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斯纳:美国演员太幸运了,为什么?因为对他们的要求实在是太少了。
“人都到齐了吗?”迈斯纳边说边快速走进教室。斯科特·罗伯茨环视了一下房间,点了点头。“很好。”迈斯纳说着,坐到了桌子后面,“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今天我们开始学习从埃德加·李·马斯特斯的诗集《匙河集》中摘取的文本。就我们的表演目的而言,这些不是诗歌,并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也不会被当作独白或是单人表演。相反,我们应该把它们看作一出戏里的一段话,由一个触发点(cue)引出了这段话,关于这个点我稍后会详细说。雷,你选了哪一首?”
“我大约选了五首,但还没决定用哪首。”
“决定一下。”
“现在吗?”
“现在,选最简单的一首,最适合你的那首。”
“我不太确定你说的‘简单’是什么意思。”
“简单的,个人的,你对它有切实感受的那首。”
“好吧,”雷说,“我读《罗伯特·索西·伯克》(Robert Southey Burke)。”他坐在演区中央的一把灰色金属折叠椅上,清晰、轻柔地读了起来:
我花光我的积蓄,用尽全力选举你做市长,
A. D. 布拉德。
我在你身上挥霍我的崇拜,
你是我脑海里近乎完美的男人。
你吞噬我的个性,
我青春的理想主义,
还有情操高贵的忠贞的力量。
我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希望
和我对真相的所有信念,
都融化在我献身于你的盲目之中,
并镌刻进你的形象。
然后当我发现你是这样的:
你的灵魂很卑微,
你的话语很虚伪,
就犹如你那蓝白色的烤瓷牙,
还有赛璐珞的袖口,
我恨我曾经对你的爱,
我恨我自己,我恨你,
因我那徒劳无功的灵魂,还有徒劳无功的青春。
我要对所有人说,要警惕偶像,
警惕给出你的爱,
给任何活着的人。
“好。”迈斯纳说,“现在,在一出戏中引出这段台词的触发点可能是:‘雷,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反感……’他叫什么名字?”
“布拉德,A. D. 布拉德。”雷说。
“‘——反感A. D. 布拉德?你曾经可是崇拜他的。’你可以问这样一个问题,而这段话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
“所以我编一个问题,来作为这个触发点?”
“你的搭档是谁?”
“罗斯·玛丽。”
“她可以来问你这个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段话?”雷问。
“是的。这不是独白,而是对一个问题的答案,对吗?”
“是的。”
“好,就当是玩玩,罗斯·玛丽,问问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反感A. D. 布拉德。雷,你把书放下,回答她。”
“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反感A. D. 布拉德?”罗斯·玛丽问道。
“因为我花了所有的钱,就为了让他当选市长。”雷用激烈而迅速改变的语气说,“我以为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政治家,我为他努力工作。后来我发现他就是个骗子,当我发现这一点时,我恨自己曾经那么喜欢他,我恨自己以为他是个好人,不明真相。”
“好的。”迈斯纳说,“这就是这个想法的开始。雷,这段话的最后两句词是什么?”
雷从地板上捡起书,找到了那首诗:“‘我要对所有人说,要警惕偶像,警惕给出你的爱,给任何活着的人。’”
“你觉得怎么样?”
“好残酷啊!我感到自己被背叛了,很生气。”
“你能准备一下吗?”
“能。”
“好。每个人都听好了,这些独白的情感本质通常都出现在最后两句词中。刚才这个例子中就是:我恨假偶像!对吗?”
“没错。”雷说,“现在我知道你说的个人化回应是什么意思了。”
“很好。现在我要给你们看些东西,看看它们会不会对你们有什么用。假设我在一部戏中有一段简短的话,这段话我一会儿会讲。我不是个爱笑的人,但能做到说笑就笑。”迈斯纳马上变得看上去好像被什么奇妙的东西迷住了,高兴地拍起了手。
“我开始了。‘我曾经遭遇了一生中最严重的出租车事故!两个人丧生了!’接着又是一阵笑声,又说了几句话,我说到了最后一句词:‘但我平安出来了,我的同伴也平安出来了!’情感本质就在最后一句,而只要你准备好了这种快乐的情绪,就可以说这段话了,尽管第一句词是‘我曾经遭遇了一生中最严重的出租车事故!’。这些台词中,最后两句词决定了一整段话的情感色彩。继续说这个例子,假设你的搭档在这场戏中对你说:‘你总是那么开心。你为什么总是笑啊?’你的回答是:‘我曾经遭遇了一生中最严重的出租车事故!’然后,‘感谢上帝,我还活着!’你明白我说的逻辑了吗?”
雷点了点头。
“好,和罗斯·玛丽一起排练,她之后也会做一个。你基于最后两句词做准备,然后创造一个简单的触发点——只是为了这个练习——来激发你说出这段话。我再重复一遍:必须把这些段落视为一部戏中的一段话,说这段话是有触发点的,并且之后还有一个答案。这不是一个单人表演。”
“所以当我说出这些在纸上的话时,我是对罗斯·玛丽说的吗?”
“是的。你得跟她说清楚,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你打算从哪里着手?”他问罗斯·玛丽。
“基于这段话的最后两句词开始准备。”
“不要着急,慢慢准备。”迈斯纳补充道,“接着你开始即兴地说这段词,用自己的话做出回应,内容需要涵盖至少部分原词中的元素。接着,准备并阅读实际的台词文本。再即兴,然后再读,再做即兴——这些都始终要带有情绪准备。下节课我不会让你们实际表演这段话。直到我感觉你们对材料有了游刃有余的情感把握,我才会让你们这么做!你们必须把那段话变成现实,即以这段话的结尾为基石来做真正的情绪准备,然后用你们自己的语言,将情绪准备的内容与你们的搭档连接起来,最终让它成为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有。”罗斯·玛丽问,“在关于A. D. 布拉德的那段话中,雷在做即兴的时候可不可以不提到A. D. 布拉德?
