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训:“重复”
——迈斯纳三楼的教室门外,有台钢灰色的冷水机,它侧面的铜牌上写着:1971级毕业生留念
“好,今天我想开始做点新鲜的事。文斯,穿过大厅到教室去,那儿有本电话簿,拿过来,快点,快点。”
不一会儿,文斯就拿着本厚厚的曼哈顿电话簿回来了。他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桌旁,打开电话簿放在面前。
“文斯,上周你在派对上碰到了一个美女,她对你说:‘下周六晚上,我有一个派对,我的家人都在欧洲,所以如果你愿意,可以在我家过夜。’你喜欢吗?”
“喜欢。”
“很好。你把她的名字和地址记在了一张字条上,但这张字条丢了。幸好,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她叫K. Z. 史密斯,住在曼哈顿上东区70街附近。现在,你是不是有了一个查找她地址的好理由了?”
“是的,我想和她共度良宵。”
“我得提醒你注意。我故意制造了这样一个困难:要在曼哈顿找一个叫‘史密斯’的人。可是电话簿里有十四页叫史密斯的人!另一个困难是你必须要找到她的原因,否则……”
“我周六晚上就要孤枕难眠了。”
“这可太难熬了。安娜,给他点时间进入状态,然后像你们一直做的那样来完成单词重复游戏。”
文斯开始在电话簿的史密斯部分查找,他很快就沉浸其中了。接着,安娜轻轻地说:“在找东西?”“我在找东西。”他回答,重复练习就此开始了。练习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文斯的注意力得保持在寻找K. Z. 史密斯这件事上,而安娜对于重复练习的执着让这个任务变得更加困难。这样的结果是,对话更加集中,并且有了更多冲动的变化和惊喜。
“很好。”迈斯纳几分钟后开口说道,“我虚构了一件事情,让你用电话簿来做些什么。那个有‘助人为乐’的父母的姑娘的故事纯属虚构,但若能找到她是有好处的。这件事有难度,需要你全神贯注地去做,而一些情绪就会从中产生。”他停顿了一下,“我们正在往前推进,就是把重复练习和一个独立生活行动结合在一起,这是新的一步。我想让你们所有人都选择一些事情来做,首先它要非常有难度,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这点非常重要。还必须有一个你想做这件事的充分理由,因为这是你专注力的来源,最终也会成为你情绪的来源,你的情绪是油然而生的。”
迈斯纳停下来调整了一下连接在眼镜上的麦克风。“我们来谈谈这个问题。创造力和想法是天赋的有机组成部分。你们都很有想象力,不是吗?答案是肯定的。你去超市花钱买个盘子,结果把它打碎了,然后偷来你哥的胶水,把盘子碎片粘在一起,像它从来没有被打碎过一样。现在,想一想,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它坏了,也许你会遇到很多麻烦。”罗斯·玛丽说。
“有道理。假设它是你妈妈所有精美收藏中最好的一个盘子。”
“并且这个盘子对她来说在情感上意义非凡。”罗斯·玛丽说。
“而且她的愤怒很让你头疼。这会激发你吗?记住:独立生活行动必须是有难度的,要保证它有真正的难度,并且你做这件事的原因必须对你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让我们慢慢来。”迈斯纳对约瑟夫和贝丝说,贝丝是一位有着浓密头发的年轻女士,“这一点极其重要,这是你做好自己的关键。约瑟夫,去做你选好的独立生活行动。贝丝,给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沉浸其中。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犯错误也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迈出第一步。”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贝丝问道,“在这个练习中,当我进来的时候约瑟夫有个任务,我不想一直打断他,因为他正专心致志。所以如果是我,我会直接离开。”
“不,现在不是现实生活中的你,而是在做练习的你。”迈斯纳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我的矛盾……有种紧张感——”
“那就等等!”
“等待一些事情发生?”
“是的。它会从哪里来呢?”
