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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斯纳方法:突破真实,最后几个片段

时间:2023-08-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伯格曼夫人上场。温德拉不,妈妈,我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到这不是真的。我们必须相信上帝,温德拉,相信他的怜悯,现在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你们俩是在同一只独木舟上。”“好,”莱拉说,“我的意思是,周一我们可以不看剧本。”“我得的不是贫血症!我自己知道!”萨拉仿佛非常痛苦地喊道:“不会好的!不会好的!”“你不会死的。”

迈斯纳方法:突破真实,最后几个片段

《春之觉醒》(Spring Awakening
弗兰克·韦德金德(Frank Wedekind) 著
第三幕,第五场

卧室。医生,温德拉和伯格曼夫人。

医生退场。伯格曼夫人上场。

温德拉 梧桐树上的叶子变黄了。有时我觉得很快乐,生命中充满了愉悦和阳光。有一种温暖的光芒笼罩着我的心,我想在傍晚的余晖散步,穿过田野和树下,坐在河岸上畅想。然而疼痛又来了,我觉得我明天就会死去。我感到忽冷忽热,眼前一片漆黑,一个怪物飘进房间……每当我醒来,总会看到母亲在哭。好伤心啊,妈妈,你为什么要哭?

伯夫人 (回到房间)医生觉得病很快就会好的,到时你就可以完全站起来了,我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温德拉 他还说了什么,妈妈?

伯夫人 他什么也没说。他跟我说了那个年轻的男爵夫人也曾晕倒的事。那是贫血的常见症状。

温德拉 他说我有贫血症吗?

伯夫人 他要你喝牛奶,多吃肉和青菜。等你的胃口恢复了就好了。

温德拉 妈妈,我不相信我得了贫血。

伯夫人 你就是得了贫血症,温德拉,你现在必须休息。

温德拉 不,妈妈,我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到这不是真的。我没有贫血,我想我得了水肿病。

伯夫人 你得的是贫血症——这是他告诉我的。休息吧,温德拉,会好起来的。

温德拉 不会的。我得了水肿病,我觉得我要死了,妈妈,我快死了。

伯夫人 你不会死的,女儿,你不会死……慈悲的上帝……你不会死的。

温德拉 但是你在哭,妈妈,你为什么要哭?

伯夫人 你不会死的,温德拉,你得的不是水肿病,你怀孕了……你怀上孩子了……你怎么能……

温德拉 我怎么能什么?

伯夫人 不要再否认了——我早已猜到了,只是一直开不了口。温德拉,我的温德拉……

温德拉 这不可能的,妈妈。我还没有结婚……

伯夫人 天哪,给我力量吧!正是因为你还没有结婚,这才是最可怕的。哦,温德拉,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温德拉 我做什么了?我们只是一起躺在干草上……除了你我什么人都不爱,妈妈,我只爱你。

伯夫人 我最最宝贝的女儿啊……

温德拉 妈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伯夫人 现在说也没用,现在哭也没用,责备也没用。我怎么能告诉你——你不过是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我母亲告诉我的不比我告诉你的多——这就像太阳有一天没有升起一样……我们必须相信上帝,温德拉,相信他的怜悯,现在还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如果我们能勇敢起来,上帝就会与我们同在。勇敢点,温德拉,勇敢点……你怎么了?

温德拉 有人敲门。

伯夫人 我什么也没听到。

温德拉 哦,真的,我听得很清楚。是谁?

伯夫人 没有人。花园街的施密特太太,上来吧,施密特太太,我正等着你呢。

“如果有人鲁莽地把一只脆弱的独木舟放入湍急的河流中,独木舟的走向会由什么决定?”

“水流。”萨拉说。

“对,河水,这一点你们都了解。河流就等同于情感,对吗?你们必须了解一下这个剧本,它是为了表达对孩子缺乏性教育的强烈不满而创作出来的。十四岁,她还是个孩子啊。萨拉,你明白吗?十四岁怀孕相当于你妈妈发现你会因为海洛因或谋杀而被判终身监禁,这是一场关于死亡的戏,能理解吗?”

“能。”萨拉说。

“现在,这场戏的问题在于情绪准备,在于河水的汹涌,以及对这样一个事实的理解:它是一部激烈抗议放任孩子们性无知的戏剧作品。假使你和你的母亲刚刚发现,你结婚才两天的新婚丈夫在一次意外中丧生,这是一段饱含生活不幸的表现丧亲之痛的戏。”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法官宣布,‘你被判处终身监禁’,你确实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假使发生这场戏的房间就是终身监禁你的牢房!我说清楚了吗?”

“是的,”萨拉说,“非常清楚。”

“如果我是你,我会做一个练习,来让自己释放出这场戏的情感内容。我之前说的台风中的独木舟就是一个例子,它解释了这场戏的节奏和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的是这两个人都有的感情生活吗?”莱拉问道。

“你们俩是在同一只独木舟上。”

“好吧,他们两个人都在这次台风中,但母亲对女儿的无知更多感到的是责任和愧疚,这一点很重要吗?”

“你不用担心这点,它会在戏的进程中显露出来,你只要把独木舟放到那条河里就可以了。”

“把独木舟放到河里去?”萨拉问道。

“这就是情绪准备工作,你知道这场戏太短了,你可能——”

“我们周一做。”莱拉说。

“把词背下来,周一你们可以开始做,好吗?”

“好,”莱拉说,“我的意思是,周一我们可以不看剧本。”

“前提是你们得在那只独木舟上!”

“待在那儿别动,把你的剧本收起来,莱拉,坐下。萨拉,把你的床罩拿开。莱拉,你刚刚发现你女儿要进监狱了,我说的是你想象中的。随便你想象什么都可以!我不在乎!你看,我根本不在乎你在想什么。哭吧!一直哭到我让你停。对,哭!现在,萨拉,你是一个演员,如果医生告诉你得了肺癌,你会难过吗?”萨拉点点头,莱拉开始哭泣,“没错,萨拉,如果有人告诉你,你妈妈快死了,你会难过吗?”

“会。”

“好,那就开始哭吧。”

停了一会儿,莱拉说:“医生说你——”

“不要台词!不要台词!只要情感!如果你想说点什么,可以根据我说的癌症或监狱的情境来。”她们都在轻轻地哭泣,停顿了一下后,“如果你们还记得剧本中任何一句台词,如果你们能对对方说出来这些话,你们可以展开一段对话。如果你们记得的话——要是记不起台词,也没关系。”

哭声越来越大。莱拉哭得很厉害,眼泪从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里流下来,睫毛上的睫毛膏也化开了。二人开始了这场戏,台词飘浮在莱拉内心情感世界的门口呼之欲出,萨拉却似乎很平静,不为所动。

“哭啊,萨拉!”

“啊!”她大叫一声,沮丧地用拳头捶打着床。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抽泣,很令人心碎。“我得的不是贫血症!我自己知道!”她哭着说。

过了一会儿,当她的悲痛有所缓和的时候,莱拉小声地喘着气说:“你得了贫血症……会好起来的……”

萨拉仿佛非常痛苦地喊道:“不会好的!不会好的!”一会儿,她冷静下来,“哦,妈妈,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莱拉哭着说,“你不会死的,仁慈的上天啊!你不会死的!”

“那么,”萨拉带着指责的语气说,“你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

莱拉用带着泪水的细小声音哽咽着说:“你不会死的……你只是得了水肿症,你有了……你有了一个孩子!你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对你做过啊!”

“哦,你骗了我,我什么都知道了。我只是之前没法说出来,温德拉!”她又哭了起来。

萨拉惊呆了,低声说:“这不可能。我还没有结婚。”

“上帝,说的就是这一点,你还没有结婚。哦,你都做了什么?”

“母亲,除了你,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只有你,妈妈!”

萨拉用了剧本中这句台词,接得很生硬。迈斯纳马上制止:“把剧本丢开!”莱拉继续抽泣。“我觉得很好,因为才是戏该有的样子,一场没有那些别扭文字的戏。这场戏讲的是两个人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在被要求背台词的时候,会背不出来。我不是在说你们俩,但我上次跟你们说过关于独木舟的事,这不是批评!刚才这就是独木舟。必须先有了这只独木舟,激情充沛了,这时候你能记起哪句台词,再把台词讲出来!这样死不了人!”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戏就该这么演。没有剧本,没有台词,我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你们能理解吗?”

“我觉得能。”莱拉用丝帕擦拭着眼睛说,“我本来想好了一个很有激情的情绪准备——”

“在哪儿呢?我没看到。”

“好吧,我觉得她的情绪还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

“剧本上也是这么写的。”

“我的意思是,在戏一开始的时候,我正在努力让自己进入情绪的过程中。”[69]

“这个世界上只会照本宣科的演员多如牛毛!他们只能在新罕布什尔州进行夏季户外献演![70]我们在这里说的是真正的表演!这是什么角色?一个是因为女儿的所作所为而害怕丑闻的女人,另一个是会因为自己的丑闻而崩溃的女儿!明白吗?”

“明白。”

“你明白我说的‘戏就该这么演’是什么意思吗?”

“情绪准备必须做得如此充分?”萨拉确认道。

“对!排练的时候,你应该做一下情绪准备,抛开剧本自由发挥,然后歇一会儿。聊聊总统,喝杯茶,然后再开始排。”

“我还是没搞懂。”莱拉说,“我的意思是,我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显然想让我们从一开始就带着这样的情绪,我已经准备好要动情了,可在这场戏的开始我是想瞒着她的——”

“你并没有想隐瞒,说到情绪,你可骗不了我。”

“嗯,可我确实是试图这么做的。”

“不要说了,我刚才说了,戏就该这么演。到了适当的时候,把台词抛出来,和对方交谈。这有什么神秘难懂的吗?你理解不了?”

“你想让我们这样继续做下去吗?”莱拉问。

“当然是。练习的就是这个。”

“我以为我正朝着这个方向走——”

“不应该是你正朝着那个方向,而应该是你已经在那里了。”

“但当情绪不是为这场戏一开始发生的事而准备的,该怎么办?”莱拉问。

“没有这样的事。情绪准备工作就是为了一场戏的开场而做的,而后发生的每时每刻都在滋养它、改变它,这些你是不可能从台词里得到的!”

“那是我误解了。”莱拉说,“这段时间我们排练得非常痛苦。”

“要我说其实应该很简单,做好歇斯底里的情绪准备,循序渐进地背下台词,然后把二者结合起来。如果你做好情绪准备,然后一刻接着一刻地围绕着对手去相互适应,你就会始终行进在一条狂风暴雨的河流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在你开始之前,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女儿怀孕了。”

“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这相当于说你女儿已经死了!哭就好啦!还有什么比这更简单的吗?谁是施密特夫人,花园街的女士?”

“为了场景的需要,”莱拉说,“我假设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不!她是堕胎师!”

“哦,我的上帝。”莱拉说。

“你们俩就哭吧,然后说话,这是我的表演方法:先哭,然后再说话。不要指望先说话再慢慢地哭出来,因为你们是哭不出来的!刚开始表演的时候,你们什么情绪都没有。现在有了!我打赌你们下次也一定会有!”

莱拉和萨拉最后一次回课,练习她们在《春之觉醒》中的场景。这场戏充满了泪水,情绪感人,但由于她们的情绪过于强烈,又缺乏处理的经验,观众很难听清所有的词。

“好了,把鼻涕擤擤吧,从感情上来说——”两个女人还在哭,于是迈斯纳停了下来,“莱拉,笑一个!唱首国歌来听听!”