“当然!”
“他可以直接说‘我讨厌别人对我不公平’之类的话?”
“没错!这段话不是关于A. D. 布拉德的,而是关于假偶像的,对吧?”全班同学点头。
“好了,雷,坐下吧。”迈斯纳说,“贝丝,你准备好了吗?”
贝丝向前走了走。她厚重的头发向后扎着,穿着灰色的休闲裤。她坐下来,开始读《艾达·弗里基》(Ida Frickey)这首诗:
生活中没有什么是你不熟悉的:
我是从萨门来的一贫如洗的女孩,
那个乘早班火车来到匙河的女孩。
所有我面前的房子都紧闭大门,
我几无立锥之地。
我路过老麦克尼利的豪宅,
那是一座石头城堡,中间有人行道和花园,
有工人在值班守卫,
凭借主人的高贵,傲气十足,
州和县政府也都支持着它。
我太饿了,以致产生了幻想:
我看见一把巨大的剪刀
从天而降,像挖掘机的长臂那样,
把房子像幕布那样剪开。
但是我到商务旅馆谋求职位的时候,
我遇到一个男人,他向我抛媚眼——
那是沃什·麦克尼利的儿子。
得亏是他,
那座豪宅的所有权最后归属于我,
因为他的悔婚让我向法庭递上了一纸诉状——
就是那把剪刀。
因此你看,那座房子,从我出生的那天起
只是为了等着我。
“这段话是关于什么的?不要像演讲那样,用你自己的话来告诉我们你都经历了什么。”
“你走进一个地方,感到孤立、封闭,但一直有一个愿景,不知何故,你属于那里,并通过你自己的努力,打开了那扇门,让这个地方成为自己的家——证明这里一直就是你的家。”
“这段话不是说这个的。”迈斯纳说,“听着,我来讲一遍。”他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下了火车,”他说,“我谁也不认识,也没有人认识我。那是一个大清早,我走着走着,路过一幢华丽的豪宅。我太饿了,以至于我出现了房子被一把大剪刀切成两半的幻觉!我进了那家旅馆,有个人向我眨了眨眼,你猜我是怎么做的?我也向他眨了眨眼!他给我买了些吃的。我们一起上了床,最后他答应娶我。但他后来又反悔了,我就把他告了个倾家荡产!然后我得到了那幢豪宅!居然是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辈子你所渴望的东西,对你来说不会是永远不可及的!这多美好啊,不是吗?”
他讲这段话时的那种享受的状态,很有感染力,全班同学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这段话的意思,明白吗?”
“明白。”贝丝说。
“为了这段话,你需要做什么样的情绪准备?”
“对我来说,一切皆有可能。这是一个梦,想象着它——”
“这是一句话,而不是一种情感。你怕痒吗?”
“不太怕。”
他指着坐在第一排椅子上的贝特:“去挠她痒痒,”他命令道,“挠她痒痒!”
贝特走近贝丝,从背后搂住她,开始挠她的腰。
“我说的是真的!”贝丝说,“我不怕痒!”她开始放声大笑。全班同学都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跟她说这个故事!快!”迈斯纳说。
“我下了火……火车,”贝丝大声说道,“我看到了这座华丽的大宅子!天哪,我太饿了!我走进那家旅馆想找份工作——”说到这个点时,贝特也高兴地加入了大笑的行列,“我在那里遇到了这个家伙,他恰好是这幢豪宅的主人!”两个女人笑得更开心了,“他答应和我结婚,但他后来反悔了,”贝丝继续说,“我就把他告上了法庭,要他的每一分钱!你猜结果怎么样?”贝丝问,贝特摇了摇头,“我赢了!”她们接着又热烈地笑了几秒钟。
“刚才说明了什么?”迈斯纳问道。
“如果我怕痒,一切皆有可能!”贝丝高兴地说。
“你们有点明白我的意思了吗?”迈斯纳问全班同学。
“所以,”约翰说,“我们所用的从最后几句词得来的东西,要从说这段话一开始就这样做吗?起初我以为我们只需要做好准备,到最后几句词时才表现出来,但你希望整个段落都这样去做,对吗?”
“我之前说到那个关于出租车车祸的例子时是怎么做的?”
“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做的。”
贝特和贝丝像喝醉了似的又笑了起来。
“就这样保持到下周一!”迈斯纳说,全班都笑了,“戴夫,你选了吗?”
“选了。”
“让我们听一下。”
戴夫用响亮、清晰的声音开始读《西格弗里德·伊斯曼医生》(Dr. Siegfried Iseman):
当他们授予我毕业证书的时候,
我对自己说过
我会慷慨、智慧、勇敢而且热心地对待他人;
我说过会把基督徒的信仰
融入行医用药里!
不知道怎么的,
整个世界包括其他医生都知道,
当你做出这个高尚的决定时,
心里在想些什么。
于是,他们让你饿得没饭吃。
于是,除了穷人没人去找你治病。
于是,你发现做医生只是谋生的一种方式,
却已为时太晚。
于是,当你太过贫穷并且不得不背负起
基督徒的信仰和妻子还有孩子们的责任时,
你发现这太沉重了!
所以那是我制造长生不老药的原因,
这使我进了皮奥里亚监狱,
以江湖骗子和坏蛋的罪名!
