那是轻歌曼舞,莲步款款,而《小上坟》节奏急速,上下翻飞——对了,它还有个很出格的别名就叫《飞飞飞》。京剧的形成犹如海纳百川,这出《小上坟》原是山东的柳子戏,戏里翻来覆去地唱着柳子腔,那么这“女子儿”就该是柳子戏留下的痕迹了。

《飞飞飞》:京剧《小上坟》与柳子戏女子儿

前面介绍的戏很多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但这出《小上坟》不是小时候看的,是在电视剧《天下第一丑》里看了戏中的片段。虽然是片段,但印象很深。

我看过的传统戏虽然挺有限,但总有一百几十出吧,还从没见过这种类型。它载歌载舞,感染力极强。那么,昆曲不是载歌载舞的吗?不同,昆曲那是轻歌曼舞,莲步款款,而《小上坟》节奏急速,上下翻飞——对了,它还有个很出格的别名就叫《飞飞飞》。

除了《飞飞飞》,这出戏的第三个名字叫《丑荣归》。主角刘禄景由丑行扮演,“荣归”是说他当了官回家

这是一个穿红袍的官。一般的官袍拖到脚面,他的官袍却短短的。一般官员会有白色衬领,但他没有,光光地露出瘦脖子,显得有点儿滑稽。有两个拿板子的“青袍”跟着他,算是他的侍从,为他撑起一点儿当官的排场。不知为什么,青袍们都戴着白胡子,像是应该退休的人了。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是个官,他就可以“荣归”了。

刘禄景介绍自己:“下官,刘禄景。蒙圣恩放八府巡按,回家祭祖。”

哦,他不但是个官,还是个不小的官呢。

“左右!”

二青袍答应:“在。”

“打道。”

他们下场后,随着一声“苦啊”,女主角上场了。这声“苦啊”是叫板,一叫板,胡琴和锣鼓就得到信号,要准备开唱了。

“萧素贞在房中往外走,回头来带上了两扇门。我今日里不往别处去,一心心要上刘家的新坟。”

萧素贞因为要去上坟,穿了一身白色的孝服,托一个装纸钱的祭盘。她边走边唱边舞蹈,那个祭盘在她手中滴溜儿转着。

她想起久出不归的丈夫刘禄景,想起跟自己遭遇相近的一段古人的故事:“正走之间泪满腮,想起了古人蔡伯喈。他上京中去赶考,一去赶考不回来。一双爹娘都饿死,五娘子抱土筑坟台。坟台筑起了三尺土,从空中降下一面琵琶来。身背着琵琶描容相,一心心上京找夫回。找到京中不相认,哭坏了贤妻女裙钗。贤惠的五娘遭马踹,到后来五雷轰顶是那蔡伯喈。”

这个故事很古老了,不知怎么联系上了东汉名臣蔡邕(他字伯喈,他的女儿蔡文姬比他更有名,流落匈奴,写了《胡笳十八拍》,被曹操接回来)。传说和戏曲里,蔡伯喈的妻子赵五娘在丈夫离家后孝敬公婆,讨来米饭给公婆吃,自己吃糠。公婆死后她卖发安葬,描画了公婆的容貌上京寻夫……

萧素贞越想越心酸。“正走之间抬头望,来到了刘家新坟台。坟前摆下了千张纸……”

我们前面介绍过撒火彩,过去在演这出戏时是有极为精彩的火彩表演的。

捡场的站在下场门,背对着萧素贞撒出烧香末,把盘中的纸钱烧着。两人的配合需要十分默契,萧素贞唱到“摆下了”时把祭盘放下,这时火团已在空中飞了,唱的节奏很快,没有拖腔的,唱到“纸”字时火团正好落到盘中。为什么捡场的要背着身子撒火彩呢?就是为了提高难度增加观赏性吧。也许是某一个技艺高超的捡场人在某一次演《小上坟》时露了这么一手,以后再演这出戏时就成了惯例,要是谁撒火彩时不背过身去观众就不依啦。

萧素贞正在坟前哭着公公婆婆,刘禄景到了。

萧素贞继续哭:“奴家哭到了伤心处,哭一声儿夫刘禄景。”

青袍立刻说:“回禀老爷,刘家坟上有一女子儿,在此啼哭。”

为什么把“女子”说成“女子儿”,这有点儿怪。

京剧的形成犹如海纳百川,这出《小上坟》原是山东的柳子戏,戏里翻来覆去地唱着柳子腔,那么这“女子儿”就该是柳子戏留下的痕迹了。

刘禄景就吩咐青袍:“你们前去问那女子儿,因何在此哭哭啼啼?”