“‘哦,你可看见?’”莱拉用含着泪的声音唱道,然后开始傻笑。

“这就对了!萨拉,给自己挠个痒痒吧!”

萨拉笑了起来,全班同学也跟着笑了。

“从感情上来说,这场戏就是这样,你们看出来她们上次做的和这次的区别了吗?”

“是的。”莱拉说。

“你看出来了?我最关心的是你——还有你们所有人——是否拘泥于剧作家的意图来表现这场戏。从技术上来说,这样做是有缺陷的,因为在故事情节上缺乏清晰度,但我不在乎这个。问题在于你要让人们能够看懂,同时还能够不丢失这场戏的情感生活——这个你们现在已经有了。去习惯获得情感会有很大的帮助,而清晰度也会随之而来。独木舟是不会翻的,明白吗?”

“我觉得我明白了。”萨拉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排练得越多——”

“你们就越能做到清晰,同时不丢失这场戏的情感生活质感——如果你们一直这样去做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整场戏的情绪不应该一直维持在这个高点?”莱拉问。

“对,不是从头到尾都这样的。”

“但你想让我们这样去做——”

“只是从这个高点开始。”

“对。”

“这剧作家写的场景,我要指出的是当情感上达到应有的高点时,在技术上可能就会减弱。[71]但这种情况在排练时经常发生。”

“你的意思是在戏中还是在生活里?”莱拉问道。

“在戏中,不是在生活里,你并不会被强迫去生活,你懂的。”

玫瑰园中的棕榈树》(A Palm Tree in a Rose Garden
米德·罗伯茨(Meade Roberts)
第三幕,第一场

查理芭芭拉进入舞台上场门区域。两人都很紧张,芭芭拉显得更紧张,她走向一张沙滩椅,瘫倒在椅子上。

芭芭拉 (松了一口气)哦,(她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另一张椅子)坐吧。

查理 我待不了多久,我明早要见维克多

芭芭拉 维克多,维克多,维克多!我们今晚在哪里?

查理 (坐下)在维克多家里。

芭芭拉 我知道我们在维克多家里。维克多的家在哪里?

查理 在北罗迪欧大道。

芭芭拉 好蠢的名字,北罗迪欧。拉西内加这名字也很蠢,拉斯帕尔马斯也是!

查理 好了,芭芭拉!

芭芭拉 怎么会有人把一条路命名为“拉斯帕尔马斯”呢?我绝不会住到拉斯帕尔马斯,永远不会!

查理 那就别住在拉斯帕尔马斯!

芭芭拉 你并不在乎我住在哪里,是吗?

查理 对,我不在乎!

芭芭拉 你最好忘了我住在哪里,就像你今天下午差点忘了一样!如果我还有自尊的话,今晚就不会跟你去了!反正我也不应该去,一点儿都不好玩!

查理 你才是那个生闷气的人!其他人都没有生闷气,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每个人都在开玩笑、唱歌!每个人都玩得很开心!

芭芭拉 你也很开心吗?

查理 当然。

芭芭拉 你没在开玩笑,也没有唱歌。你和维克多在角落里说话!叽叽喳喳,叽叽喳喳,整晚都在说,每个人都觉得我很可怜!

查理 没有人觉得你可怜!(半起身)我得回家了!

芭芭拉 坐下!——我有件事问你,你今晚和维克多谈过了吗?

查理 (提高声音)你已经知道我今晚和维克多谈过了!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芭芭拉 ——我是说,你跟维克多说过我吗?

查理 (闪烁其词)当然,当然,我跟他说过你的事。(起身,越过了一点)

芭芭拉 然后呢?

查理 (停顿了一下)他没在拍戏。

芭芭拉 没在拍……什么意思?

查理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就是他没在拍电影

芭芭拉 (情绪越发强烈)所以电影里没有我的角色!我没戏了?所以,我又回到狗窝里了!

查理 听着,你能不能——

芭芭拉 (几乎是喊叫)我又回到狗窝了!

查理 闭嘴!

芭芭拉 你是个骗子!你是个骗子,该死的骗子!他在拍电影!你根本没跟他提过我!

查理 生气地)如果你不相信我,打电话问他!

芭芭拉 (站起来)我不需要打电话给他!我要去见他!我现在就去见他!他到底是谁啊?

查理 听着!(芭芭拉在抽泣,查理渐渐平息愤怒,将她拥入怀中)

芭芭拉 (崩溃地)查理——查理——查理!

查理 这并不重要——

芭芭拉 (哭泣)这很重要!很重要——

查理 (悄悄地)为什么不进去躺着呢?

芭芭拉 (又像是个小女孩的样子)你和我一起进去吗?

查理 已经很晚了。

芭芭拉 (又开始喊叫)好,别跟我进去!我也不想让你进去!反正你也没那么好。我只是以为你想!(……芭芭拉开始往屋里走,然后停下来,面对着他,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查理?

查理 怎么了?

芭芭拉 (慢慢地,轻轻地)查理,如果交易失败了,为什么早上还要去见维克多?——你在隐瞒些什么。是什么?

查理 我没有隐瞒任何事。

芭芭拉 (尽可能冷静地)你有,你有,我看得出来。你在隐瞒什么?

查理 我——

芭芭拉 来。(不管不顾地笑)告诉妈妈!(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查理把目光移开了)说吧。

查理 我要——走了,芭芭拉。

芭芭拉 走?你说走是什么意思?

查理 我要和维克多去罗马

芭芭拉 罗马?

查理 维克多在那里拍电影。

芭芭拉 什么时候的事?

查理 今晚。

芭芭拉 你是说今晚就想好了,决定了?

查理 差不多吧。

芭芭拉 我明白了。(忽然间爆发)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撒谎?还站在那里指望我相信你?

查理 芭芭拉!

芭芭拉 别叫我冷静!我不会!我要让大家听到!我要让他们听到!——你以为我有多傻?

查理 如果你继续歇斯底里,我拒绝和你讨论这个问题!

芭芭拉 我想怎么歇斯底里就怎么歇斯底里!你休想这么轻易甩了我,我的朋友。

查理 (突然发怒)你让我怎么做?拒绝这份工作?——我现在可以拒绝吗?你让我怎么做?

芭芭拉 (任性地)带我去罗马,带我一起去罗马!

查理 我不能。

芭芭拉 不,你可以!

查理 我不能!

芭芭拉 你必须这样做!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查理 在你冷静之前,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了!

芭芭拉 我无法冷静,在我身上将会发生什么?你希望我回克利夫兰

查理 (找到一个理由)你有你的家人——

芭芭拉 去他妈的和我的家人在一起!他们才不管我是死是活!我为什么要回到他们身边?

查理 那就别回去!

芭芭拉 那我该怎么办?

查理 (停顿了一下——悄悄地)是时候该你自己去想明白了!晚安!(他走到街上)

芭芭拉 (带着可怕的愤怒)没那么容易,你听到了吗?(……在查理身后喊着)没那么容易的!你会后悔的,查理!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芭芭拉抽搐着啜泣着,疯狂而不知所措,特别想毁掉一点什么东西,她捡起一块小石头,扔了出去……)

“从感情上来说,这是一场好莱坞式的戏。也就是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骗子。温迪,你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派对?”

“我想,我去那里是为了找一份工作,拿到一个角色。”温迪说。

“拉尔夫把你带到那里,把你介绍给一个导演,他可以给你一个角色。他和导演谈话了吗?”

“是的,他和维克多交谈过。”

“那你得到那个角色了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

“因为他只和导演谈了他自己的事情。”

“当然,这就是好莱坞。他先是告诉你,他们没有在拍电影,然后他又承认他们确实是在拍电影,而且他还要去罗马拍戏,对吧?”

“是的。”

“那他是个什么人?”

“一个骗子。”

“而你呢?”

“什么都不是。”温迪说。

“所以你什么都不是?你在派对上表现得怎么样?”

“不是很好。”

“为什么不好?”

“因为他一直在和导演说话,不跟我说话,我很生气,大家都觉得我很可怜。”

“谁觉得你可怜?”

“我自己。我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怜。”

“其他人都在做什么?”

“他们都在笑。”

“玩得很开心?”

“是的。”温迪说。

“其中一个大明星对你说:‘来,姑娘,给我拿杯酒。’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想死。”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所以我想死’就是这场戏的情绪准备,明白吗?”

“明白。”

“但是,如果你真的想死,这种情绪准备不会只持续一分钟,而是会一直持续下去,理解吗?”

“理解。”

“查理从来没有介绍过你,他甚至从来没有提到过你。‘我想死’是这个练习一个很好的情感跳板。”迈斯纳转向拉尔夫,“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

“她找到工作了吗?”

“没有。”

“你对此有什么感觉?”

“我不想听那些。”

“为什么?”

“因为这很让人沮丧,很负能量,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让她见鬼去吧!回她的老家去吧,对吗?”

“对,这不是我的责任。”

“当然啦!所以,温迪,这场戏是关于一个女孩的,她因为某个在乎的人死亡或失去某个很珍贵的东西而感到凄凉,这种感觉无关对错。而你,拉尔夫,对此毫不在乎。明白吗?你在写什么?”

“我在写:”拉尔夫说道,他一直在小笔记本上做笔记,“‘她很凄凉,我不在乎。’”

“与其说‘毫不在乎’,不如写‘漠不关心’,漠——不——关——心——。然后做情绪准备,按照剧本上来。让我们看看你们做得怎么样。”

“等一下,等一下。你台词能背下多少?”

“有些背得下来,有的不行。”温迪说。

“好吧,把自己扔到那张床上去,去吧!”

温迪走到床脚边,坐了下来。

“这是扔吗?”迈斯纳问,全班同学都笑了,“现在——我要对你下达有史以来最糟糕的舞台提示——变得歇斯底里!我什么都没听到。还要再歇斯底里些!”温迪开始大声抽泣起来,“再多点。捶床!把这个床撕了!”她放声痛哭,“很好!现在说你的台词!”

“坐下来。”温迪对拉尔夫说。

“别管他,你只要保持歇斯底里就行。”

“我待不了多久。”拉尔夫说,“我明早要见维克多。”

“维克多!维克多!维克多!我们今晚在哪里?”

“在维克多家里。”

“我知道我们在维克多家里。他家在哪儿?”

“在北罗迪欧大道。”

“我知道北罗迪欧——真是个很蠢的名字!拉西内加这个名字也很蠢,拉斯帕尔马斯也是!我绝不会住到拉斯帕尔马斯!”温迪狂躁地说道,“永远!不会!”

“那就别住到拉斯帕尔马斯。”拉尔夫毫不掩饰,对她的痛苦无动于衷,全班同学都惊讶地笑了起来。

“你并不在乎我住在哪里,是吗?”温迪冷冷地说。

“对,我不在乎。”

“别看他,”迈斯纳说,“继续歇斯底里!”

“你不在乎我住在哪里,是吗?”温迪更大声地说。

“温迪,躺下!”迈斯纳说。

她躺在床上,开始抽泣。“你不……在乎……我住在哪儿……是吗?”

“对,我不在乎你住在哪儿。”拉尔夫平静地重复道。

“捶床!”迈斯纳说。

“今天晚上!一点儿都不好玩!”

“是你自己想生闷气,其他人都玩得很开心,每个人都在开玩笑唱歌。”

“你也是吗?”

“我当然是啊。”

“是啊,你玩得多开心啊!和维克多在角落里聊了一整夜!叽叽喳喳个没完!每个人都觉得我很可怜。”温迪哀号着。

“没人觉得你可怜,芭芭拉!我要走了!”拉尔夫说。他转身向门口走去时,激发了温迪一种不明确情绪的爆发。“你今晚和维克多谈过了吗?”她终于问道。

“我今晚当然和维克多谈了。”

“可我没听到你和维克多谈起过我!”