“最后两句词是什么?”迈斯纳问道。
“嗯,最后四句词是:‘所以那是我制造长生不老药的原因,这使我进了皮奥里亚监狱,以江湖骗子和坏蛋的罪名!被公正的联邦法院判决。’”
“你对此有什么感受?”
“愤恨的。”
“比愤恨更强烈的是什么?”
“仇恨。”
“好。你还感受到了什么?”
“这是个笑话。”
“什么样的笑话?”
“没有所谓‘正直’这种东西。”
“等一下。你在刚才贝丝做的练习中观察到了什么?”
“她的情绪准备,也就是笑,让她投入她所做的事情中去。”
“当我那样搞笑地说着‘我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出租车车祸’时,你又观察到了什么?”
“你说的是一件事,但感觉到的是另一件事。”
“确实如此。”迈斯纳停顿了一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近乎疯狂的苦闷?我是说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无力几近疯狂,能让你说出这段话的触发点很简单,比如:‘天哪,戴夫,你怎么会进监狱的啊?’当你和萨拉在家里一起工作的时候,拿几支铅笔,把它们掰成无数段,作为你心中恨意的一种释放。当你有了这些感受后,用你自己的话告诉萨拉,你是怎么进的监狱。听懂了吗?”
“懂了。”
“听着,各位,我刚刚给了他一个角色去演。他不需要改头换面,不必刮掉胡子,也不需要学什么口音。他只需要做一件事:在他的心中杀人。他疯了,明白吗?人物性格来自你如何行动。要将这种愤恨的感受释放出来并不容易。”
迈斯纳停顿了一会儿:“你们知道吗,还有另外一种方式——流泪,哭泣,被生活的悲剧折磨到崩溃。到目前为止,你们都选了情感复杂的段落。这本书里其实也有一些简单的片段,但如果你能理解贝丝的开怀大笑——那你就抓住这个练习的精髓了。玛丽,到你了。”
玛丽·弗兰克,一个四十多岁的金发女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在这个班旁听。文森特被开除后,她也加入了活跃的学生群体。“我选的是《汉娜·阿姆斯特朗》(Hannah Armstrong)。”她说。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询问他,能否看在老交情的分上
让我生病的儿子从军队退伍。
但是可能他没看到。
然后我到镇上让詹姆斯·加伯,
那个写得一手好字的人,给他写了一封。
但是可能信在邮寄中弄丢了。
所以我直接赶到华盛顿。
我用了一个多小时找到白宫。
可当我找到它时,
他们收起微笑赶我走。
然后我想:
“哦,好吧,他现在跟当初不一样了。
当时在梅纳德,他在我这里吃住,
并且和我丈夫一起工作,
我们都叫他亚伯。”
作为最后的尝试,我转向一个警卫:
“请告诉他,
老汉娜·阿姆斯特朗阿姨来看他,
从伊利诺伊州来的,为了她在军队中生病的儿子。”
嗯,只是一会儿工夫,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当他见到我时,他面带微笑走过来,
用他的手亲自写下有关道格的退伍意见,
一边聊着早些年的事情,
那些逸闻趣事。
“好。”迈斯纳说,“我来做个解释。从这段话中我们得知林肯是个好人,对吧?一个可爱的人,乐于助人,有人情味。最后两句词是什么?”
“最后两句词是:‘一边聊着早些年的事情,那些逸闻趣事。’”
“你对此有什么感受?”
“我感觉她——”
“你!你!”
“我很高兴地发现这位伟人还记得我。”
“就是这么个故事,他还记得你,这具有情感上的含义。”
“这让我感到骄傲和爱。”
“好吧,我要给你演示点东西。我想让你想象一下这样一种经历,这个经历是如此美好,如此甜蜜,简直包含了人类至高的美德,以至于你在想到它的时候都忍不住会哭。不要去寻找真实的经历,在你的真实经历中不一定能找到。去发挥你的想象力,想象出一种人类的善良仁慈,这种善良仁慈是如此罕见,让你一想到它就会哭。当你完全准备好了,就把那个故事告诉拉尔夫。听懂了吗?”
玛丽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像我在说:‘你们知道吗,我一想到我母亲就会崩溃。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就是我正在做的事,只不过现在我的文本变成:‘我遇到了可怕的麻烦,我想起了我的老朋友亚伯拉罕·林肯,所以我去拜访他。他们终于让我进去了。他就在那里,和以前一样。现在他死了,真叫人伤心。’我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能让我产生回应的事物中去,比如某些人甜蜜和善良的举动。就好像整段话是由‘我要给你讲个故事,说说她是个怎样的天使’来支撑的。如果你让自己单纯地沉浸在这种情感中,不试图去硬做些什么的话,一些事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好,如果你能明白这一点,那么你就准备一下,跟随你已经拥有的感受,用你自己的话告诉你的对手,好吗?”
“好。”玛丽说。
“你们都挑这么难的做啊!”
“每一个都很难啊。”玛丽说。
“读吧。”
我刚满二十一岁。
亨利·菲普斯,主日学校负责人,
在班度的歌剧院发表演讲。
“荣耀的旗帜应该被高高举起,”他说,
“无论它是否被他加禄人[50]的野蛮部落
或是被欧洲的豪强袭击。”
然后我们一再欢呼,为他的演讲以及他演讲时挥舞的旗帜。
我不听父亲劝告,投笔从戎,
追随那旗帜,直到看见它升起在
我们的兵营旁——在马尼拉附近的一块稻田里,
我们全都为它欢呼雀跃。
但那儿有苍蝇和分泌毒素的东西,
那儿有致命的毒水,
还有残暴的心,
还有令人作呕、腐臭的食物;
还有那战壕的气味,
就在帐篷后面,
士兵们老是上那儿解手;
还有那些浑身梅毒的妓女跟着我们。
我们对己对人都如野兽般,
充满欺凌、仇恨、堕落,
还有令人憎恶的白天和令人恐惧的夜晚,
直到有一天,我穿越热气腾腾的沼泽地,
追随那旗帜,
直到我一声尖叫倒下,被射穿肠子。
如今在匙河一面国旗覆盖着我!