“某些他做的事情……”
“某些他做的事情。你能明白吗?否则,你所说的话就都是在演戏。我的意思是,除非有什么事情促使你真的想去做,否则就什么都别做,要不然你就会创造出一个不真实的东西。我来把话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迈斯纳停下来点了一支烟。“现在,等待。我说过要慢慢来。”他看着约瑟夫,“你要做什么?”
“你是想让我说明一下我的独立行动吗?我的侄子病了要住院,我正在为他画一幅漫画,想让他明白他不用害怕。”
“很好,就像你的生命全靠它了那样去做。当我敲门的时候,你就和我开始单词重复练习。”
约瑟夫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小砂纸上削好一支绘图铅笔,开始创作他的漫画。当迈斯纳看到约瑟夫已沉浸其中时,敲了敲他的桌面。
“你想引起我的注意吗?”正忙活着的约瑟夫抬起头问道。
“你必须继续做你的事!”迈斯纳大声说,他指的是约瑟夫在做的独立生活行动。
“我知道。”约瑟夫说。
“那就做啊。”
约瑟夫埋头继续画画。迈斯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约瑟夫重复着,看向他。
“你为什么看向我?”
“为什么?看看你在做什么。”
他又开始画画。一分钟过去了。迈斯纳的好奇心被勾起,他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约瑟夫工作的桌子旁。“你很忙?”他随口问道。
“我很忙。”
“你很忙。”
“我很忙。”
又是一阵停顿。迈斯纳又向约瑟夫靠近了一步。“你很忙。”他钦佩地说道。
“我很忙。”约瑟夫承认。
“是啊。”
“是的。”
又是一阵沉默。迈斯纳迈了一步,逼近了坐在座位上的约瑟夫。“我也很忙。”他说道。
“是吗?”约瑟夫说,他弯着腰在他的画板上。
“是的,我很忙。”迈斯纳一边回答一边靠在约瑟夫的肩膀上。
“你很忙。”约瑟夫说,然后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说,“你知道吗,你在妨碍我做事情!”
“我忙的就是这个啊!”迈斯纳骄傲地大声说道,全班同学都笑了。“现在,我想说明一个什么观点?”
“真的去做你正在做的事情。”约瑟夫说,“你正忙着打扰我,而我也要在做这个行动的同时去回应你。”
“我适应你(adjusting to you)了吗?”
“我认为是的,你在适应我(working off me),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假装的还是真实的?”
“真实的。”
“上周我对萨拉说了什么?我对你说了什么,萨拉?”
“沉默也是有意义的,那也是一个时刻。”她回答说。
“它意味着什么,对吧?表演不是光说话,而是与对手同在(living off the other fellow)。这是什么意思?”
“表演不是喋喋不休地说话,是对他人的真实反应。”贝丝说。
“说得对。约瑟夫,帮我总结一下。”
“表演的意义存在于行为之中,你不需要去做任何事,直到那个行为驱使你想去做些什么。”
“然后你要用什么方式去做呢?”
“你要真实而充分地去做。你要真的去做。”
“你要努力这样去做!”
“你去做它驱使你去做的事情。”
“你去做它驱使你去做的事情。约瑟夫,你刚才做的时候有一个优点,就是你的独立生活行动很具体,并且对你有某种意义。而你的错误在于,你认为你必须不停地说话,这点你会逐渐克服的。相反的应该是什么?”
“和说话相反的?”约瑟夫说,“沉默。”
“沉默。直到有事情发生了让你真正想去做些什么!”
布鲁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高个子男人,稀疏的灰白头发,一直随意地把一块块的木质拼图从纸箱里拿进拿出。迈斯纳示意新来的学生莱拉坐下,然后打断了布鲁斯的练习。
“每当做你必须做的事,这里也就是指这个拼图,你要把所有来自你对手的事物都视为一个意外,然后重复它,这样的练习对你有用。但是,她刚才站在那里的时候,你对她的意识要比沉浸在拼图中的意识更强。”
“原因是这个独立生活行动对我不起作用。”
“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独立生活行动?”