迈斯纳打断了她的话:“一次都别看他!”

“你不是和维克多谈起过我吗?”

“当然,当然。”

“然后呢?”

“他没在拍电影!”

“啊,他为什么没在拍电影啊?”

“你认为我是什么意思啊?”拉尔夫说,“他就是没在拍电影。”

“啊!啊!啊!”温迪大叫着,每叫一声,她就把头往墙上撞。沮丧和怒气使她变得歇斯底里,情绪真实而有趣。“我又回到狗窝里了!”她说,全班同学都笑了,“你是个骗子。他明明在拍电影!”

“如果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直接给他打个电话?”

“我给他打电话?他到底是谁啊?”她大声抽泣,“哦,查理,查理,查理!”

“这没那么重要。”拉尔夫坚定地说。

“啊,这很重要!”她喊道。接着,她握紧双拳发出一声无力的愤怒的喊叫——“啊!”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躺下?”拉尔夫说。

“你要和我一起躺下吗?”

“不,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

“好吧,走吧!”她说着突然把怒气直指拉尔夫,“反正你也没那么好,我只是以为你想这么做。查理?”

“什么?”

“如果他没拍电影,你明天早上为什么还要见他?你有事情瞒着我!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她突然再次用后脑勺猛撞墙壁,“你有事瞒着我,我知道你在隐瞒什么!来告诉妈妈,是什么事?”

“我要走了,芭芭拉。我明天早上要和维克多一起去罗马。”

“啊!”她仿佛被他刺了一刀,“罗马?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今晚。”

“都是今晚决定的?”

“差不多吧。”

“我明白了。”她平静地说,然后又突然失控,“你就这样骗我!你以为我有多傻?你以为我有多傻?不要告诉我冷静,因为我没法冷静!我想怎样就怎样!啊!啊!啊啊啊!”

“你不冷静下来,我就不跟你说话。”

“我冷静不下来!我不要冷静!带我一起去吧!带我去罗马!”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很有意思,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你一定要带我去,你一定要带我去,你一定要带我去!我这是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如果不得不回克利夫兰,我会死的!”

“好吧,那就别去那里。”拉尔夫说,然后转身走出门去。

“我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查理!”温迪说着,全班同学都笑了。

“我非常喜欢这句话。”迈斯纳说,“这就是好莱坞女演员没有得到角色的写照。在比佛利山庄,每天都会发生大约三千次。”他补充道,“这场戏就是这样的!一个来自克利夫兰的女孩来到好莱坞,她在这里待了五年,连经理人的办公室都没机会进去过。她的朋友向她保证会给她一个角色,可他甚至连提都没有提到她!你知道,她嘲笑比佛利山庄的每一条街道,对吗?这就好比是你们对纽约的怨念,”迈斯纳挥动着拳头,“‘第五大道、第四大道、第三大道、列克星敦大道——我恨这里的每一条马路!’这不是地理课。”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听着,拉尔夫,在这场戏中,你发现你面前的人因为一些你认为没那么重要的事情而疯狂,这就好比(假使)你随口说了句‘我明天晚上要和另一个女孩去看电影’,她就发脾气了,嗯,但你还是会去。”

拉尔夫点点头。

“雷,你觉得怎么样?”迈斯纳问道。

“真是太好了。”

“告诉他们。”

“告诉他们?太歇斯底里了吧。”

“为什么?”

“这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雷说,“但他们在互相适应,她非常沮丧,而他无动于衷,这才是真正的喜剧,对于第三次读这个剧本来说,真是太棒了!”

“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我不知道具体多少时间——在如何让自己真实地表演的问题上。现在我们逐渐解决扮演角色的问题了。重点主要在于‘这是我正在做的事,而且我是真的在做这件事’。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我怎么做这件事?’都明白了吗?对于这样的转变清楚了吗?”

“所以我们要解决的问题不仅是真实性,还有扮演角色。”拉尔夫说。

“扮演角色,是的,温迪,我有没有强迫你去扮演那个愚蠢的好莱坞女演员?”

“有。”

“我们不仅要把真实性带入其中,还要做一些由性格和情境所决定的具体事情。”拉尔夫说。

“那今天这堂课的重点是什么?”迈斯纳问贝特。

“我们应该寻找角色,而不是……”

“而不仅仅是真实。”迈斯纳转向全班说,“你们中有多少人想做这样的练习?”每个学生都举起了手。

《天之骄子》(Golden Boy
克利福德·奥德茨
第一幕,第四场

数天后。
夜间。乔和洛娜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远处传来旋转木马的音乐声。暮春之夜,街上的车辆在这对青年男女面前往来不绝。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盏交通信号灯,一会儿红,一会儿绿,整场戏里,不断地在这对青年男女的脸上投射出变幻的色彩。

洛娜 不是功成名就,就是穷愁潦倒,幸亏你用不着操心这种事。

 是吗?

洛娜 除非汤姆·穆迪骗人。

 你喜欢他吧。

洛娜 (稍停)我喜欢他。

 我喜欢你的打扮。到了夏天,姑娘们打扮起来真好看。你有没有站在第五街图书馆的门口看着那些姑娘来来往往?

洛娜 没有,我从没站在那里看过。(换个话题)听,那音乐是旋转木马发出来的。你坐过旋转木马吗?

 那是小孩儿玩的。

洛娜 天哪,你不也做过小孩儿吗?

 我做小孩儿时并不快乐。

洛娜 为什么?

 说起来,我老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连我的姓也特别——波拿巴——还有我这双眼睛……

洛娜 我呀,才不在乎这些呢……(大家沉默了一会儿,乔两眼直勾勾望着前面)

 哎呀,这么多汽车……

洛娜 这一带遛蹄的马儿可多着呢,阔佬知道怎么享福。你会阔起来的……

 我哥哥弗兰克是产联[72]的组织干部。

洛娜 那是干什么的?

 如果你在工厂里干过活就知道了,你干过活吗?

洛娜 (面露笑容)没有,我从茧子里钻出来就是一只花蝴蝶,花蝴蝶不干活的。

 这么些汽车……呼的一下开过来,呼的一下开过去。(这会儿变得不像刚才那样漫不经心了)今夜穆迪先生上哪儿了?

洛娜 每个星期二晚上他都去市郊看孩子,他孩子害着病,是个女孩,他老婆把孩子扔在娘家了。

 这一来不是闲着没事了吗?

洛娜 你这话算什么意思?

 我心里正想着你跟穆迪先生的事呢。

洛娜 为什么想这事?我自己都不想,你何必去想呢?

 如果你是属于我的,我就不去想了。

洛娜 你没有女朋友吗?

 没有。

洛娜 为什么没有?

 (含糊其词)哦……

洛娜 托基奥说你在拳击比赛这一行里大有可为。

 音乐对我更重要,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洛娜 好呀。

 你要是取笑我,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洛娜 我可不是取笑别人的那种人。

 有了音乐,即使我在一个人的时候也永远不会感到孤独——演奏音乐的时候,就像在说:“我是人,我是你们当中的一分子,你们好啊,普天下的人们——祝你们晚安!”在我演奏音乐的时候,我就如天马行空、自由自在,我不怕什么人,不怕人家怎么说,在音乐的境界里没有纷争,跟街头巷尾的情况可不一样。这话听起来怪不怪?

洛娜 不怪。

 可是你只要一走出自己的屋子,一走上街头,就到处是纷争!在街头,音乐对我也无济于事。你懂不懂?

洛娜 懂。

 多少年来,不断有人伤我的感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演奏小提琴可报不了仇。如果音乐也能射出子弹,那我就更加喜欢了——如今艺术家之类的人都是些怪胎。世界发展之快简直日新月异,艺术家却像被人遗忘的呆子那样坐着不动。

洛娜 你这么火暴的性子,为什么不做拳击手呢?

 命里该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洛娜 做拳击手吧!看看会怎么样——

 要不进疯人院!

洛娜 老天哪!谁说你只能干一行呢?

 我生来不是做拳击手的料!

洛娜 难道托基奥信口胡说吗?难道汤姆也信口胡说?乔,听我说,当个拳击手吧!让天下的人看看!如果你成了名,发了财——这你是能做到的——你就要什么有什么了。干吧!杀出一条路来,夺取轻量级冠军的宝座,在银行里开个户头,找个长着大胡子的名医——把眼睛治好——

 我眼睛又怎么啦?

洛娜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稍停)你动不动就生气。

 那是因为净想着自己。

洛娜 你多大啦,乔?

 二十一岁半了,岁月过得快呀。

洛娜 “岁月过得快”,二十一岁半的人倒是非常聪明啊。

 怎么能不聪明?《大英百科全书》我每一页都看过,我父亲的朋友卡普先生就有一套,一个戴眼镜的干瘪老头总得找些事干干啊。

洛娜 我倒想见见你父亲。你母亲过世了吗?

 过世了。

洛娜 我母亲也过世了。

 你是什么地方人?城里净是些看上去根本没有爹娘的姑娘。

洛娜 我是河对面来的,我父亲还活着——在泽西市的不知什么鬼地方干剖蚝壳的活儿,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不喜欢你。

 (感到意外)为什么?

洛娜 你太关注自己了……净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出来。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拉倒。

洛娜 你一个人待在孤岛上——

 鲁滨孙·克鲁索[73]……

洛娜 对——“除了我,还是我,我,我。”为什么不走出来见见世面呢?

 难道看上去是这样吗?

洛娜 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

洛娜 那就不妨看一看吧,你分不清是非,你不知道选什么才好,可你又偏偏不肯承认。

 你呢?

洛娜 别把我拉扯进去,现在是在解剖乔·波拿巴。

 你对我太放肆了吧。

洛娜 要我住口吗?

 不要。

洛娜 你是个可怜虫,想要把脑袋一直埋在胳膊里。你会成名的,这样人家就不会当面取笑你、嘲弄你了。你巴不得拿你的灵魂来换取这些东西,不过每次你回过头来,你那可怜的灵魂就会向你反抗,灵魂可不肯那么轻易地屈服。

 那么你那个藏在香粉盒里面的灵魂怎么样呢?

洛娜 不要谈我的事。

 难道你不要——

洛娜 (忽然闹起别扭来)我不是叫你不要谈我吗!

 (沉着地)穆迪派你来找——要骗我上钩!洛娜,你做错了,我的理由有两点。一是我要不要当拳击手由我自己来决定,二是他不知道你并不爱他。

洛娜 真是个放肆的小伙子。

 实际上他根本就不了解你。

洛娜 (挑衅)那你倒了解?

 现在是要解剖洛娜·穆恩了!她是个迷了路的小娃娃,她分不清什么是非,她是个可怜虫,她根本不知道挑选什么才好,可她又偏偏不肯承认,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挑上穆迪的吧!

洛娜 你什么都不知道。

 回去吧,洛娜,你再待下去,你的一些底细都让我知道了。

洛娜 你什么都不知道。

 趁这个机会,回去吧!

洛娜 汤姆爱我。

 (隔了老半天,两眼朝前盯着)我要买辆汽车!

洛娜 现在出产的汽车真棒极了,哪怕是老爷车——

 加里·库珀[74]开的那种车子就是我想要的,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可是价钱太贵——要一万四千块,如果我弄得到一辆旧车——

洛娜 如果你手头有现钱——

 我会弄到手的。

洛娜 可不,只要你豁出来真正当个拳击手就好了。

 (突然发作)告诉你的穆迪先生,我要叫他目瞪口呆!