一面国旗!一面国旗!
“你对最后两句词有什么感受?”迈斯纳问道。
“我觉得我可以杀了某人,因为他夺走了我的生命。”
“你愤怒吗?”
“我为他们而战,可他们却杀了我。”
“他们把你变成了一个上当受骗的傻瓜,是不是?”
“是的。”
“对这一点你有什么感受?”
“我想杀人,想杀了亨利·菲普斯,想大叫。”约瑟夫用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腿。
“那下次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大声叫出来!你让自己成了一个傻子,不是吗?蠢货!就好比你十五岁去参加一个圣诞晚会,说:‘圣诞老人在哪里?’然后所有人都笑得在地上打滚,嘲笑你。你会有什么感受呢?”
“我觉得自己很蠢。”
“如果他们在你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给你一个圣诞老人的毛绒玩具,你会有什么感觉?”
“我想打人!”
“这就是你应该开始的方式。你们明白其中的逻辑吗?”他问全班同学,他们都点头,“为什么你的坟墓上有国旗,而其他人都没有?把剧本收起来!”
“因为对我来说,这是他们基于我为国家献出生命这一行为而赋予的空洞象征。”
“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枪杀了。”
“从头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用你自己的话说。”
“嗯,我去听了一场演讲,一个自大的混蛋站出来讲我们如何保卫国家。我当时还很年轻,相信了他说的话。所以我就离家参军了——”
“我认为还应该有更为强烈的自我憎恨。‘我恨我所做的,我恨他们让我经历的一切,我恨当我回来时他们对我做的事!’这对你有用吗?”
“有。”
“归根结底,这是约瑟夫·摩根的情感,是约瑟夫·摩根在情绪上的失控。说到底,是你的情感。我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情感来自我。”
“你有脾气吗?”
“有。”
“那么你如何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呢?”
“可能是我的成长方式造成的吧。”(www.xing528.com)
“我恨父母!”迈斯纳大喊起来,全班都笑了,“在不给你打麻药的情况下让你做手术怎么样?”
“不干,谢谢。”
“就是这样,乔。就是这样。”
“你们这些人总是用大脑而不是用心来读这些材料。你们用自己的理解去解读,而你们所有人都上过大学,这些文本里没有一个字是你们不能理解的,这恰恰是一种不幸。”
“你是想让我选别的吗?”萨拉问。她刚刚读了一首关于一位老年女帽商的哲学诗。
“选简单点的。”迈斯纳说,“能让你大笑、哭泣或生气的。我说的是情感!你还有别的诗吗?”
“好吧,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推迟到星期一再做。”
“当然可以。大家听着,我二十岁左右的时候,最喜欢的作曲家是肖邦。浪漫、悦耳、极富情感。我的朋友艾伦·科普兰(Aaron Copland)却对创作无调性和不和谐音乐的先锋派作曲家喜欢得要命。我很聪明,可他不是。谁知道呢?也许对于他来说那才叫聪明,但只有我自己喜欢的才适合我。我真希望这里有架钢琴,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们演示了。”他开始在他的书桌上弹奏一段悠扬的肖邦式旋律,“真华丽!要我说,就用你们的内心做选择吧!别用你们的头脑!为什么不简单点呢?简单又有什么罪呢?”他停顿了一下,“你们知道吗,我教你们成为演员,首要的工作就是把你们和你们自己连接起来,这就是创造性表演的根本。”他转向雷,“你从《匙河集》的练习中学到了什么?”
雷说:“我觉得最重要的是你如何把这些材料变成你自己的。如果我们先用自己的话来进行这些片段,并做好充分的情绪准备,那么就更容易过渡到实际剧本中的台词上。这样,当我们顺利过渡,剧本中的台词就会像是我们自己说出来的话,台词就不会对我们造成阻碍和束缚,因为这些词就来自我们自己。”
“肖邦作曲是为了模仿莫扎特吗?”迈斯纳问道。
“不是。”雷说。
“那么他在模仿谁呢?”
“我认为他作曲是为了能创作出让他满意的音乐,他是根据自己的本能和灵感来创作的。”
“他自己的什么?”
“本能和灵感——他的灵魂。”
“你知道画家塞尚吗?他画画是为了模仿伦勃朗吗?不是?你确定吗?那他在模仿谁?”
“他没有模仿任何人。”
“那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自己作画。”
“那他的想法从何而来?”
“来自他的本能和想象力。”
“杜塞模仿的是谁?虽然你们从没见过她。我想说明一个什么问题?”
“你的创作来自你的内心。”贝丝说,“即使材料是已有的,但你带给它的生命力源于你自己。每个人的作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你知道吗,”迈斯纳说,“学习表演是需要时间的,表演者创造着表演艺术。你们每个人身上都以不同的形态存在着人性的某些元素。这些表面上的元素很容易表现出来。而另外一些元素要表现就比较困难,需要你在各种练习中去学习与提高。如果你是一个画家或音乐家,你会去选择那些对你来说有意义的材料。但对于表演而言,存在一个更困难的问题,那就是:更多的时候,你所得到的材料与你毫无关联,你必须学会将这些材料与自己联系起来,必须学会如何把自己当作演员来用。你必须学会如何像演员一样工作。性格演员是很少的。本来应该有更多,但当下的演员们不清楚自己该怎样做,他们不知道如何利用那些不是自发产生的东西。电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那种表演就是这么肤浅——他把拇指和食指并拢放在面前——他们选角全凭你的外形。”
“你会什么乐器?”迈斯纳问贝丝。
“我不会乐器。”贝丝说。
“你就想当明星?”