“因为这关系到一百万美元。如果我把这个拼图拼起来,我就能得到一百万美元。”
“你不觉得这有点夸张吗?”
“也许吧,我想看看钱能不能让我更真实一些。”
“一千美元怎么样?”迈斯纳问道,“一千美元没用吗?”
“我觉得一百万更好。”
“那一千万还要好十倍呢,但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对你有点束手无策,布鲁斯,原因之一就是你有观众意识。是什么让你有观众意识?我能理解米尔顿·伯利有观众意识[21],但你的观众意识是什么造成的呢?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个很有才能的人,他有个词叫‘当众孤独’(public solitude)。他说,当一个人在房间里,没有人看着你的时候,你只是站在镜子前梳头发——此时的松弛和完整性是诗意的。他把在舞台上这种松弛的行为称为‘当众孤独’。在舞台上,‘当众孤独’是我们想要的。你只需要放弃一个因素,就能找到表演的真实质感,那就是你自己。”
“这与我独立行动的内在动机有关,不是吗?”
“那个愚蠢的一百万美元?”
“那个没起作用。”
“它永远不会起作用。一百万美元不是想象力,是夸大和虚假。什么才对你真正有用?”
“一百美元。”布鲁斯简单地说。
“那么为什么要这么戏剧化呢?而且是以一种错误的方式来做?你看,只有你自己知道什么对你来说是真实可信的。几年前我被一辆该死的卡车撞了,现在正在打官司。大家跟我说‘你能得到300万美元’,你知道我的反应吗?我笑了,这太荒谬了。但如果有人说‘你可能会得到10万美元’,我会说:‘真的吗?’这是我可以相信的。否则就是荒谬的。”
迈斯纳吸了一口烟:“我因为走路不方便,就经常坐出租车。你知道今天是谁给我开的出租车吗?里根总统夫人!”
有人轻声笑了起来。
“你们懂了吗?约瑟夫,你笑的是什么?”
“这太扯了。”约瑟夫说。
“当然。但如果我说,是她的儿子,那位前芭蕾舞演员[22]——”全班都笑了。
“真实与当众孤独,相信我布鲁斯,你应该把‘当众孤独’刻在你的文具上,因为那才是你需要的。不是当众显摆出风头,而是当众孤独。当你在家的时候,当你工作的时候,你就这么做。你梳头发的时候,不会注意你的小指是不是翘起来了。你让我筋疲力尽。坐下吧。”
温迪举手问道:“我对独立生活行动有些不清楚。我的意思是,我发现这很难做到,但它本该像倒背字母表那样简单,对吗?”
“但这样做就没有意义了。”
“如果有理由,那就会有意义。”
“什么理由?”迈斯纳问道,然后等着她回答。
“我想不出来,除了……”
“没错,你想不出来。你得找到一个理由才行。表演中的一切都是一种对现实的提炼与增强——但它是建立在合理的现实基础之上的。倒背字母表不是现实,你还得编造一些奇怪的理由来证明它,而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温迪点头表示同意。
“如果你是个优秀的漫画家,我们举个小例子,比如那个为星期日的《纽约时报》画戏剧漫画的家伙——”
“阿尔·赫希菲尔德(Al Hirschfeld)。”温迪说。
“阿尔·赫希菲尔德,就是他。你总能领会到他漫画的真实来源。我想说的是,一切都是基于生活、基于现实。我想起了埃德·温(Ed Wynn),他是基南·温(Keenan Wynn)的父亲,一个真正伟大的小丑演员。他曾有一个表演,试图向观众推销一种非常复杂的机器,可以让你在吃到西瓜的同时不弄湿耳朵。这很荒谬,对吧?但是他所表现出的那种绝望、害怕自己不会成功的感觉,才使他成为一流的小丑。”
迈斯纳停顿了一下,这一刻对他来说显然意味深长。“我之所以提到这个,是因为你之前说到倒背字母表有多么困难。如果你用双手从这里走到洛杉矶会更困难,但这也是疯狂的,是不正常的。最伟大的表演、音乐、雕塑或诸如此类的作品,总是根植于人类的情感真实之中。你们知道,贝多芬在现实生活中就是个混蛋,他是个真正的混蛋。但他的音乐是纯粹的,是基于他的真实感受的,这就是他的伟大之处,而并不在于他只是因为仆人洗衣服弄丢了一只袜子就把她解雇了,他真的这么做了。我想表达的是,真实的自我是表演的根本。”
“我要给你们看一个全新的东西。许多年前,在你们尚未出生时,有一部叫《弗洛罗多拉》(Florodora)的音乐喜剧,其中有首歌叫作《每一个小动作都有它自己的意义》。现在,我把这句话改成‘每一个小时刻都有它自己的意义’。你们某种程度上已经理解了,对吧?好,比如敲门,敲门是有意义的,仔细听好,敲门是有意义的。约翰,到外面去敲门,要真的敲,然后等十秒钟,敲第二次,第二次的敲门要有另一种意义。然后再敲第三次。”
“三种不同的意义?”