洛娜 这话当真?

 (看向前方)那些个汽车真叫我想得好苦呀。你一旦坐进一辆汽车,开足马力,你就不把这世界放在眼里了,开足马力,只顾开足马力——没人胜得过我!

洛娜 你是说在拳击场里?

 里面也罢外面也罢,没人胜得过我!哎呀,我真想猛踩汽车的油门!

洛娜 听你口气真像条好汉。

 (突然起立)我回头就送你回家,我是说送你回旅馆。(洛娜站起来,乔往下说)你还住在那间房吗?

洛娜 (心中不由得钦佩)你真是个放肆的小伙子!

 你今天晚上躺在他怀里的时候,替我告诉他,他手下有个下届的世界拳击冠军。

洛娜 你当真看过那一套大英百科全书?

 从头看到尾。

洛娜 你只有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半。

洛娜 你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头吧。

 我知道。(两人慢慢下场)

暗转。

“有的人可能具有多面的性格,有的人则相对简单。我们从剧本中得知,瑞秋,你是被派到这里来说服他去参加拳击赛的。”

“没错。”

“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我知道,他有两个非常明确的方面。一方面,他想去参加拳击赛;另一方面,他是个音乐家,又很敏感。他现在必须做出一个影响到他后半生的决定。”

“你来这儿是做什么的?”

“我来这儿是因为汤姆·穆迪想让我说服他去参加拳击赛。”

“你对此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因为我亏欠汤姆,他对我很好,我是为了他才这么做的。”

“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回报别人,可以这么说吗?”

“可以。”

“你对乔有什么感觉?”

“我觉得他很脆弱,但我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机会,他有选择的权利,所以我真的不怎么同情他。我反而更同情汤姆,因为他真的别无选择,他是个失败者。”

“乔让你感到紧张吗?”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自己被他吸引了,但我不想这样。”

“你对他还有什么感觉?”

“嗯,他和我平时接触到的人很不一样。”

“哪方面不一样?”

“我想主要在于他的敏感,一个敏感又聪明的年轻人,他和那种在拳击场上混的普通人不一样。”

“这是他最明显的特点吗?”

“不,他最明显的特点是他的愤怒。他想报复这个世界,因为他讨厌人们让他觉得自己是异类。”

“你为什么要报复这个世界?”迈斯纳问雷。

“因为我是异类,因为人们总是取笑我,因为我不能出人头地,因为我不知道何去何从。”雷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还因为我有一个可笑的名字,而我的眼睛也长得很奇怪。”

“如果你走进一家肉店,想买几斤羊排,而屠夫明明听到了你的声音,却在你之前先接待了另外两个人,你会做何感想?”

“我会想越过柜台抓住他的领带,告诉他不要忽视我!”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

“因为人们总是这样对我,他们表现得就好像我是空气。”

“神经质是非常奇特的,为什么神经质会让你成为一个好拳击手?”

“因为它的力量,它助长了我的怒火,让我能去战斗。”雷再次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打的每一个人都代表着这个世界。”

“那个刚刚退出的重量级选手叫什么名字?”

“穆罕默德·阿里?”

“是啊,你觉得他的神经质是他成为冠军的原因吗?”

“是的。”

“所以乔·波拿巴就像一个尚待被认可的穆罕默德·阿里,明白吗?”

“明白。”

“瑞秋,你愿意和穆罕默德·阿里争论白人是否比有色人种更优越的问题吗?”

“我不愿意。”

“假如你不得不这样做呢?”

“这会让我非常紧张。”

“至少得是这样。”

“是啊。”

“所以我们是在谈论两个神经质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对吗?”

雷和瑞秋点点头。

“好吧,”迈斯纳说,“准备一下,我们听听这一段。”

他们离开房间去准备,读完后,迈斯纳说:“我想谈谈这个,你刚才有一些可以称得上人物性格的东西。”

“你是在说我吗?”雷问道。

“对。瑞秋,为什么你的角色说‘我不喜欢你’?”

“因为她控制不了他,他把自己封闭起来,她无法接近他。”

“我来帮你。”迈斯纳说,“他刚刚对你说了他自己的事,是不是?”

“是的。”

“雷,你说了些什么?”

“我告诉她,人们总是取笑我,这一点我是不会忘的,我希望音乐能发射出子弹,这样我就能报复那些人,是音乐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男人。我可以说:‘我就在这里,这没什么问题。’但与此同时,我觉得那些演奏音乐的人,就像被遗忘的笨蛋一样坐在那里,而世界上的人却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

“她是什么时候说‘我不喜欢你’的?”

“是在后面。”

“在他向她问了她自己的情况之后。”瑞秋说。

“是的。她觉得自己怎么样?”

“她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好。”

“她的过去很悲惨,她告诉他了这一点,然后她说:‘我不喜欢你。’她为什么这么说?”

“她想换个话题?”

“不,是因为你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懂了。”瑞秋说。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雷说。

“因为我比你聪明!”迈斯纳说,全班同学都笑了,“雷,他为什么喜欢汽车?”

“因为汽车让他觉得自己站在世界之巅。当他开着车飞驰时,那种感觉与他内心被压抑的能量相匹配,他由此感到更加平静。这是我编的。”雷补充道。

“当然,”迈斯纳说,“你还能从哪里获得这种感觉?汽车这个点很有力。”停了一会儿,迈斯纳继续说,“瑞秋,难道你看不出来,所有这些对你有多大的诱惑吗?他很可怜,但他身上又有一种悲剧性的东西,一种危险的东西。”

“是的。”

“就在你说‘你知道,我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能明白的,对吧雷?”

“是的,他前一分钟还准备给你一拳,后一分钟就会甜甜地道歉。”

“当他说‘如果小提琴有子弹就好了’的时候,你知道他身上有多强烈的暴力倾向吗?”

“我有这种感觉,但可能我没有意识到有多强烈。”

“瑞秋,这样的人会使你紧张的。”

“是的。”

“你和他一起从穆迪的办公室走到公园,是很紧张的,明白吗?你不用粉扑,是因为你想确保你的粉是光滑的,你为什么要用它?”

“因为我出汗了?”瑞秋问道。(www.xing528.com)

“汗!有没有更清楚一些?”

“是的,”雷说,“清楚多了。”

“嗯,努力吧。”

“这样好多了,瑞秋,但是还不够有激情。洛娜的感情受到了很大的伤害,我觉得这会让你很生气。”

“你的意思是再悲伤一些?”

“不,是更有力些!为什么她说的是‘汤姆爱我’,而不是‘我爱汤姆’?”

“因为她不爱汤姆。”

“那她为什么要和他同居?”

“因为她欠他的,他对她很好,他爱她。”

“就是因为他爱她?”

“是的。”

“不,是因为她受够了被人当作妓女!”

“明白了。”

“在一开始,你怎么知道乔不会攻击你,拿你开刀?”

“我不知道。”

“你不紧张吗?”

“当然,但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很紧张,因为我还得说服他——”

“那是刻板的理解!要代入你自己去设想!假设你是一个推销员,马上要进入一间豪华的办公室,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会拿着一个大订单和一大笔佣金出来,你会不会紧张?”

“会。”

“但你仍会尽量保持平静?”

“是啊,你是说在那种情况下?”

“我是指在这种情况下!”

“我应该尽量保持平静?我不太明白。”

“你为了得到一份巨大的订单而非常紧张。尽量去控制这种情绪!”

“好的。”

“雷,开着快车飞奔意味着什么?只是力量吗?比如你现在开到了每小时八十英里。只是力量吗?”

“不,这是自由,也是一种平静。上次你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说他自己就好比是在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前进,所以当他上了车,车子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前进时,几乎相当于是平静的。他需要这样做。”

“这也是关于性的。”

“你的词汇量比我大。”雷说,全班同学都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对马路是什么感觉?”

“那是战争,那是我必须战斗的战场。”

“你觉得怎么样?”

“我痛恨它。我要坚决反击,但这让我变得疯狂。”

“你痛恨它。”

“但我不会被它打败的。我会反击。”

“它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这是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这就是两种不同的感觉了,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和觉得自己疯狂是不同的,是不是?如果我感到自己一无是处,会不会使整场戏更往内心走?这就是一无是处的感觉对我而言的意义。但是马路让我疯狂,所以它会呈现出相反的效果,使整场戏更外化。”

“‘如果小提琴的声音能发射出子弹就好了!’这是一种燃烧的渴望!可惜你不是犹太人!”

“为什么这么说?必须是犹太人才能演这场戏?”

“你需要那种强度。”

“他是意大利人!”雷说。

“一回事儿。”

“我会懂的。”

“你这次的表演有些时候挺好的,她也是,只是她的表演还不够强烈,你吓到她了吗?”

“你是说在现实中?在排练过程中吗?我觉得没有。但如果有的话会对这场戏有帮助,对吗?”

迈斯纳点点头。

《海鸥》
安东尼·契诃夫
第三幕

梅德维坚科和索林下。

阿尔卡基娜 他把我吓坏了!

特里波列夫 他在乡下住着,对身体不好,闷得慌。喏,要是你,妈妈,慷慨一下子,借给他一千五到两千卢布,他就可以在城里住上整整一年了。

阿尔卡基娜 我没有钱。我是演员,不是银行家。(停顿)

特里波列夫 妈妈,你给我换换绷带吧。你做这种事挺熟练。

阿尔卡基娜 (从药品柜里取出碘酒和一个包扎材料箱)大夫还没来。

特里波列夫 他答应十点以前来,可是现在已经中午了。

阿尔卡基娜 你坐下。(解掉他头上的绷带)你倒像是裹着个头巾。昨天一个路人还在厨房里问起你是哪个民族的。你的伤口差不多全好了,余下的完全没问题了。(吻他的头)我不在,你会又砰的一枪吗?

特里波列夫 不会,妈妈。那一回正赶上我非常绝望,我控制不住自己了。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吻她的手)你这双手真是金手,我记得很久以前,你还在国家剧院演戏,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院子里有人打架,一个房客,是个洗衣女工,挨了一顿毒打。你记得吗?她昏倒在地,给人抬走了……你老是到她家里去,送药给她,给她的孩子们在洗衣盆里洗澡。莫非你不记得啦?

阿尔卡基娜 不记得了。(缠上新绷带)

特里波列夫 有两个芭蕾舞女演员那时候也住在我们住的那所房子里……她们常到你屋里来喝咖啡……

阿尔卡基娜 这我记得。

特里波列夫 她们都很虔诚。(停顿)最近这些天,妈妈,我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忘我地爱你。除你以外,我现在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只是,为什么你受那个人的影响,为什么呢?

阿尔卡基娜 你不了解他,康斯坦丁。他是个极其高尚的人……

特里波列夫 可是,当有人告诉他,我打算找他决斗的时候,他的高尚并没有妨碍他扮演胆小鬼的角色。他要走了。可耻的逃跑!

阿尔卡基娜 胡说!是我请求他离开此地的。

特里波列夫 极其高尚的人!我跟你几乎在为他吵架,可是现在他正在客厅里或者花园里什么地方讥笑我们——开导尼娜,极力要她彻底相信他是天才呢。

阿尔卡基娜 你总是喜欢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我尊敬这个人,请你在我面前不要说他的坏话。

特里波列夫 可我不尊敬他。你希望我也把他看作天才,可是,对不起,我不会撒谎,他的作品使我非常厌恶。

阿尔卡基娜 这是嫉妒。有些人没有才华,而又自命不凡,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否定真正的才华了。不消说,这其实是聊以解嘲!