你看,当了老爷就有这点麻烦,不能直接问,要让青袍问。不过呢,青袍就是干这个的。

听了青袍的问话,“女子儿”唱:“萧素贞这里把头抬,尊一声老爷你哪里来?”

“京中来。”

“坟前没有关王庙,坟后没有接官厅,坟东没有放马场,坟西没有饮马泉,南北又不通大道,我的爷啊,你为何来到我刘家的坟茔?”

萧素贞唱,刘禄景听,可是听的人和唱的人一样没闲着,都是袍袖翻飞,手足并用,忙得厉害。

“来,”刘禄景又吩咐青袍,“你们对那女子儿言道,说老爷我是清官到了,有何冤枉不要啼哭,一桩一桩诉来。”

青袍就说:“那一女子儿,我家老爷是清官到了,有何冤枉一一诉来。”

萧素贞跪下道:“老爷容禀。”

“老爷吃饼。”不知两个老头儿是耳朵不好还是故意拿老爷开心。

萧素贞唱:“头一状不把别人告,告的是公婆二双亲。终日里打来每日里骂,我的爷啊,打骂着奴家实实的难忍。”

萧素贞哭得伤心,把鼻涕眼泪甩过去,被刘禄景躲开了。

刘禄景说:“世间哪有告公婆的?头状不准,二状诉来。”

“老爷容禀。”

“老爷再吃一个饼!”

萧素贞唱:“第二状不把别人告,告的是娘舅李大公。他每日三次我家走,挑唆我公婆二双亲。终日里打来每日里骂,打骂着奴家逼我改嫁人。”

刘禄景嘀咕:“世间哪有这样的公婆?我却不准,三状诉来。”

萧素贞赌气道:“三状我就不告了。”

“啊,二位官亲,”刘禄景对青袍们客气起来,“她为何不告了?”

青袍们回答:“老爷不准她的状子儿,她就不告了。”

这也是柳子戏的痕迹,既然把女子说成“女子儿”,状子也就说成“状子儿”了。

刘禄景让步了:“你们去对那女子儿言道,说老爷我准了她的状子儿。”

于是萧素贞再告第三状:“三状不把别人告,告的是丈夫刘禄景!”

两个青袍立刻警告:“呵——”

老百姓是不能当面说出官员的姓名的,这叫“官讳(huì)”。

但刘禄景不满意手下的大呼小叫:“唗(dōu)!”

青袍甲解释:“她动了老爷的杂碎了。”他把“官讳”说成了“杂碎”,这样一来意思就变了,“杂碎”是动物内脏。

刘禄景命令:“下去。”

“我们要伺候老爷哪。”

“没有你们的事了,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吧。”

刘禄景与二青袍互相鞠躬,暂时告别。

青袍走后,刘禄景就方便多了,他就不让萧素贞跪着了。

萧素贞接着唱:“前三年有封家书到,上写着儿夫命丧东京城。”

东京是北宋的都城,在现在的河南开封。“家书”应该是刘禄景写的,可他怎么会写自己死了呢?奄奄一息时写的?如果萧素贞相信丈夫死了,为什么还要告他?显然萧素贞怀疑刘禄景像蔡伯喈一样变了心,不要她了。

对了,还有,刚才萧素贞哭祭公婆,说明她对公婆挺好的,为什么也要告他们呢?看来那不是真告,只是对打骂和逼嫁发泄一下情绪罢了。(www.xing528.com)

这时刘禄景明白了:“为官的心里怒气冲,骂一声娘舅李大公。我在京中恩待你,三百两银子书一封。埋没了我银子是小事,你不该说我命丧东京城。”

这个李大公吞没了三百两银子,伪造了刘禄景的死讯,还挑唆萧素贞的公婆逼媳改嫁,实在太可恶了。

刘禄景唱:“圣上赐我尚方剑,先斩我娘舅李大公。叫一声贤妻你认一认,认认你亲夫刘禄景。”

萧素贞说:“指望你是清官到,原来你是个糊涂虫。”