“对。拉尔夫,告诉我每次敲门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同的意义。”
轻轻的敲门声。
“有人在吗?”拉尔夫说。
“不对,这个听上去有些胆怯,就叫它胆怯的吧。”
然后是一阵迅速而有力的敲门声。
“紧张,他听起来很紧张。”拉尔夫说。
“好。”
最后是一阵巨大的、轰隆隆的敲门声。
“生气,真的好大声……”
“好,叫他进来。”
约翰再次出现。
“约翰——还有你们每个人——都会敲门,这是个生活化的动作,所以不要戏剧化地敲门。你刚才的最后一次敲门已经徘徊在戏剧化的边缘了。明白吗?”
约翰点头。
“现在重点来了。这个练习的第一个时刻就是敲门,练习从敲门开始。第二个时刻是开门。第三个时刻是你对敲门的解释。第三个时刻是敲门对于你的意义,你在开门时用语言表达出来。好吗?然后你再回到你本来正在做的事情上,做第三个时刻引发你做的事情,再回到你的独立生活行动中,把练习继续下去。”
拉尔夫似乎有些疑惑。
“我们再复习一下敲门吧。”迈斯纳说,“在前两次之后,告诉我它们对你意味着什么。在第三次敲门之后,打开门,用语言说出第三次敲门对你意味着什么。然后回到你的独立生活行动和练习中去。有什么问题吗?”
“我明白这个顺序,”拉尔夫说,“但是如果你正在做这个行动,而你不想被打断……”
“那就不要被打断。”
“不,你在做这个行动,你必须去开门,对吗?”
“不用!”迈斯纳大喊道。
“好吧,这就明白了。”(www.xing528.com)
“不是必须去开门!你明白吗?”
“是的。”
“不是必须去开门!你明白了吗?”
“是的,我明白了。”
“明白了?那告诉我为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去做,直到……”
“好,你确实明白了。”
“莱拉,这里我们必须要做的纠正是丢掉逻辑,因为重复会引发真正的情感,而逻辑是停留在大脑里的。你明白吗?”
“明白。”莱拉说。她四十多岁,染了一头金发,是班里年龄最大的学生。
“现在,你已经具备了丰富的经验,当你过去拿起一个剧本的时候,我猜,你倾向于根据你认为正确的感觉或语气——随你怎么叫吧——把它读出来。现在,我要把你从这种习惯中拉出来,我说的是一件简单的事。变得‘蠢一点’,只是单纯地去重复,一直不断地重复,直到在你身上发生些什么,这些事会直接从你身上自然地冒出来。好吗?”
“好。”
“但是像你刚才那样不断地问你的对手问题,就是在用你的大脑,而我想做的是把你从你的大脑中拽出来。你明白吗?”
“把我从我的大脑中拽出来。”莱拉说。
“拽到哪儿?”