特里波列夫 (讥诮)真正的才华!(气愤)既然说到这一点,那我比你们大家都有才能!(扯掉头上的绷带)你们这些墨守成规的人,霸占着艺术界的头等地位,认为只有你们自己搞的那一套才合法,才地道,其余的你们一概压下去,统统扼杀!我不承认你们!我既不承认你,也不承认他!

阿尔卡基娜 颓废派!……

特里波列夫 你到你那座可爱的剧院里去,演那些毫无价值的、平庸的戏吧!

阿尔卡基娜 我从来也没演过那种戏。离开我!你连毫无价值的轻松喜剧也写不出来。基辅的小市民!吃闲饭的!

特里波列夫 守财奴!

阿尔卡基娜 乞丐!(他坐下,小声地哭)渺小的人!(激动地走来走去)不要哭!求你不要哭。(她自己开始哭)亲爱的,别哭了!(她吻他的额头、脸颊、脑袋)我亲爱的孩子,原谅我……原谅你有罪的母亲吧,原谅我这不幸的女人。

特里波列夫 (拥抱她)要是你知道就好了!我失去了一切。她不爱我了,我再也写不出东西来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阿尔卡基娜 你别绝望……一切都会顺当的。他马上就要走了,她会再爱你。(擦干他的眼泪)得啦。我们已经讲和了。

特里波列夫 (吻她的双手)是的,妈妈。

阿尔卡基娜 (温柔地)你也跟他讲和吧,不要决斗了……不是用不着了吗?

特里波列夫 好吧……不过,妈妈,我不要再跟他见面了,见着他我难受……受不了……(特里果林上)他来了……我要走了……(赶快把东西收进药品柜)绷带让大夫给我包扎吧。

“玛丽,你对你儿子是什么感觉?你想过吗?”

“想过,我对他感到内疚,但同时也觉得受到了他的威胁,他是一个可怕的麻烦,让人难堪。”

“为什么?”

“他对我和我的工作都很挑剔,他不喜欢我的朋友,对他们很粗鲁,而我也不喜欢有这么一个又大又傻的儿子整天围着我转,他妨碍了我的生活。”

“所以你只能容忍他。”

“我没让他待在农场里,让他去乡下待着了。”

“为什么?”

“嗯,首先,我完全舍不得钱。我就是舍不得,这像一种生理上的残缺。可到处都需要花钱,他必须接受更多的教育,穿更好的衣服。而且他这么大的年纪,会让我感觉到自己老了,更会让别人意识到这一点,我觉得这会影响到我的事业。我觉得她不顾一切想要保持自己的生活状态,她不想身边有一个她必须去负担的人,她也不能忍受和她在一起的人不爱她。”

“确实如此。约翰,你呢?你的母亲呢?还有你爱的女孩,以及那个同时跟你母亲和你爱的女孩调情的作家呢?他们都纠缠在了一起。契诃夫真是个可怕的剧作家!”全班同学都笑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她关心我,我觉得她并没有真正关注过我——”

“你说得太婉转了!你要的是妈妈的爱,那种只有妈妈才能给予的爱,你头上怎么会有条绷带?”

“我想开枪自杀。”

“你一定很不开心,为什么让她帮你包扎?”

“我能从她那里得到些许同情。”

“但结果并不如你所愿。”

“对。”

“她第一次告诉你真相,你也告诉她你对她的感觉。下一次回课把这些带到场景中,很简单地读台词,我说的‘简单’是指不要试图去表演什么,只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玛丽,他让你帮他包扎,你有什么感觉?”

“嗯,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我觉得她介意。”

“介意?为什么?因为她讨厌他自杀,还小题大做,引起大家的关注,却还要她来做这种脏兮兮的事?”迈斯纳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就像一个护士,不得不照顾一个她毫不同情的病人。这就是为什么这场戏的最后一段那么容易就从她口中说了出来,反正她是这样看他的。”

“我明白了。”玛丽说。

“约翰,你为什么不等医生来呢?”

“因为我想让我妈妈给我包扎,由此感觉到她是关心和爱护我的。”

“下次简单地读这段台词,问自己问题: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为什么要这样说?试着去理解这场戏。契诃夫是可怕的,他真的很可怕。”

“他在他的戏剧中注入了太多的人性。”雷说。

“你为什么不喜欢屠森巴赫男爵?”斯科特·罗伯茨问道。

“我无法理解他,但我能理解这场戏。这是契诃夫相对比较简单的一场戏。它让你知道每一个时刻都可以有九十种规定情境。”

“你知道,如果一个敏感又胆怯的年轻人——你几乎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神经在颤抖——他相信被人认为有才华就意味着被喜爱,而他的母亲却对他说‘你没有才华’,实质上他的母亲就是在说她不爱他。这很难接受,对吧?对他来说,有才华就等于被爱。如果我是个有才有权又有影响力的人,我对你说:‘约翰,你当什么演员啊,去你父亲的家族企业找份活干吧!因为……’我希望看到当你一个人在家回忆起这句话时的场景。那就是它的力量,你在这里要体验到它。明白了吗?”

“是的。”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艺术家,她对你说,‘你没有才华’,你会怎么做?”

“我想我会自杀。”约翰说。

“是的。玛丽,你发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让另一个人受了伤害,你会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对这句话有很多疑问。这场戏中,她几乎没有什么动作。她真的被他影响了,对吗?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

“他就是只害虫!从一开始就是。她就是那个护士,当病人说‘我能喝口水吗’时,她就给他喝,心里却暗暗在说:‘他为什么还不滚!’你听懂了吗?”

“懂,但这只是……她为什么这么坏?”玛丽脱口而出,然后紧张地笑了起来,“她很自私,而且她是——”

“她是个母亲!”

“是的。”

“她是个演员!”

“是的。”

“她有一个情人!”

“是的。”

“这个情人还玩弄她儿子喜欢的女孩!”

“是的。”

“她有个比这个女孩年纪大的儿子!”

“是的。”

“这足以让她发疯!”

“是的。”

“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这个角色的其余部分都潜藏在水里了,但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明白了,是这样的。”

“让他崩溃!”迈斯纳说。

“好吧,从某种程度上说,这都是的错。如果他够男人,能留住他爱的女孩,我们就不会陷入这种混乱了。”

“如果他够男人,至少可以搬到另一个城市去!”迈斯纳说。全班同学都笑了。

玛丽说:“我想过这个问题,桑迪,我的感觉是,她并不恨他,而是她所有能做的只是——你不相信吗?我觉得她为自己的生活竭尽所能,某种程度上是勇敢的。”

“但是有他的存在!”

“这就是侮辱?”

“看看她是怎么叫他的!”

“是的。”

“这很有破坏性,不是吗?”

“是啊。”

“她为什么这么说?她是认真的吗?”

“是的,我想她确实是认真的。”

“好吧,那就把这个意思演出来!”

“好吧。”

“毁了他!这场戏不是关于绷带的!这场戏是关于一个母亲的爱——或者说是缺乏母亲的爱!包扎绷带你可以等,但母亲的爱你无法再多等一秒钟。明白吗,约翰?”

“明白。”

“她扇了你两巴掌,你都没什么感觉!这与绷带无关,与生存有关!”

“是的。”玛丽说。

“情绪准备要做得更充分,要充分得多得多。玛丽,把重点放在嫉妒上,还有孤独。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但你们还是自己去做吧。懂了吗?”

“懂了。你想让我们脱稿来一遍,还是再读一遍?”

“到了那个点,词会自己来的。”

“好吧。”

《夏日烟云》(Summer and Smoke
田纳西·威廉姆斯
第一部分,第六场

一座精致的凉亭,其中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上悬挂着一盏破旧的纸灯笼。在约翰和阿尔玛进来之前,先听到约翰的声音。

约翰 (从黑暗中)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进赌场。

阿尔玛 你明白的,你只是假装不明白。

约翰 给我一个理由。

阿尔玛 (走进凉亭)我是牧师的女儿。

约翰 这不是理由。(他跟着她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布西装,胳膊上搭着外套。)

阿尔玛 你是个医生,这是个更好的理由。你比我更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约翰 (大声叫)达斯提!

达斯提 (从黑暗中)来了!

约翰 你在那兜里找什么?

阿尔玛 没什么。

约翰 你找到什么了?

阿尔玛 放手!

约翰 我给你的安眠药?

阿尔玛 是的。

约翰 你要干吗?

阿尔玛 我要吃一片。

约翰 现在?

阿尔玛 是的。

约翰 为什么?

阿尔玛 为什么?因为我差点死在你的车上,心脏衰竭。你为什么要那样开车?

达斯提上。

约翰 一瓶红酒。

达斯提 好的。(下场)

约翰 嘿!告诉矮子我想听《黄狗蓝调》。

阿尔玛 请把我的药片还给我。

约翰 你想吃这东西变成瘾君子吗?我说过你需要的时候才能吃一颗。

阿尔玛 我现在就需要。

约翰 坐下来,别再紧张兮兮的了。(达斯提回,带着一个高脚酒瓶和两个细柄酒杯)斗鸡几点开始?

达斯提 大约十点钟,约翰尼医生。

阿尔玛 什么几点开始?

约翰 这里每周六晚上都会有斗鸡。见过吗?

阿尔玛 也许在之前的某辈子见过。

约翰 当你鼻子上戴着铜环的时候?

阿尔玛 那可能是我以前看过类似的展览。

约翰 你今晚就会看到。

阿尔玛 哦,不,我不去。

约翰 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啊。

阿尔玛 我不认为这种展览是合法的。

约翰 这里可是月湖赌场,什么事都可以做的。

阿尔玛 你是这里的常客?

约翰 可以说是忠实的客人。

阿尔玛 那恐怕你真的要放弃你的从医生涯了。

约翰 当然,医生的生活被病痛和死亡包围着。

阿尔玛 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放弃从医后会做什么吗?

约翰 你可以这么冒昧地询问。

阿尔玛 但你不会告诉我?

约翰 我还没下定决心,但我最近一直在想南美。

阿尔玛 (悲伤地)哦……

约翰 我听说那里的小酒馆比酒吧有趣多了,女人也都年轻漂亮。

阿尔玛 桃乐丝·赛克斯的哥哥去了南美,从此杳无音信。在热带地区生存需要强大的性格,否则就会陷入困境。

约翰 你认为我性格软弱?

阿尔玛 我想,你很困惑,非常非常困惑,和我一样——但方式不同……

约翰 (伸出双腿)哈哈,呵呵。

阿尔玛 你小时候常说这句话来表示你的厌恶。

约翰 (笑着)有吗?

阿尔玛 (尖锐地)别这么坐!

约翰 为什么?

阿尔玛 你看起来很懒散,一文不值。

约翰 也许是吧。

阿尔玛 如果你一定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不选择一个气候宜人的呢?

约翰 南美洲有的地区像黄瓜一样凉爽。

阿尔玛 我从来不知道。

约翰 现在你知道了。

阿尔玛 那些拉丁人都在阳光下做梦——沉迷于自我的快乐。

约翰 你见过在世界上拥有最高荣耀的人吗?那就是追求快乐,并得到最大满足的人!

阿尔玛 自我满足?

约翰 要不然呢?

阿尔玛 那我将用另一个问题来回答你这个问题。你有没有见过哥特式的建筑?看过照片也可以。

约翰 哥特式的建筑,怎么了?