“我是一个作家。”
“你是一个作家吗?”
“是的,我的乐器就是打字机。”
“你在模仿谁?”
“谁都没模仿。”
“当你说艺术家是原始的,那意味着什么?”
“是说他遵从自己的内心来工作。”约瑟夫说。
“这是你在这儿学到的吗?”
“是的。”
“遵从自己的内心来工作是什么意思?”
“根据冲动表达自己,而不是去想自己在做什么,或有意识地去审视自己。”
“根据冲动表达自己,衡量的标准是什么?”
“忠实于自己。”
“没错。”迈斯纳说,他停下来调整了一下他的微型麦克风,“如何理解你不能既当演员又当绅士这句话?”
约瑟夫说:“在舞台上,你可以做在生活中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在舞台上表达自己,并且不需要像生活中那样必须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是什么意思?”
“审视自己。社会设定了标准,但这与表演无关。”
“确实是这样,但这是什么意思?”
“表演与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表演与真实有关。”迈斯纳说。
“表演与真实有关,是的。”约瑟夫说,“而它与剧场之外的世俗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确实如此。我听过莫琳·斯特普尔顿在派对上像一个文雅有教养的女人那样说话。开什么玩笑呢?她在舞台上可不是这样。”
“嗯,这是两码事。”
“什么意思?”
“嗯,你把你的自我和作为演员的自我带到作品中,这和在现实生活中所表现出的那个你是不同的。”
“你带入了真正的自我,对吧?”
“最真实的自我。”约瑟夫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永远不应该根据自己的抱负或智识来选择材料,而应该选择能触发你内心最深处直觉的剧本或角色。除非你需要拿到一份工作。”迈斯纳补充道。全班都笑了起来。
“你要做哪个?”迈斯纳问贝特。
“我正想问你呢。”她说,“一个结了八次婚的女人,最后在巴黎被毒死了。”
“我觉得那个不适合你。”
“好吧。”贝特说,“其实我喜欢《埃尔莎·韦特曼》(Elsa Wertman)。”
“那来吧。”
贝特坐下来,开始念:
我是从德国来的乡下姑娘,
蓝眼睛,玫瑰般红润,快乐又健壮。
我第一个工作的地方是托马斯·格林家。
一个夏日,当女主人不在的时候,
他偷偷溜进厨房抱住了我,
他强吻在我的喉咙上,
我扭着头。
然后似乎我们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为我的将来而哭泣。
我哭了又哭,这秘密逐渐开始显露。
一天,格林太太说她知道了这件事,
她不会找我麻烦,
并且会作为没有子女的女人,来收养这个孩子。
(他给了她一个农场去平静下来。)
于是,她躲藏在那屋子里并散布谣言,
就好像怀孕的是她一样。
一切顺利,孩子降生了——他们对我如此好。
随后我嫁给了古斯·韦特曼,多年过去了。
但是——在政治集会上当听众们以为
我是因为汉密尔顿·格林的雄辩而哭泣——
不是这原因。
不是!我想说:
“那是我儿子!那是我儿子!”
“你对最后两句词有什么感受?”
“跟让我死了一样难受。”
“好吧,做好准备吧!开始哭吧!开始哭,当你哭得难以自制时,就跟我们说这个故事。”
贝特毫不迟疑地说:“好。我是从德国……”
“不对!你还没有准备好。”
贝特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发抖。她低低地长叹一声,大大的棕色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现在可以开始了。”迈斯纳说。
“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德国来到这里。”贝特说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汉密尔顿·格林家。他们都是好人,但是有一天她出去了,他走进厨房,然后……”
“哭!”迈斯纳鼓励地喊道,“想哭就哭,让你的感受发泄出来!”
“他走进厨房,开始吻我,我把头扭开,他吻了我的脖子。”她在轻声哭泣,“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我怀孕了。我很羞愧,然后格林太太说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哭得再厉害点!”迈斯纳说,“不要不敢释放你自己!”停了一会儿,贝特开始动情地哭泣。“她说她会收养孩子,所以她告诉大家她怀孕了,她在家里待了九个月。我生了孩子,而她把他带走了!”因为哭泣,她的声音变得又细又高,“现在,当我去参加政治集会时,我开始哭泣,因为”——她停顿了一下,努力控制自己——“大家都以为我哭是因为他说得太好了,但不是这样的!其实那是因为我想说:‘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的儿子!’”她用手捂着脸,不停地抽泣。
“就是这样。”迈斯纳说,“嗯,美中不足的是有个技术性问题,纯技术性的问题,我们听不清你说的话。”
“好吧。”贝特说着笑了起来。
“这就是我说的意思!先用你自己的话来说这段词,完成之后,过一遍原剧本的台词,再做自由的即兴表演——情绪准备永远要先做好。”
“即使是在读的时候也要?”贝特问道。
“不管你在读还是讲的时候,二者皆要。”
“那我不应该去看看我有没有说对词吗?”