“我的情绪世界。”
“指一下它。”
莱拉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就对了。这是我让你远离表演预判的第一步。重复我刚才对你说的话。”
“你是想让我从使用我的逻辑转变到使用我的……”
“你的冲动——”
“我的冲动,我的本能。天哪,要是我能做到这一点就好了!”
“如果你今天试着做两分钟,下次你就能做四分钟。明白吗?”
“对。我会努力试试。”
“你当然会的。重复,再重复。”
“约翰,你知道你刚才做练习时的困难是什么吗?”
“我觉得,只要熬过去就好了。她很情绪化,我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所以我开始对自己说:‘快走开。’”
“这在你的大脑里吗?”
“对,是的。”
“你的大部分表演是出于大脑的愿望,为了让练习能进行下去?”
“是的,没错。”
“这对你的表演是好还是坏?”
“不好,非常不好。”
“你做的是证券公司该做的事。你在写一段逻辑清晰的台词。与之相反的是你应该去适应她。你为什么会那样做?”
“我过去通常是不信任导演的。每当我去面试,就会觉得这个家伙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只能跳脱出来进行自我审视,然后把感受力用在我的工作之外。”
“你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天啊,不!我为了上这门课可花了太多钱,最后不能带着那种态度离开。”
“那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做呢?”
“嗯,我也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习惯太根深蒂固了。”
“好吧,下次你来做独立生活行动,找一个相当有难度并且有意义的行动。不可以说除了重复对手之外的任何话。哪怕你正在做一个关于癌症的实验,而你的对手说‘我想吃点意大利面’,你也得重复!你说有些导演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胡诌什么,我想你是对的。但你必须相信你的直觉,而不是你的头脑。剧作家给了你要说的话,作为一名演员,你的工作就是用生活使这个角色鲜活起来,这就是这个练习的重点。我从一开始就很担心你用理智工作的习惯,我发现你总是用这里工作。”迈斯纳指着他的头说,“我能修好它,但你得帮我。当我说你在做癌症实验,而她走进来说‘我爱意大利面’,是什么意思?”
“不管她做什么,适应她。”
“是重复!重复!”
“重复!”
“好,关于‘独立生活行动’,它需要具备哪些特点?”迈斯纳问道。
“它必须是紧急的、真实的、有难度的。”文森特说。
“现阶段我更关注有难度这一点。还有呢?”迈斯纳说。
约翰举手道:“你曾提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例子,他说过关于‘当众孤独’的内容。你说如果使自己真正投入一个行动中,就像在家里照镜子梳头发那样,如果完全投入其中会很有诗意。”
“‘当众孤独。’还有什么?”
萨拉身体向前微倾地坐着,说道:“选择去做的行动以及为何要去做这个行动的原因不能太夸张或是太牵强。它必须是可实现的,而不是像里根总统夫人开出租车那种。”
“因为她是一个糟糕的司机!”迈斯纳喊道,全班同学都笑了,“还有什么?我说过独立生活行动的本质是什么?也就是它所包含的最重要的元素。”
“原因。”约翰说,“你做这件事的具体原因。”
“这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难度?”约翰问。
“是的,难度。”
“难度能提高你的专注力。”萨拉补充道。
“确实如此,这是常识。”迈斯纳说,他停顿了一下,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能熟练掌握其他的创造性艺术?”布鲁斯举起了手。“你会什么?音乐?”
“唱歌。”布鲁斯说,“但我不是一个出色的音乐家。”
“假设你想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除了有一副好嗓子,你首先要会的是什么?如果你想和交响乐团一起表演《皇帝协奏曲》,你必须知道什么?”布鲁斯没有回答。“有人知道吗?”迈斯纳问。
“你必须熟悉这首音乐。”文斯说。
“当然。”
“你还得把琴盖打开。”温迪说。
“不对!要成为一名出色的音乐家,你必须意识到要成为这个领域的大师需要二十年的时间!一个大师!”迈斯纳说到这个词的时候很激动,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表演也是如此。”学生们严肃地看着他,“嗯,谁有什么要说的吗?”过了一会儿,他自己补充道,“我有。为什么你认为这很重要?你为什么要做这个独立生活行动练习?为什么我选择了让你去做这个?安娜!”