阿尔玛 哥特式建筑的每一部分都朝天空伸展,就好像在寻求双手触摸不到的遥远的东西一般。巨大的彩色玻璃窗,比人身体高五六倍的壮伟的拱门,头顶上宽阔的圆形天花板,以及无数精致的尖塔,这一切都是为了探求什么,仿佛是向天空高高地伸出双手。我认为这种形态就是人类生存的根本姿态,在被限制的人类边界之中,仍然不放弃,仍然充满无限憧憬,永久的挣扎、永久的痛苦、永久的奋斗。不知是哪个人说过一句很美的话:人的世界就是一望无际的垃圾,可是抬头一看,就是天穹,就是星空。

约翰 奥斯卡·王尔德说的。

阿尔玛 (有些诧异地)好吧,不管是谁说的,真理就是真理。抬头一看就是星空。(将另一只手覆盖在约翰手上)

约翰 握着戴手套的手,真不舒服,阿尔玛小姐。

阿尔玛 这个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只要把手套脱下来就好了。(有音乐声传来)

约翰 天哪。(忽然起身,点燃一根烟)罗莎·冈萨雷斯正在赌场里跳舞。

阿尔玛 你真的不开心。我使你无法加入他们,所以你恨我。好,很快我就放开你,现在请你送我回家,然后你再回来就行了……过去我只与三位男性有过交往,但是与他们每个人之间却都如同隔着沙漠一般。

约翰 沙漠是什么意思?

阿尔玛 就是——宽大、辽阔,人们无法居住的不毛之地。

约翰 那可能是由于你太冷漠,使得别人不知该如何应付你吧。

阿尔玛 我……在开始时曾有几次试图取悦他们,在教区的会客室给他们弹弹琴,唱唱歌。

约翰 而你爸就在隔壁屋,门还是半开着的。

阿尔玛 我想这并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吧。

约翰 那什么才是严重的问题?

阿尔玛 我……我并没有真心投入其中。(她不确定地笑笑)我们之间会陷入那种沉默,你懂吗?那种沉默。

约翰 我知道,那种沉默。

阿尔玛 为了让谈话继续下去,我一直在努力,对方也拼命地找话题,可是双方仍然不投机。

约翰 于是你们又陷入沉默?

阿尔玛 对,陷入无底的沉默。

约翰 于是你就继续弹钢琴?

阿尔玛 我会转动我的戒指,有时转得太激烈,甚至会弄伤手指,对方也不停地看表,然后木然发觉彼此的努力都是徒劳无功,只好就此结束。

约翰 然后就放弃了?

阿尔玛 放弃,我们就是这么说的。有那么一两次,我觉得很抱歉。

约翰 你是不是本来就没有用心去接触?

阿尔玛 反正不管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无法使我的热情燃烧起来。

约翰 所以你曾经历过那种剧烈燃烧的感情?

阿尔玛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吗?我是说有时候。

约翰 有些女人不会,这些女人被称为性冷淡。

阿尔玛 你认为我是那种人吗?

约翰 在你的外表下,你的内心时常有如火焰般剧烈燃烧的感情,比我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来得热烈,以至于你不得不随身携带这些安眠药。为什么?问题就在于此了。(探身掀开她的面纱)。

阿尔玛 为什么要这样做?

约翰 这样我吻你的时候就不会把你的面纱弄到嘴里去了。

阿尔玛 (淡淡地)你要和我接吻?

约翰 (温柔的)阿尔玛小姐。(他挽着阿尔玛的双臂,将她拉起)哦,阿尔玛小姐,阿尔玛小姐!(他亲了她)

阿尔玛 别再叫我小姐,就叫我阿尔玛。

约翰 (温柔的微笑)还是阿尔玛小姐比较恰当,阿尔玛小姐。(他再次吻了阿尔玛,她犹豫不决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但没有完全推开他。约翰继续温柔地说)忘掉自己是一个牧师的女儿,是不是很困难?

阿尔玛 为什么要忘掉呢?牧师的女儿和其他那些努力记住自己是一个遵守妇德的年轻女孩儿没有什么区别。

约翰 遵守妇德真的这么重要吗?

阿尔玛 对于你带到月湖赌场的那些女人而言,当然不重要了。但是假设有一天……(她走出凉亭,背对着他)……假设有一天你——结婚了……那个你选择成为你妻子的女人,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你孩子的母亲!(她在想的时候喘了口气)难道你不希望那个女人是遵守妇德的?难道你不希望作为她丈夫的你,和作为她宝贝孩子的他们,都能深深地敬重她吗?(停顿)

约翰 阿尔玛小姐,你知道吗?除了尊重之外,男人和女人之间还有别的事情。

阿尔玛 我知道……

约翰 亲密关系这种东西是存在的。

阿尔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说得这么直白。

约翰 也许你会觉得很不愉快,但这确实和……你应该会称之为婚姻幸福的东西有很大的关系。但有些女人只听从男人的要求,只是按照……残酷的自然法则完成义务!(他把酒杯喝完,又倒了一杯)就像你这样。

阿尔玛 我这样?

约翰 我只是泛泛而谈。

阿尔玛 哦。

从赌场方向传来喧哗声。

约翰 斗鸡比赛开始了。

阿尔玛 既然你说得这么直白了,那我也说得直白一点吧。有些女人把一件可能很美好的事情变成了比禽兽交配还要糟糕的事!但爱情才是他们应该给予的。

约翰 你说得对。

阿尔玛 可有些人只带来了他们的身体。但有些人,有些女人,约翰……带来的是她们的心,甚至将她们的灵魂也带来!

约翰 (嘲笑地)又是灵魂,嗯?那些你梦想中的哥特式大教堂!

赌场里又传来一阵嘶哑的嘈杂声。

约翰 你的名字叫阿尔玛,在西班牙语中是灵魂的意思。有时间我想给你看看我办公室里的人体解剖图。它显示了我们的内部构造是什么样的,也许你能告诉我所谓美丽的灵魂在图上的位置。(他喝光酒瓶里的酒)我们去看斗鸡吧。

阿尔玛 不!(停顿了一下)

约翰 我很清楚我们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赌场上面有很多房间……

阿尔玛 (挺直了她的背)我听说你会对每个和你来往的女人说这句话,但我一直不肯相信,你凭什么认为我也是这种随便的女人呢?

约翰 那天晚上你睡不着跑出来,我在诊室数了你的脉搏。

阿尔玛 那晚是因为我生病了无法入睡,所以去找你父亲帮忙。

约翰 其实你是来找我的。

阿尔玛 是找你父亲的,而你没给你父亲打电话。

约翰 当时手指冻得僵硬,我正……

阿尔玛 哦!我想回家了,但我不会和你一起走。我坐出租车走!(她几乎歇斯底里地要走)服务生!服务生!请叫一辆出租车。

约翰 我帮你叫吧,阿尔玛小姐……出租车!(他走出凉亭)

阿尔玛 (失控地)你不是个绅士!

约翰 (从黑暗中)出租车!

阿尔玛 你不是个绅士!(随着他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她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一样。光线从凉亭上消失,转而清晰地投在喷泉的石天使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挺喜欢你们读的这段。我觉得你们俩对人物都很有感觉。约瑟夫,你的享乐主义与安娜在这种处境下的绝望形成了对比,很好。还有一些不足的地方相对来说是次要的。比如你有点太轻浮了,约瑟夫。你所做的一切,一部分是为了激发她、诱惑她,并且享受她那种被你震惊的感觉,她的反应确实也是如此。安娜,你在开头时没有投入足够的时间,你本应是从几乎窒息的状态缓过来的。但是,现在这场戏的精神本质基本上是对的。”

约瑟夫朝着安娜笑了笑。

“现在我已经教会了你们,或者说从你们两个身上已经可以看到,一种值得称赞的真实性。每一刻都必须有存在的理由。不能是当你对她说着‘你知道,他们楼上有房间’,却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这句话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你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但你更想目睹这一切。在某种程度上,约翰是个虐待狂。你需要给她一些时间,从你疯狂飙车所带给她的震惊中缓过来。通常人们出城需要花二十五分钟,而你只用了十分钟!这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在于,你看到了这个男人不负责任的本质。总而言之,这场戏总体上的面貌是正确的:在不负责任的男人和一个神经质的女人之间发生的一场戏。但细节还有待打磨,你必须问自己: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白吗?”

“明白。”约瑟夫说。

“安娜,这个女孩想要太多与生活有关的东西,但她的真实愿望与成长经历之间一直在发生冲突。我觉得她一直在——我讨厌用这个词——怀旧,怀念曾经有过的快乐,你明白吗?”

“不明白。”安娜说。

“如果她透过客厅的窗户,看到一个女孩和一个小伙子手牵着手走在路上,她内心会感到巨大的痛苦。能理解吗?她被剥夺了生活,即使她害怕生活,但这种被剥夺的感觉同样伤害着她。他带她来到赌场,提出他们上楼——他所做的一切都违背了她所受的教育,关键是她想要,却又害怕。这很不幸。”

安娜点点头,迈斯纳又转向约瑟夫。

“都没关系。他的活力,以及对生活中所发生之事随时随地的欣然接受,比如女孩、斗鸡等,约瑟夫,对这些你在感情上都要比之前放松多了。你知道吗,作为演员,你现在和半年前已经不一样了。”

“是吗?我没意识到。”

“你更自由了。”

约瑟夫笑了:“我希望如此,我是说,这就是我学习的目的。”

“虽然在情感上更自由了,但你还是不知道你在每一刻说出的话是为什么,而这二者,你都应该兼顾。”

“是的,我明白。我知道有些地方我还可以做得更好,而有些地方我还没有意识到。”

“那就再做一次吧。”

约瑟夫把两张金属椅子放在一起,在演区的右侧摆了一张长椅。然后他和安娜关上门,出去做准备。

“扩音器没开吧?”迈斯纳问道。

“没有。”有几个人回答。

“但你们还是能听到我说话?”

“是的。”

“癌症是个好东西。”

“你是说,‘癌症是个好东西’?”雷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迈斯纳说:“我可以说话,但我没有喉头。”全班同学都不安地笑了。“你们没明白其中的幽默?”

“我明白这个幽默的点,”雷说,“但没反应过来这是个黑色幽默。”

不一会儿,门开了,约瑟夫和安娜进来,这场戏开始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进赌场。”约瑟夫亲切地笑着说,仿佛在说如果能进去会很有趣,但要是进不去也没那么重要。“你明白的……你只是假装不明白。”安娜用低沉、紧张、带着呼吸声的声音说,似乎她呼吸很困难。一条白色的棉质披肩紧紧地围在她身上,与其说是为了保暖,不如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她右手攥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手提包。

“给我一个理由。”约瑟夫温柔地说。“我是牧师的女儿。”安娜轻声说,好像她对这个事实感到羞愧。“这不是理由。”他说。“你是个医生,”安娜自豪地说,“这是个更好的理由。你比我更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长椅前坐下。她打开手提包,把手伸了进去。

他们接下来在安眠药问题上的冲突出人意料地激烈,她的绝望和他的担忧一样强烈。他在说到“你想吃这种东西变成瘾君子吗?”这句台词时,体现出了他是真的关心她。安娜通过情绪准备,在进来时带有的颤抖和呼吸声,完美地贴合了他那句“坐下来,别再紧张兮兮的了”。

话题随后被转移到斗鸡上来,这成了约翰对阿尔玛关心的一种掩饰。他的语气再次变得轻快,略带嘲讽,隐含着一种不负责任的品质。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讨论他准备飞往南美的计划时。对阿尔玛来说,她问的问题既体现了她了解他的渴望——哪怕是一丁点,也体现出了她对所有与外国有关的事物所抱有的非理性的恐惧。

约翰在为性生活辩护的台词中,他在最后低声说出了“满足”这个词,极富诱惑力。这引发了阿尔玛不得不用一段有关哥特式大教堂的抒情说词作为自己的防御。最后,她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这看似是偶然,直到最后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低声说:“这个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只要把手套脱下来就好了。”显而易见,她极度渴望和他进行身体接触。

约翰对阿尔玛的拒绝,引发了关于沙漠的讨论,“宽大、辽阔,人们无法居住的不毛之地”,阿尔玛觉得它把自己和其他人都隔开了。也许是出于他的内疚,也许是他回心转意了,约翰所问的问题都是非常微妙的、小心翼翼的,就像一个心理医生对待一个有特殊疾病的病人一样,直到他带着动人的温柔吻了她。她眼里含着泪水,她犹豫了一下,这两个感人又充满人性的角色演完了这场戏剩下的部分。一刻接着一刻,直到那个令人不安的结局。

“结束了吗?”迈斯纳在阿尔玛说完第二次“你不是个绅士!”这句词后说道。

安娜点点头,离开房间的约瑟夫也回来了。

“坐下吧。挺好的。我在想,在全剧结尾时有一场戏,她因孤独和不幸而绝望,最终下决心去找他,提出他们一起生活。你知道那场戏吗?”