萧素贞的手指点到了刘禄景的脑门儿上。

“槽头挽着逍遥马,少鞍无辔(pèi)你也认不成。”这是什么意思呢?一匹能骑着走的马必须有鞍有辔,要让妻子认你,空口白说可不行。“你若对得上三宗宝,你是我亲夫转回程;你若对不上三宗宝,公子王孙也认不成。”

萧素贞边唱边拿刘禄景撒气。她踹了丈夫一脚,还摘下刘禄景的官帽当球踢。刘禄景像守门员一样跃起,抱住了官帽。

刘禄景赔着笑:“贤妻打我我不恼,贤妻骂我我不嗔。打我骂我是小事,你不能忘记了夫妻的情。”

刘禄景拿出“三宗宝”:乌绫、菱花镜和花鞋。

其实这是三件日常器物,却被这对离别多时的夫妻当成了宝贝。

萧素贞一件件观看:“拿起乌绫看一看,四四方方好乌绫。拿起菱花照一照,八月十五放光明。拿起花鞋对一对,千针万线我做成。”

可是欢欢喜喜的妻子又变脸了:“宝贝乃是真宝贝,禄景还是假禄景!”

刘禄景急了:“宝贝本是真宝贝,禄景本是真禄景!”

萧素贞唱:“我亲夫,上京去,乃是十七八岁的念书人。到如今,你回来,满脸上长胡须好不丑人。”

“丑人”应该是让人觉得丑的意思吧,就像“怕人”是让人觉得害怕。

刘禄景也不甘示弱:“上京时,我的妻,年方二八的裙钗女。到如今,我回来,满脸上长皱纹好不丑人。”

“有皱纹,无皱纹,与你何干?”

“有胡须,无胡须,与你何论?”

夫妻俩斗起气来,萧素贞扯着刘禄景的胡子跑圆场,疼得这位八府巡按直求饶。

最后他们自己再想办法,来核对一下户籍信息。

“家住哪州并哪县,哪里庄上有家门?爹姓甚来娘姓甚,兄弟同胞有几人?”记得吗,《徐策跑城》里眼花耳聋的老徐策就是这样在城楼上盘问他的义子薛蛟的。

刘禄景回答得不慌不忙:“家住山东即墨县,刘家庄上有家门。爹爹名叫刘老六,母亲是吃斋行善人。上无兄来下无弟,只有我禄景一个人。娶的妻子萧家女,她的名字叫素贞。”

即墨是古时齐国田单大摆火牛阵的地方。一千头牛双角绑着尖刀,尾巴上绑着点了火的苇束,把围城的燕军冲了个稀里哗啦。我在《有故事的书法》这本书里也介绍过,即墨还是我的中学班主任、儿童文学作家唐鲁峰的故乡

可以猜想,也许即墨的刘家庄出了个八府巡按刘禄景,当地人就把他编到柳子戏里(就像把蔡伯喈编到戏里),其他剧种(包括京剧)又移植了这个剧目。

这下萧素贞完全放心了,她的丈夫真的回来了。她高兴的主要不是丈夫做了官,因为她说过“公子王孙也认不成”,她在乎的是刘禄景这个人真真切切地回到她身边了。

萧素贞跟着刘禄景走向关王庙旁的接官厅,这是从外地来的官员下马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唱,一人一句:“为官的在这前面走。”“后面随着萧素贞。”“忙将乌纱整一整。”“头上摘下孝白绫。”“只说是夫妻难相认。”“今日相逢在接官厅。”

夫妻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他们哭了一会儿,萧素贞停止了,刘禄景还没哭够。

萧素贞说:“别哭了,我们回家吧。”

刘禄景抹抹泪:“好,回家。”

萧素贞感慨地看看刘禄景:“你走的时候可是个小白脸呢,现在长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胡子,它能掉不能掉?”

“怎么不能?”刘禄景拿下髯口,“说掉就掉。”

“呵——!”

听到喊声,吓得刘禄景赶紧又把胡子戴上。原来是那两个青袍又出现了,当着他们的面,刘禄景不能不顾当老爷的规矩了。

他说:“来。”

二青袍说:“有。”

“替我雇两顶小轿。”

“只有一顶小轿。”

“那就替我雇马。”

“无有马,只有一头毛驴。”

“那就将驴牵来。”

驴牵来了(其实只有一根象征性的驴鞭),刘禄景对二青袍说:“给你们放假三天,歇息去吧。”