“不用!它们会逐渐向你靠拢的。”
“用你自己的话,跟全班同学说说你自己。”
“我病得很厉害,”瑞秋压低声音说,“只剩下一具躯壳。”
“什么样的手术?不用猜,这很明显。”
“癌症。”
“你给医院留下了一具躯壳,这就是癌症所带给你的。告诉大家这个故事,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
“我得了癌症,做了手术,这使我不再是完整的我。在我结婚周年纪念日那天,当我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一些自我的时候,我和丈夫去树林里散步。我们无所不谈,除了我们的真实感受。我们努力表现得好像一切都一如既往,但其实已物是人非。当他——”她开始轻声哭泣——“当他让我一个人待上几分钟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意识到我真的半死不活的时候,我更加沮丧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哭得更伤心了,泪如泉涌,“所以我自杀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明白其中的原因。”
“很好。”过了一会儿,迈斯纳在瑞秋的情绪平静下来后说道,“你以什么样的情绪结束,就应该做什么样的情绪准备,并以此作为这段话的起始点。情绪准备非常具体,它与一个曾经年轻、充满希望的人有关——当她知道自己的生命真的要结束了,她对此有何感受。就好像你的搭档对你说:‘像你这样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为什么要开枪自杀呢?’这段话就是你对此的回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把诗歌变成了一个生活在真实情境中的角色的一部分,而不只是一首诗歌。你们还记得约翰·吉尔古德[51]吗?他演过一系列莎士比亚的诗歌。他的声音很好。他从C大调开始,然后进入D小调,每一段都用不同的调来进行。而这里没有调子,只有你,表演不要停,一直到情绪平息下来为止。”
“当我练习的时候,要用自己的话来进行吗?”
“在情绪准备的过程中,你们可能想尝试不同的情感方式,但你刚才做的基本上就是这段话的意思了。”
瑞秋看起来很高兴,全班都笑了。
“哪个?”
“又是自杀。”罗斯·玛丽说,“《茱莉亚·米勒》(Julia Miller),她服用吗啡。她三十岁了,嫁给了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读吧。”
那天早上我们吵架了,
因为他六十五岁,我三十,
我焦虑地挺着大肚子,
孩子的诞生令我恐惧。
我仔细揣摩最后的那封信,
是那个愈加疏离的年轻人写的。
他背叛了我,
而我以嫁给这个老男人来封存这一切。
于是我吃了吗啡,坐下来读。
透过我眼前的黑暗,
我甚至能看见那些字眼里闪现的光:
“而耶稣对他说,实实在在地,
我对你说,今天你应该和我在一起,
在天堂。”
“这一段挺难的,为什么这么说?”
“这段话是基于我和我的孩子在天堂会有更好生活的希望。”
“你希望会有还是你知道会有?”
“我知道会有,因为上帝在那里。”
“你对此有什么感受?”
“我觉得释然了,我很害怕,但也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
“我几乎感到了幸福,他们再也不能碰我了。”
“这很难。”迈斯纳说,“任何与宗教愉悦有关的事情都很难去演。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来解释我为什么这么说。在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有一座古老的修道院,你可以爬上一段台阶,在台阶的顶端有一个平台,远处的墙上有一幅壁画。我看到那幅画上是天使告诉圣母马利亚基督将在未来诞生。但它是如此充满人性,如此鼓舞人心!圣母马利亚的脸!我至今都还能很清楚地看到,她仍然——”
“你说的是你看到了一幅画还是一个幻象?”罗斯·玛丽问道。
“我看到了一幅弗拉·安杰利科修士所画的《圣母领报图》。我建议,你把这段话当成一次祈祷,在祈祷中,你服用了吗啡,知道自己即将死去,并且会升入天堂。在那里你的生活将会充满美好的和平与宁静。这是很难的一段,你想做吗?”
“想。”
“那情绪准备需要做些什么?”
“强烈的喜悦,充满了喜悦的泪水,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纯粹的幸福。”
“好,不用再往下多说了,这段话就相当于天使对圣母马利亚的宣告,她要生下基督。这是一个快乐的祈祷!”
“吗啡是一种祝福?”
“是的,这是一个看待它的好方法,我讨厌谈论吗啡,因为它太微妙了。但在寂静中,在难得的欢乐时刻的宁静中,你敞开心扉,这对你有什么触动吗?”
“有。”
“你现在可以做吗?”
“我试试。”罗斯·玛丽说,过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他再也不能碰我了,他不能靠近我,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他。是的,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他。”她在轻轻地抽泣,“他……把我从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拯救出来,因为那个年轻人不要我了,所以——”她的情绪使这句话的其余部分变得模糊不清,“我很紧张,但我……还没真的……”因为哭泣,她的声音听不清楚,“因为我知道这次,马上,我要回家了!我看到了眼前的黑暗,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我记得我读到了——我甚至看不见那一页——我记得我读到了,很快我就会回到家,我将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没有人能……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在想,这就好像在向一位你所信仰的圣人祈祷,你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吗?”
“我现在背离了,但有一段时间我曾向圣徒祈祷。”
“努力吧。”
“我病了,但更多的是我对警察和骗人游戏一般的生活感到愤怒……”
“什么意思?”
“他们欺骗和撒谎,他们是伪君子,我要揭露他们。”瑞秋说,“他们在掩盖事实。”
“为谁掩盖?”
“为那个被我枪杀了的有钱人。”
“他在你房间里做什么?”
“我是个妓女。”
“继续。”
“所以我写信给皮奥里亚的警察局长:‘我正在我少女时代位于匙河的家中日渐消瘦。但请来把我带走吧,我在卢夫人家中杀了富商的儿子。那些报纸说他是在家中擦拭猎枪时误杀了自己,他们像魔鬼一样撒谎来掩盖这一丑闻,因为他们买了报纸广告作为贿赂。”
“因为什么?”