“在我的办公室里的那场吗?”约瑟夫问道。

“是的,最后你必须告诉她真相。她来找你是因为她再也无法忍受了,而她发现你结婚了。所以在离开后,她饱含着痛苦,出去在街上随意找了一个人,一个旅行推销员。这是非常感人的。这很让人难过,约瑟夫。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即使你喜欢她。”

“是的。”

也许是吧,也许是吧。这中间有些东西很令人心碎。但她做了最后一次不顾一切的努力,希望悲剧不要发生在她身上。读一读这场戏,如果你不喜欢,再去做别的片段。如果你喜欢,就做这场戏。好吗?”

“好的。”约瑟夫说。

“他并不残忍,你会明白的。他是个健康的男人。而她,”迈斯纳看着安娜,她因为演得不错而高兴得神采飞扬,“是个可怜的老处女。”安娜笑了。

迈斯纳说:“这两种角色,你们俩都成专业户了。”全班同学都笑了,“你们想试试吗?”

“想啊。”约瑟夫说。

“当然可以。”安娜说,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夏日烟云》
第二部分,第十一场

……在约翰的办公室里……约翰坐在一张刷了白色漆面的桌前,正通过显微镜查看一张幻灯片。

钟声敲响五点,阿尔玛犹豫地走了进来……

阿尔玛 不打招呼?连招呼都不打?

约翰 你好,阿尔玛小姐。

阿尔玛 (竭力控制自己的惊慌)这儿的一切都好白啊,看起来真耀眼,好像冰河一般。(她捂着眼睛,笑了)

约翰 换了新设备。

阿尔玛 除了那张图,一切都很新。

约翰 人类解剖总还是老一套。

阿尔玛 真是令人讨厌的一件事!我一直被嗓子疼困扰着。

约翰 最近大家都是这样。这里南方人的房子都没有足够的暖气设备,光靠壁炉是不够的。

阿尔玛 壁炉能把你的前面烧焦了,背后却还是很冷!

约翰 然后你就会到另一个房间里去受冻了。

阿尔玛 是啊,是啊,冷得要命。

约翰 但天气永远不会冷到让那些傻瓜相信有必要装暖气,所以他们继续不带暖气地造房子。

有风声。

阿尔玛 真是个奇怪的下午。

约翰 是吗,我还没出去过。

阿尔玛 海风很强,还有纯白的——那叫什么?积云?——多云!哈哈!好像是想拼命吹断我帽子上的羽毛。就像我们曾经养过的那只叫雅各布的猎狐犬,它总是把帽子上的羽毛咬断,然后叼着羽毛在院子中跑来跑去,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约翰 我记得雅各布,它后来怎么样了?

阿尔玛 哦,雅各布。雅各布真是太调皮了。我们不得不把它送到乡下的朋友那里去。是的,它以一个乡绅的身份结束了它的日子!它的那些事迹功勋……

约翰 坐吧,阿尔玛小姐。

阿尔玛 如果我没有打扰你的话?

约翰 没有。我听说你病了,就给教区打电话了,你父亲告诉我你不肯看医生。

阿尔玛 我只是需要休息,仅此而已……你通常都在城外……

约翰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里昂,完成爸爸在发烧诊所的工作。

阿尔玛 用突如其来的荣耀来掩盖自己!

约翰 我只是用好好工作来救赎自己。

阿尔玛 现在才告诉你我有多高兴,多自豪,真是太晚了。我几乎能感觉到你父亲可能也有过的感觉,如果……你……现在幸福吗,约翰?

约翰 (不自在地,不看她)我已经在可以接受的条件下解决了生活问题。这难道不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所应该要求的一切吗?

阿尔玛 他可以要求更多的东西。他可以要求实现他最不可能的梦想。

约翰 要求还是不要太多的好。

阿尔玛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会说,什么都要,但要做好什么都得不到的准备!(她起身走到窗前,继续说)不,我一直不舒服。我总是想起去年夏天你告诉我的事情,就是我有一个分身。这勾起了我的念头,我发现这意味着我内心藏着另一个人,另一个自己,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你让我意识到这一点!……我一直不舒服……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快死了,那是即将到来的变化。

约翰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阿尔玛 八月。九月。但现在,海湾的风把这种感觉像一团烟雾一样吹走了,我知道我现在不会死,但要好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约翰 你是不是又为你的心脏着急了?(他以专业的态度,拿出一块银色的手表,把手指放在她的手腕上。)

阿尔玛 现在要用听诊器了吗?(他从桌子上取下听诊器,解开她的外套。她低头看着他埋下去的头。她戴着手套的手慢慢地,不由自主地抬起……落在他的头顶上。他尴尬地起身。她突然向他俯身,把嘴贴在他的嘴上)
你怎么不说话?猫咬到你的舌头了吗?

约翰 阿尔玛小姐,我能说什么?

阿尔玛 你又像从前那样叫我“阿尔玛小姐”了?

约翰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真正跨过那个点。

阿尔玛 哦,不是,我们有过的。我们曾离得那么近,近到几乎一起呼吸!

约翰 (尴尬)我不记得了。

阿尔玛 是吗?好吧,但我记得,我知道。(她用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你现在胡子刮得更仔细了?你的下巴上没有那些你用栀子花滑石粉擦过的小刀口了……

约翰 我现在刮胡子更仔细了。

阿尔玛 这就可以解释了!(她的手指仍然放在他的脸上,轻轻地上下移动,就像盲人读盲文一样。他很尴尬,轻轻地把她的手从他身上移开)现在……不可能了吗?

约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尔玛 你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所以跟我说实话。那一次,我对什么事情说了“不”。你应该还记得那次,还有斗鸡时传来的疯狂的号叫。但现在我改变了主意,或者说那个说“不”的女孩已经不存在了,她在去年夏天死了——在她体内因为什么东西烧着而升起的烟雾中窒息而死了。不,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但她把她的戒指留给了我……你看?这枚你很喜欢的,镶嵌着珍珠的黄玉戒指……当她把这个戴在我的手指上时,她对我说:“记住,我是空手而死的,所以一定要确保你的手指上戴着些什么!”(她放下手套,又用手抱住他的头)我说:“那骄傲呢?”……她说:“忘掉骄傲吧,只要它挡在你和你必须拥有的东西之间!”(他握住她的手腕)然后我说:“但如果他不要我呢?”我不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说什么——她的嘴唇停止了移动——是的,我想她停止了呼吸!(他轻轻地把她渴望的手从他的脸上移开)不?(他哑然失笑,摇摇头)那么答案是“不”!

约翰 (强迫自己说话)我尊重真相,我也尊重你——所以,如果你要我说话,我最好诚实些。(阿尔玛微微点头)你已经赢得了我们之间的那场争论。

阿尔玛 什么……争论?

约翰 关于那张人体解剖图的争论。

阿尔玛 哦,那张图!

她从他身边转过身,走到图表前。她闭着眼睛注视着它,她的双手紧紧地握在胸前。

约翰 这说明我们并不是一包玫瑰叶子,我们内心的每一寸都被丑陋而实用的东西占据,似乎没有空间留给其他东西。

阿尔玛 不……

约翰 但我同意你的想法,那就是确实有其他东西在里面,一种无形的东西,像烟一样稀薄——所有那些丑陋的机器结合起来产生的东西,而这就是它们存在的全部原因。它是看不见的,所以无法显示在解剖图上。但它确实就在那里,同样,知道它在那里……然后为什么,整件事情——这种……我们之间这种神秘难解的经验——就有了新的价值,就像某种……像实验室里某种狂热浪漫的作品!难道你不明白吗?

风刮得很大,几乎像合唱。两人微微转过身,阿尔玛举起一只手摸着头发蓬松的头,仿佛置身户外。

阿尔玛 是的,我明白了!现在你不再希望它是另一种情况了,你愿意相信我们两个之间可以存在一种精神上的联系!

约翰 你不相信我是真诚的吗?

阿尔玛 也许你是。但我不想被人说得像个你不得不来安慰的无药可救的病人一样。(她的话里出现了严厉而强烈的音)哦,我想我是病了,是那些弱小而分裂的人之一,他们像影子一样溜到你们这些坚实的强者中间。但有时,出于需要,我们这些阴暗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力量。我现在就有这种力量。你无须试图欺骗我。

约翰 我没有。

阿尔玛 你不需要安慰我。我是在平等的条件下来这里的。你说过让我们实话实说的,好吧,就这么办!毫不留情地,真实地,甚至无耻地!我爱你早已不是秘密,从来都不是。早在我让你用手指读出石雕天使的名字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是的,我还记得我们童年的漫长午后,当我不得不待在室内练习音乐的时候——我听到你的玩伴们叫你:“约翰尼,约翰尼!”光是听到你的名字,就能让我那么激动!我——冲到窗前,看着你跳过门廊的栏杆!我远远地站着,走过半个街区,只为看着你穿着那件破旧的红毛衣,在你玩耍的空地上奔跑。是的,这种爱的苦恼,从那么早开始,从没让我放弃过,而是一直在成长。我一直住在你的隔壁,一个弱小而又分裂的人,站在你的旁边,对你的真诚,对你的力量充满了崇拜。这就是我的故事!现在我希望来告诉——为什么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为什么我失败了?为什么你靠得那么近了——却没有再近一点?

约翰 每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三四次我们有……

阿尔玛 只有这么几次?

约翰 我们只有三四次面对面相处的机会。每一次,我们似乎都想在对方身上找到某种东西,却不知道那是什么。那不是身体的饥饿,虽然……那天晚上我想我表现得不像是一个绅士——在赌场的那天晚上。但那时候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肉体上的你!

阿尔玛 我知道你已经——

约翰 你没有那个可以给我。

阿尔玛 那时候没有。

约翰 你当时还有别的东西可以给我。

阿尔玛 我有什么?