她说:“因为你学会了基于别人对你的所作所为来运用自己的直觉。”
“而不是必须靠你自己达到某个状态。还有什么?”
“它帮助我们集中专注力,因为它把我们带离了教室。”安娜继续说,“我们正在做一些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与我们在哪里也无关。我们可以是在家里,在街上,甚至在舞台上——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在练习过程中能和对手相互之间碰撞出些什么,也是不错的。”
“确实如此。”
“确实很难。”安娜说。
“什么?”迈斯纳惊讶地问。
“我觉得那很难。”安娜用坚定而平静的语气说道。
“时间。”迈斯纳说,“给自己时间。在未来短短的十九年十一个月里,你会惊奇地发现这一切是多么简单。”全班同学都笑了。
“今天这里似乎很安静,似乎没有人想引起注意,但没关系,只要我们遵循基本原则。”
迈斯纳刚刚打断了拉尔夫和戴夫之间的重复练习。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拉尔夫就被温迪描述成一个结实、魁梧、驼背的人,他在高中时是一名摔跤手。而戴夫则是一个皮肤黝黑、略带英气的年轻人,他是一名一流大学的游泳队员,目前在新泽西州一家健康俱乐部教授游泳。
“现在,大多数时候,你们的练习时好时坏,不稳定。问题出在你们练习的方式总是让它往下掉。这样在连续性方面,你们之间的联系就被过于频繁地中断了,以至于让它停滞了下来。当事情在逻辑上似乎要结束时,你就让它结束了。‘我可以帮你吗?’‘不,你帮不了我。’句号。‘我能把它捡起来吗?’‘不,你不能把它捡起来。’结束。我不介意,因为你们基本上和今天的其他人一样,轻松、舒服、自然。这些都是重要的价值,但缺少了连续性。”
“我理解这一点。”戴夫辩解道,“但我对自己所做的感到不舒服。我不想强迫或逼迫——只想让它自然发生。”
“你完全正确。”
“就重复而言——”
“取决于拉尔夫。”迈斯纳补充道。
“没错。”戴夫同意了,他开始收拾散落在桌上的扑克牌,他的独立生活行动是搭一个纸牌屋。
“对不起。”拉尔夫说,“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而如果它没有发生,我……”
迈斯纳打断道:“我亲爱的朋友,我已经说明了没有一个时刻是没有意义的,对吧?我还说了,你做什么并不取决于你自己,而是取决于你的对手。他刚才专心致志地听着,你本可以注意到这一点,但你没有抓住并对其进行评论,反而放过了它。让我告诉你,在某种程度上我对今天所看到的感到高兴,因为它代表你理解了如何看待平淡、无法令人兴奋这个问题。我喜欢今天我所看到的!它就像度假一样放松!而你刚才表现出的放松、没有强迫的原因是有价值的,因为它没有产生任何陈词滥调,是真实的。”
他凝视了拉尔夫一会儿,问道:“你怕他吗?”
拉尔夫平静地说:“是的,有时候。”
“你应该利用这个,这对他和你都有益。你为什么怕他?”
“他是个大块头,很任性,很暴躁,我觉得我必须对他好点以免惹到他。”
“这并不戏剧化。”迈斯纳回应道,“这对你不好,对他也不公平。这好比你让他的口袋里有一百块钱,却只允许他买软糖豆,明白吗?”拉尔夫点点头,“但说真的,我喜欢你刚才做的,有进步,也有一些认识在其中。只是还没有出现什么东西把它推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也就是这个敲门背后的原因,你为什么进来,并且和他展开了一段对话,这些还没有让我们看到。明白吗?”