“报纸被收买了,他父亲在这座城镇说了算。”
“继续。”
“我在卢夫人家朝他开了一枪,因为他把我打倒了。当时我说尽管他很有钱,但那晚我一定要去见我的情人。我侮辱了他,所以他把我打倒了,我就开枪了。”
“你的情人是谁?”
瑞秋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不知说什么好。
“文本里没有提及,你得凭你的想象力来编一个。”迈斯纳说,“听好,我问你的问题和技术无关,而与想象力有关。这是一个叫作‘塑造属于你自己的角色’过程的一部分。假设你对这个富商的儿子说:‘我今晚不跟你睡觉了,我要和那个给你父亲开运煤车的托尼上床,他才是我真正的爱人,不是你!’当你用这句话奚落他时,他气得把枪都弄掉了,你捡起枪,朝着他就开了一枪。但是警察和报纸太腐败了,他们永远不会报道这样的丑闻。你还记得洛克菲勒[52]死后他们做了什么吗?”
“我一直想到这个。”贝特说。
“报纸的虚伪、欺骗和腐败让你恶心,对吧?最后,既然你反正要死了,你就说:‘这才是事实,你们这群混蛋!’这让我觉得这女人是个为了报复而乐此不疲的人——”
“她对自己非常满意。”瑞秋说。
“非常!‘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个骗子,但除了我,没人愿意告诉你。现在去做点什么吧!’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塑造属于你自己的角色’。简而言之,就是用你的生活来填满冰冷文本的过程。”
“桑迪,”贝特说,“我喜欢你刚才对瑞秋做的调整,如何学会提出这些问题是我必须学会的。”
“这就是你酝酿一个角色的方法,处理这些段落的所有内容都与解读有关。我敢说,通过处理《匙河集》,你们应该学到了一些非常实质性的东西,并且明确了如何走近一个角色。假设一个要扮演奥赛罗的演员对导演说‘跟我解释一下嫉妒这件事儿吧’,这意味着什么?”
“我认为他不该演这个角色。”贝特说。
“这是毫无疑问的。人们怎么知道《奥赛罗》是关于伟大的爱情和强烈的嫉妒?”
贝丝说:“当你读剧本时,它会击中你,击中你内心的某些东西。”
“它会击中你,我喜欢这句话,它会击中你。在这个班上,有些人很担心人物性格的问题,但什么是人物性格呢?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为什么看着我?”约翰问道。
“你提的一些问题让我很担心,因为在我看来,你对人物性格有一种很不有机的过度关注。这是什么意思?‘对人物性格有一种很不有机的过度关注’?”
“就是理智上的。”贝特说。
“你从哪儿获得?”
“你的大脑。从外部。”
“而你应该从哪儿获得?”
“你自己的内心深处。”
“你做什么、你对剧本的感受,驱使了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而这些行动决定了你的人物性格。我认为《匙河集》中的片段对于你们掌握如何在自己身上寻找到人物性格有很大的帮助。我们来谈谈人物性格,我们看看它对你们意味着什么。我曾经问过你们:‘你们中有多少人什么都没学到?’你们还记得吗?还记得文森吗?他说他就是什么都没学到。”
“我永远不会忘记。”贝特说。
“我做了什么?我把他赶了出去。你们由此看到了我性格的两面:我的不近人情和我的自大。你可以说,人物性格是由你的行动所决定的。”
“还有你是怎么做的,对吗?”罗斯·玛丽问道。
“这取决于你和你的想象力。情感是随着你的行动而产生的。如果你从一个时刻到下一个时刻,每一个时刻对你来说都是富有意义的,那么你的情感就会一直延续下去。我可以用这句话来总结一下:对人物性格最好的解读来源于真正打动你的东西。无须复杂,也并非一定要原创。你就是你。我想,你们从处理《匙河集》的工作中学到了很多,对吗?”
“你怎么了?”迈斯纳问雷。
“我刚才觉得大家都在看着我,所以我感觉有点不舒服,虽然我已经忘记了你的存在。”
“哦,见鬼去吧。听着,你扮演了《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黑白混血儿》(The Octoroon)里的那个恶棍,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黑白混血儿》是什么。我刚才处理这首诗的时候,假定它是在万圣节前后举行的某个盛会庆典。”
“不,那是一部著名的有精彩大反派角色的话剧。通过说这句台词把他们逗笑。”
“‘我演奏小号,画画,做泥塑——’”雷的声音升高了一个八度,然后在说最后一句词时一下子变成了完全的低音,“我扮演了《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黑白混血儿》里的那个恶棍。”
“扭动你的胡子。”迈斯纳说。
雷扭动着一个巨大的想象中的胡子,全班同学都笑了起来。
“你的家人是怎么看你的?”
“他们认为我是个天才。”
“那就演出来你是个天才。”迈斯纳说,他用双手的食指分别指着自己的大脑。同学们又笑了。
“哦,那种事。”雷胆怯地说,他不带任何手势地继续说道,“他们认为我是个天才。”
“不。”迈斯纳说,“我是说——”他做了一个动作幅度大又略带古怪的手势,用两根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盖骨。
雷重复着这个动作说:“‘我的父母认为我将会和爱迪生一样伟大,甚至更伟大。’”他紧张地笑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卡住了。”
“没关系。直接跳到这段话的最后。现在你已经想清楚了,关于你自己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
“跳起来!”迈斯纳大叫一声。雷照做了,然后一边把台词说了出来:“‘我没有脑子。’”全班同学都笑了。
“你们看,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要找到那些你们几乎可以用哑剧表演出来的元素,这些元素能告诉我们那是什么意思,就像刚才《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黑白混血儿》那样的。例如:‘我学了,我学了,我学了!’”每重复一遍,迈斯纳就用拳头敲打自己的脑袋。
“我明白了。”雷说,“‘思考,思考,思考!’”他边说边试图模仿迈斯纳教给他的手势。
“是的。”迈斯纳说,“但要带着一种荒谬的感觉。‘我在思考!’”他的食指像钻头一样磨着他的脑袋,“明白吗?”