约翰划了根火柴。他下意识地把手掌笼在火柴的火苗上来取暖。这是一根长长的厨房火柴,它能燃出很好的火焰。他们俩盯着它,带着一种近乎迷惑的悲哀的理解。火焰快要烧到他的手指了。她向前倾身,把它吹灭。然后,她戴上了手套。

约翰 你说不出它的名字,我也认不出来。我本以为那只是一块清教徒式的冰,闪着火焰般的光芒。但现在我相信那火焰,被误以为是冰。我还是无法搞懂,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就像我知道你的眼睛和声音是我所知道的最美的两样东西——也是最温暖的,虽然它们似乎根本不在你的身体上……

阿尔玛 听你的口气,好像我的身体对你来说已经不存在了,约翰,尽管你刚刚搭过我的脉搏。是的,就是这样!你试图回避,但你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了。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是的,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这是复仇!你接受了我以前的老思想,而我接受了你以前的老思想,就像两个人同时相互打了电话,结果都发现对方出去了,门反锁着,没人按门铃!(她笑了)我来这儿是想告诉你,你成为一个绅士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你却告诉我,要我做个淑女。(她笑得很激烈)形势已经发生了变化!……这里的空气中充满了乙醚的味道,让我头晕目眩……

约翰 我去开窗户。

阿尔玛 麻烦你。

约翰 现在,好了。

阿尔玛 谢谢你,这样好多了。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些白色小药片吗?我已经用完了,我还想再要一些。

约翰 我帮你开药方。(他弯腰写字)

约瑟夫和安娜读这段戏。她做了充分的情绪准备,从开始到整场戏结束都哭得很厉害,是一场动人的表演。约瑟夫的表演很僵化,没有投入感情,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表演有着巨大的潜力。

“这场戏是关于什么的,约瑟夫?”

“我在我的办公室,她进来告诉我,她改变了做淑女的想法,她真的很想和我上床,我告诉她,人的灵魂确实是存在的,生活中除了肉欲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你对她有什么感觉?”

“我为她感到难过。”

“这是一场很痛苦的戏吗?”

“从约翰的角度来看,不尽然。它还没有达到那个程度。我的意思是,这是很难过,但我还没到痛彻心扉的地步。”

“当你知道你对她的感觉,而你又要和别人结婚,在感情上你难道不是跟她差不多的吗?”

“不是的,不是。约翰虽然非常懊悔和悲伤,但就她所给予的东西,比如哭泣等,对我来说并不产生什么意义。”

“那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对,但是很感人。这两个人差一点就在一起了,但就是没有。差一点就发生了,却还是没发生。”

“你(的角色)什么时候才能面对这些?”

“什么时候?我不知道。”约瑟夫说,然后停了下来,“我得跟你说实话,她哭成那样,我没办法适应她继续往下演。”

“等一下,”迈斯纳说,“这是课堂。”

“我明白这一点。”

“在这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一旦你真的上了舞台,这些事情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更多地把它当作一个练习来对待?”

“是这样的。”

“我明白这一点,但如果我真的要紧紧围绕的行为来适应,那的行为就会不一样。这会与我所认为的这场戏本该有的样子背道而驰。我不得不向她坦陈的事情会给我带来很多痛苦,也就是我已经订婚了,而如果她哭着进来,我最初的冲动就是搂住她。”

“但是,如果你忍住了,不做出任何实际行动,只是抱有这样的冲动,这对你作为一个演员是不是会有帮助?”

“它会对我产生影响,是的。”

“这就是我要的。”

“好。”

“她在做我让她做的事,对吗?”

“我不记得了。”

“她在做我让她做的事。我想说的是,你应该允许你这样敏感的人对此做出反应。”

“好的。”

“举个例子,如果你最好的朋友遭遇了一场可怕的意外,你得去安慰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已经崩溃了,你也会崩溃,但你内心会说:‘我一定要坚强!’明白了吗?”

“当然。”

“把这个看作练习的话,她就好比崩溃的母亲,而你,在情感上,离她的位置并不远,但你不能流露出来!这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有。”

“就好像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过来找你一样。这可以毁掉你,但你必须控制自己,同意吗?”

“当然。”

“我不希望你按照理论上应该运用的表演方式来演这场戏。这是一个能刺激你情绪的点。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来,这对你的影响和对她的影响几乎一样,但她将这种影响发泄出来了,而你却在试图控制。重点不是去这场戏,而是把它当作一个为达到某个训练目的的练习,好好加以利用。明白吗?”

“我明白。”

“我们是演员。在我们的个性中不止一种色彩。你可以笑,可以哭,可以讽刺,可以绝望——什么都可以。这是个课堂。也许你不能像她那样来演这场戏,但这对她作为演员来说是有价值的。你有点太在乎自己如何表现了。这不是我想让从你课堂上收获的。明白吗?”

“明白。”

“上节课读的和今天读的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觉得这场戏做得和剧本不一样也没有关系。就像一个职业拳手拿着一个橡皮球一直捏,但到了拳击场上,他绝对不会这样做!他捏橡皮球只是为了锻炼肌肉。我说得很清楚了吧?”

“是的。”安娜说。

“你可以对一个钢琴家说,‘你这首曲子弹得都不对,但你的八度音弹得很好’。然后,渐渐地,那些技巧就会慢慢跟演奏融合起来。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约瑟夫说。

“好的。让自己自由起来,不要看剧本,即兴去做,做任何能让你获得情感自由的事情。”

约瑟夫和安娜坐在灰色的桌子旁。她坐在舞台后区,他坐在旁边使她显得更为突出了。他们轻轻地读着剧本,但充满了细腻的情感。有一种专注感,一种对这场戏很有把控力的感觉。表演很吸引人,使观看的人甚至忽略了因坐着坚硬金属折叠椅而引起的不适感,忘却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安娜现在比上周更沉稳,情感上也更有把控力,直到戏的最后时刻才爆发了。约瑟夫则更安静、更清醒、更沉思,感受也更为深刻。

“进展得不错。”迈斯纳说。

“下次我们是否应该尝试加入一些剧本给予的东西,比如他给我把脉?”安娜问道。

迈斯纳点点头:“这位感到内疚的医生,现在就开始学学把脉吧。”

“好的。”约瑟夫说。

“你能相信一个写了这样一部可爱的、柔情的剧本的剧作家,会以他的那种方式离开人世吗?[75]嗯,这就是生活!但是,其中的妙处,也正是我要谈的,而且……好吧,我们以后会谈到的。”

约瑟夫坐在灰色的桌子前记着笔记。过了几分钟,安娜进来了,她说:“不打招呼?连招呼都不打?”这场戏开始了。约瑟夫很温柔,他那低沉的声音让人感到舒心和抚慰。安娜似乎很严肃,完全绝望。在说那句“我现在知道我不会死,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时,她开始哭泣。效果很令人心碎。

“现在……不可能了吗?”她轻声问道。而在接下来的那段重头戏,在说到“黄玉戒指”那段词的演讲中,她宣告那个曾经骄傲的自己死去了,她的声音在情感上逐渐增强,最终得出了可怕的结论:“不?那么答案是‘不’!”

约瑟夫回应说,他现在知道“确实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体内”,这话他说得很直接,就好像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但她没有因此被安抚。“你不需要安慰我,”她嚷道,随后表演进行到这场戏最痛苦的时刻,“我爱你早已不是秘密,从来都不是。”接着是以可怕的“为什么”的问题结束了这段话。“为什么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我失败了?为什么你靠得那么近了——却没能再近一点?”

两位学生的表演都很饱满、清晰、机灵、朴实、深刻,就像伟大的音乐。一方面,看起来似乎毫不费力,但同时,在情感上是具有毁灭性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悲剧。这一点在这场戏具有讽刺意味的结尾处得到了强调。“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这是复仇!”阿尔玛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几乎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了一句:“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些白色小药片吗?我已经用完了,我还想再要一些。”“我帮你开药方。”约瑟夫说。这场戏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迈斯纳问道,“进展得非常、非常好。”

“谢谢你。”约瑟夫说。

“等你们全部完成后,我还有一些技术性的东西要说。不过你们想不想继续做这段戏的练习?”

他们点头。

约瑟夫和安娜最后一次表演他们在《夏日烟云》中的那场戏。他们做得很好,但她的情绪准备没有前一次做得那么充分,结果也没有那么让人揪心。约瑟夫已经明确了自己的性格和对安娜的感情,他的表演复杂而感人。

在这场戏的表演结束后,出现了一个大停顿。“从中学到了些什么吗?”迈斯纳终于开口问道。

“我想是的。”约瑟夫说。

“你不想再继续做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想做,因为我觉得这次没有上次好,上次我们抓住了彼此的瞬间。”他干净利落地打了三下响指——“抓得更好。”

“是的,上次更好。”

“情感上也更饱满。”约瑟夫说。

“这次的结尾很平淡。”安娜说。

“什么?”迈斯纳问道。

“感觉……我不知道,不太满意。”

“这就是生活。”迈斯纳说。全班同学都笑了。

“有时候你有,有时候你就是没有。”约瑟夫说。

“没错。我想知道为什么上次会更好。别猜了,我们不会知道的。这是个微妙的问题。”迈斯纳停顿了一下,“在奥尼尔的《悲悼》(Mourning Becomes Electra)中有一场戏,一开始是儿子和躺在棺材里被谋杀的父亲说话,被姐姐抓住了。那场戏跟你们现在表演的这场戏有很大的不同。下次为什么不试试?”

“好的。”约瑟夫说。

“那就没有约翰和阿尔玛了?”安娜问道,“他们就这样不复存在了?”她看上去很伤心,就像要与心爱的人离别一样。

“只是暂时的。”迈斯纳说。课程结束了。

“是时候说再见了。”迈斯纳在最后一天的课上说。

“首先,记住,你们都是年轻的演员,有时要求你们在这里表演的材料超出了你们的能力所及。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你们能驾驭的范围之内,大部分都是的。当发生这种情况时,你们做得很好。当戏中的情感问题比你们在现实生活中做的情感积累更加复杂、深刻时,你们就会感到自己的储备不足。但这并不重要,你们要知道,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题。”

雷·斯坦顿现在坐在斯科特·罗伯茨曾经坐过的位子上。他将用来放大迈斯纳声音的设备音量调大。

“给出建议是非常容易的,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一些不太可能实行的事。坚持不间断地工作,去演各种各样的戏,不管它是否适合你,时间最终会与你相互追赶,你会逐渐成长。另外要说的是:别丢了你们从这个方法中获得的良好基础,它是可靠的。”

迈斯纳站了起来,举起右手,行了个礼。“再见了!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的!”他说。学生们也站了起来,为之鼓掌。

[69]莱拉的错误在于,她应用情绪准备的方式不对,她按捺下了这个情绪,想留到后面某个时刻再用。情绪准备应该是为上场的第一刻而做的,要在一开始就让观众看到;而不是戏开始了还在酝酿,计划好要在什么地方爆发。

[70]在美国戏剧界,夏季剧团(summer stock theatre)是指只在夏季上演舞台剧的剧团。剧目由常驻剧团演出,重复使用库存布景和服装,由于夏日气候适宜,很多节目会在户外或帐篷内演出。演出专业程度差别很大,是不少准专业表演者的入门演出机会。这里迈斯纳着重指出的是该类剧场中虚假的、有计划性的表演。

[71]指演员情绪太饱满时,可能会让观众听不清台词。

[72]“产联”全称“产业工会联合会”(CIO, 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s),美国全国性总工会,成立于1935年。产联于1955年与劳联合并,劳联即“美国劳工联合会”(AFL, 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73]英国小说《鲁滨孙漂流记》的主人公。鲁滨孙出海遭遇暴风雨,孤身一人漂流到一座荒岛上,克服重重困难,在岛上生活了28年后,回到故乡。

[74]美国著名影星。

[75]1983年,72岁的田纳西·威廉斯意外死于纽约一家饭店的客房里,死因是被一个瓶盖噎住而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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