布鲁斯和莱拉之间的练习既乏味又让人看得很痛苦。布鲁斯选择了吹口琴作为他的独立生活行动,但他没有为这个行动找到令人信服的理由,看上去只是在不熟练地即兴吹奏。莱拉胆怯地敲门,当布鲁斯为她打开门时,她走了进来。坐在前排迈斯纳工作桌旁的罗斯·玛丽倒吸一口凉气。莱拉穿着一件火红的羊毛浴袍和配套的拖鞋,这是她为自己选的戏服。她在假装一种整体的、示意性的情绪状态。布鲁斯看到她时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来了。”
迈斯纳明显很痛苦,几分钟后,他摘下眼镜,用双手捂住眼睛,把头伏在了桌上。又过了一分钟,他中断了练习。
“这里有太多东西得说道说道。”他抬起头,重新调整好眼镜,“首先,莱拉,你在扮演一个角色,扮演某个不快乐的女人的角色。”
“是的。”莱拉说,她坐在布鲁斯旁边的床上。
“你从哪儿弄了这么一件红色——戏服的?”
“这件浴袍吗?这是多年前别人送我的。”
“你把它穿来是因为它适合这个角色?”迈斯纳问道。
“也许吧,我也没有那样想过,也可能这确实是背后的原因,只是我没有意识到。”
“你来上课时穿的是什么?”
“黑色毛衣和裤子。”
“你刚才做练习时还是应该穿这个。”
“好的。”莱拉简单说。
“换句话说,如果你坚持表演你的陈词滥调,我就无法帮你学会表演。我只是想让你做一个练习,而不是扮演一个角色。”
“我明白了。我知道我错得太离谱了……”
“别说话!”迈斯纳大声喊道,语气之尖锐,足见其苦恼程度,“是的,你是错得离谱了。你就像是那种——我说完这个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就像是那种靠耳朵弹了好多年钢琴的人,现在决定学习这门乐器,然后找了一位老师——这里我没有恶意——然后老师说:‘好吧,学着这么做。’”迈斯纳提起他的右手,就像他坐在钢琴前弹奏那样,“‘像这样放松地抬起一根手指,放下,然后再抬起另一根手指。’他把你带回到学习弹钢琴的最初。如果我是那个老师,我不会对你说,当你来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一定要穿得像伟大的旺达·兰多夫斯卡(Wanda Landowska),一个已经去世四十年的大键琴演奏家!要像她那样穿着三十英尺[23]长裙裾的金色百褶裙!我没让你为了做练习而穿戏服。如果你穿的是休闲裤,那你就穿着休闲裤做练习!”
“是的。”
“现在,轮到你了。”迈斯纳看着布鲁斯说,“一个独立生活行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它必须是有难度的,并且必须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即为什么你要做这件事。如果你选择了一段你从未吹奏过的音乐,这种陌生感会成为你学习吹奏时的困难部分。你明白吗?”
“是的。”
“我说:‘你明白了吗?’你说:‘是的!’”
“我没法用这把口琴吹奏肖邦练习曲,因为我不知道它在我脑海里是怎样的。”布鲁斯说。
“那就另选一首适合这个乐器的曲子,一首你知道但从来没有吹奏过的曲子,然后带着所有的困难去练习它。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要学《德意志之歌》(Deutschland über alles),只要你能像一个音乐家一样去学习吹奏它就可以了!另外,为什么你一定要学会用口琴吹奏《德意志之歌》?当你决定这个原因时,你是在锻炼你的想象力。如果它是有难度的,会加强你的专注力。因为当某件事很难做时,就会迫使你集中注意力。我说清楚了吗?”
布鲁斯点了点头,迈斯纳的目光又移回到了莱拉身上。他深感不安。
“万能的上帝,这位女士,求你别再演戏了!我受不了了!你的问题在于你的注意力、专注力和时间。不要表现得好像表演是任何一个外行都能干似的!不是这样!我能理解你在演了这么多年戏之后,很难摆脱自己的一些习惯,也能理解你穿戏服的想法。但这些都是胡扯!”