“我明白。”雷说,“但在看到你这么做之前,我不敢那么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那样是在做图解式的表演。”
“是的。”
“如果你是在做图解式表演的话,我会指出来的。《匙河集》中这样的内容,就是能使所有胡扯的东西都戏剧化。‘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吗?’”迈斯纳问道,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边做出斗鸡眼的样子。全班大笑,“你害怕那样做。”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有意思的是,在这堂课之前,这种表演恰恰是我过去最容易做的那种表演。”雷笑着说,“没有感情内涵,只有那种泛泛的陈词滥调。我要狠狠地揍这些陈词滥调一顿。”
“嗯,陈词滥调并没什么错,如果它被安放得当的话。怎么理解这句话?”
“是说如果风格适合自己,而且你正在做的事情背后的情感是真实的,那么陈词滥调反而可以提升这段戏,而不是使它变得更糟。”
“没错。”迈斯纳说,“对我说‘一罐豌豆’(a can of peas)。”
“一罐豌豆。”雷说。
迈斯纳的反应有些夸张,但真实可信,就好像当雷在说pea(豌豆)里的“p”时,往他的眼睛里吐了口水。“你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呢?”
“哦,我可以。真的,我可以。”雷说。
迈斯纳拉开西装外套的右侧,往里面的口袋看了看,低声说:“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全班同学笑了起来,贝特还鼓起了掌。“闹剧!请不要刻意让所有的作品都具有重大意义。你们听过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吗?我唱歌不太行,差不多是这么唱的:嗒、啦、嗒、啦、嗒、嗒、啦、啦、嗒。这是一首简单的、有些天真的曲子,但它是贝多芬创作的,所以最好还是要搞得深刻一些!错!不要刻意地去追逐深奥。”
雷点了点头。
“问我,我妈妈死的时候几岁。”
“你妈妈死的时候几岁?”雷问。
“她八十五!”迈斯纳大声说,意思是,她活到这么大年纪,难道不美妙吗?!“再问我一次。”
“你妈妈死的时候几岁?”
迈斯纳似乎要哭出来了,几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他说,“八十……五岁。”全班大笑。“这就是一种陈词滥调:母亲——死亡——你就必须哭。”迈斯纳接着又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知道吗,我偶然听说,有些表演老师,如果他们没有感受到深刻的东西,就教不下去了。来,问我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桑迪,你今天早餐吃了什么?”
全班同学开始窃笑,因为迈斯纳似乎情绪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强逼着自己说出:“玉米……片。”全班大笑,“你们明白了吗?一定要深刻,否则我怎么能成为一个好老师呢?但我在这里要说的是:‘做你自己!去接受任何自发产生的东西!’如果你对待它太随意或是太深刻了,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 * *
“桑迪,”斯科特·罗伯茨说,“20世纪40年代初,在团体剧院关张之后,你在百老汇导演了三部话剧。你是对做演员不满意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既可以当老师,也可以当导演’?”
“我想,风把我吹到哪里,我就往哪里走。”迈斯纳说。他喝了一口饮料。他们正坐在迈斯纳公寓的客厅里。斯科特为圆形轮演剧院执导的剧目即将首演,他顺道来带迈斯纳去观看这部戏的预演。
“我不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导演。”迈斯纳说,“原因是我不知道如何妥善应付成年人,我没信心。我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让我面对成年人时有限制和约束,所以对于掌权这件事,我是胆怯的。这与我在邻里剧场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那里,我创作了非常好的作品,工作也很随心所欲。当我后来想起来时,我意识到我那时仍旧保留了当我还是孩子时的方式,比如和我的兄弟姐妹们一起执导露天表演的时候。我可以和年轻人打交道,但我不能以权威的姿态跟已然成熟的成年人打交道。我一直认为这是我没能成为一名好导演的原因之一,因为除此之外,我具备了所有当一个好导演应有的要素。在邻里剧场,我和学生们的关系就像我十三岁时和我那些小兄弟小姐妹的关系一样。”
“在课堂上,”斯科特说,“莱拉是不是就是这个问题?”
“是的,但我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迈斯纳说。
“是的,你是这样做的。”
“看到了吗?我没有把她当作一个有声誉的名人看待,我知道她作为一名演员有什么样的问题,我就去解决。但是所有这些人都和我有着特定的关系,那就是师生。在这个范围里,我是权威,也必须成为权威,这样才能运转起来。我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我也不在乎是什么样子了。”
“你是说当导演的事?”斯科特问道。
“是的,或者说对于表演也一样。我真正感兴趣的是戏剧,而不是表演。我不太喜欢演员,虽然我喜欢演戏,演戏能让人乐在其中——有些时候。但我不喜欢我性格中一些东西因此暴露出来被人一览无遗,比如自我中心、孩子气的虚荣心、幼稚。这些是演员不可或缺的。”
斯科特看了看手表。
“你说得对。”迈斯纳说着,僵硬地站了起来,“我们去看你的戏吧。”
[50]菲律宾的本土民族。
[51]约翰·吉尔古德(John Gielgud, 1904—2000),英国资深演员,也是导演和制片人。艺术生涯跨越八十年,擅长演莎士比亚戏剧。
[52]美国石油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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