没有外人了,刘老爷很耐心地把夫人扶上驴背,一起回家去了。

这是一出小喜剧,也可以说是歌舞剧。

我看了著名演员陈永玲和艾世菊演出《小上坟》的实况视频。据说此戏是花旦演员的必学剧目,看过后深有感触,能吃得消这样连唱带蹦跶的折腾,演别的戏也就不在话下了。我先说说艾世菊,再说陈永玲。

二年级时就能看《新民晚报》了,那张报上最吸引我的是一个叫《富连成学戏札记》的连载,作者正是艾世菊。每天放学后,我拿着祖父给的二分钱,早早地排队等买报,因为每天的报纸有限。到了出报的时候,卖报老头儿挺威风地走来了,因为他知道有一支队伍在等着他,他拿报纸的样子像捧着尚方宝剑。我一买到报纸就站在那儿看《富连成学戏札记》。

后来我也看过袁世海写的关于富连成科班的回忆录。袁世海和艾世菊名字中间都有个“世”字,说明他俩是同一级的师兄弟。在科班学戏很艰苦的,袁世海说吃的是刀切馒头和一点儿咸味都没有的水煮白菜。但孩子的生活总有孩子的乐趣。艾世菊说馒头是不限量的,一个演下手的师兄就在怀里揣了很多馒头,打算晚上吃。演《嘉兴府》开打的时候要翻跟头,这孩子怀里的馒头像天女散花一样都飞了出来……

顺带介绍一下上下手,他们专门负责打仗。上手跟着好人,比如岳飞;下手跟着坏人,比如兀术。下手的个头儿比上手高,让观众看到小个子好人打倒了大个子坏人,觉得解气。

艾世菊是文丑,一般不演武戏。但由于科班里学任何一行的孩子都要天天练功,所以身上都有功夫。在《狮子楼》里武松在为哥哥守灵时打了瞌睡,梦见了哥哥。这时艾世菊演的武大郎出现了。演武大郎要始终蹲着走“矮子步”,本来难度就不小,这时还需要翻吊毛(空翻)越过灵桌,太不容易了。20世纪60年代,艾世菊在现代戏《海港》里演个仓库管理员,有一段念白被大家熟悉:“从前我是个栈房先生,仓库里有什么,我家里就有什么。现在呀,黄浦江涨了大潮,我连一滴水也沾不上啊。”

再说陈永玲。我小时候从没听说过他。后来才知道,他曾是个比艾世菊有名得多的京剧艺术家。在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四大名旦”后又选过“四小名旦”,那是李世芳、张君秋、毛世来、宋德珠。李世芳跟袁世海、艾世菊一样都是富连成“世字科”的,但后来因飞机失事去世了,京剧界重选“四小名旦”。

第二回选出的“四小名旦”依次是:张君秋,陈永玲,毛世来,许翰英。那时陈永玲才18岁,他9岁就登台唱戏了。不过那时候六龄童、七龄童很多的,不是比谁早上台,是比艺术。在全国无数的京剧旦行演员中只选四位,得票第二,太不易了。张君秋只会唱《二进宫》不会唱《小上坟》,毛世来只会唱《小上坟》不会唱《二进宫》,而陈永玲是青衣、花旦、刀马旦“三门抱”,技艺很全面。“咦,”你们会问,“你不是说《小上坟》是花旦的必学戏吗,怎么张君秋不会唱《小上坟》?”我的回答:“这是因为张君秋不是花旦,他是青衣呀。我们说过,青衣和花旦可不是一回事呀。”

和许多演员的遭遇一样(我们前面说过李宝櫆),陈永玲在35岁到50岁这段人生的黄金时期没能再演出——怪不得我小时候没听说过他。不过那时候男旦确实已消失于舞台,我们听中学地理老师(男性)憋着假嗓唱李铁梅还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陈永玲是51岁恢复演出的,他在视频中演这出《小上坟》时该有70岁了吧。可他演得唱做自如,举重若轻。唱完“随他去往接官厅”这句后,陈永玲高高跃起,以一个优美的动作落地而坐,这动作叫“卧鱼”。

据说他坐了7年牢,幸亏看守他的人是个戏迷,允许他用练功代替劳动,他的功才没废,我们才有机会“随他去往接官厅”。

花旦的练功,除了肢体的功,还有“眼神功”。陈永玲遗憾地说,他的老师筱翠花(于连泉)有几百种眼神,他只继承了一小部分,其他都失传了。陈永玲也去世了,不知他继承下来的这一小部分筱派眼神,其中又有多少成了遗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