“我同意。”
“好的,你同意。你们俩让我表现得非常尖锐和坚决,因为你们做事不够卖力!别告诉我你们很努力了!我可是知道别人想法的老手!你们别想在这件事上比我老练!现在,我求求你们,像一个真正的演员那样去做,把你们努力的结果拿出来,我会是第一个去承认的人。但是不要随便扔点什么东西给我,好像我是个分不清好赖的外行!我再说一遍。莱拉,不要去演。布鲁斯,独立生活行动必须是有难度的,因为那样能加强你的专注力;还必须是合理的,因为每件事都必须有存在的理由。我不管是什么理由,可能只是因为你有某个想演的角色,而为了演好这个角色,你必须像大师一样学着吹奏那首德国歌曲!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是的,非常清楚。”莱拉说。
“好吧,朋友们。”迈斯纳说。这段插曲使他精疲力竭,他的声音虽然被放大,但也只不过是低语,“我给你们我所有的同情心,也请你们能回馈给我那么一点点,而不是踹我的屁股,以为你们能侥幸逃过一劫,我不吃这一套。这个国家有很多受过良好训练的演员,由我训练出来的演员!但是他们在学的时候很努力!我说了:‘不要去演,不要假装,就是去做!’这样可以锻炼你的专注力,锻炼你作为演员的信念感,可能还有你的情感。然后你可以昂起头说你在学习表演。而我也可以抬起头说,你是我教的。”
“天哪,那个莱拉!看了这么一场戏,我觉得好泄气,人都给耗老了!”
迈斯纳打开他办公室的门。“你知道,这对我和他们都很残忍。但他们激怒了我,我忍不住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这样一幕确实发生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羞愧的。再说,我年纪大了,不用担心这个。”
他走了进来,斯科特·罗伯茨跟在后面。“桑迪,”斯科特说,“我得到了那份工作。他们让我在圆形轮演剧院(Circle Rep)的下一个演出季执导谷克多(Jean Cocteau)的剧目。”
“那真是太好了,我为你骄傲。”迈斯纳说。
斯科特说:“希望你到时能来看。”
“当然。”迈斯纳说,“如果我还活着——这可真的说不好——我会来看的。”
“好。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一下。那我们周一见了。”
“晚安。”迈斯纳说。
“你知道吗,”迈斯纳说着,从办公室的躺椅上拿起他那件貂皮领的黑色羊毛大衣,“二十多年前,莱拉是个大明星,尤其是在喜剧音乐剧方面,也有一些轻话剧。她很漂亮,而且很能唱。斯科特告诉我她现在拍电视广告。这个我之前并不知道,我视力不好,看不了电视。”
他关了灯,锁上办公室的门。“去年春天她给我打电话要求重新做回学生时,我既惊讶又感动。回到起点一定是要放下身段的。她说,她意识到,如果想继续在剧院工作,就必须成长,作为一名女演员不断完善自己。我认为她是对的。不过,我们走着瞧吧,也许上完一堂这样的课她就会放弃了。”
迈斯纳慢慢地走向电梯。“但是我对其他大多数人的进步感到振奋。你还记得几节课前约瑟夫和我做的练习吗?‘你很忙’,‘是的,我很忙’,简单,自然,清晰。他在和我做练习时能自己把控好。还有约翰、安娜,都让我觉得很有天赋。好吧,我们走着瞧吧。现在,我很高兴能回家了。经过这样的一天后,我需要好好来杯烈酒。”
[21]米尔顿·伯利(Milton Berle, 1908—2002)是美国喜剧演员,这里迈斯纳指喜剧演员比较特殊,有观众意识是有合理性的。
[22]这里迈斯纳指的是里根总统的儿子罗恩·里根,如果碰到是他开出租车,就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罗恩是里根家族的“叛逆者”,他对从政兴趣不大,曾经从耶鲁大学辍学去学习芭蕾舞,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后来离开舞蹈行业,成为一名记者。罗恩常常自嘲自己的总统儿子身份,政治观念上比父亲更加自由化。
[23]1英尺约为30.5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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