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夏天,美国费城专门举办了一个叫作“晚年雷诺阿”的画展,从全世界的美术馆里收集到了雷诺阿晚年几乎所有的作品。虽然早知道雷诺阿47岁开始患病,风湿造成关节炎和肺炎交织,一直在折磨着他;70岁时已经半身不遂,无法行走,只好坐上了轮椅。但是,在展览会的一间很小的放映厅里看到的一部黑白电影,发现晚年在戛纳家中的雷诺阿,枯叶一样萎缩在轮椅上的情景,还是让我格外吃惊。雷诺阿本来个子就矮小,萎缩在轮椅上的雷诺阿,显得越发的瘦小,银须飘飘,老态龙钟、瘦骨嶙峋的样子,实在让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印象派的伟大画家雷诺阿。
更让我吃惊的是,就是这样老病缠身的雷诺阿,内心却依然如同一座火山一样,充满那样旺盛的创作力。在电影里,看到他把画笔绑在手臂上,挥洒着油彩在画架前工作的情景,实在是我想象不出来的。他穿着类似医生白大褂一样的画衣,衣服上沾满了油彩,显得脏兮兮的。他的手臂如同枯枝,骨节变形的手指上长满节瘤,贴着胶布,缠着绷带,每画一笔都要比一般人费劲了不知多少倍,为了免去换画笔的麻烦,他不得不使用同一支画笔,每用完一次油彩后,在旁边的松节油里涮一涮,接着再画。画架前的那种老迈、迟缓与艰难,和画面上画出的那些明亮的色彩,那些充满生气的人物,那些几乎都是阳光照透的树木花草湖水的景物,对比得那样的醒目,甚至触目惊心,似乎有意在展示人生的艰难与美好的两种面貌。
我特别注意到,雷诺阿的一双眼睛,竟然是那么的明亮。已经是一个快80岁的老人了,居然还能有这样明亮的眼睛,实在也是奇迹。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明亮的眼睛,才让他洞悉世界,将他所画的这个世界一样的明亮起来吧?
偌大的几个展厅,展览的都是雷诺阿晚年的作品。一个瘫痪在轮椅上的老人,一个画笔要绑在手上的画家,还能够画出这样多的画作,实在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做到的。这需要才华,需要勇气,需要毅力,更需要对于命运斗争的信心和力量。命运对于每个人其实都会有阴阳两面,这两面其实就是都会有成全你的一面,和折磨你的一面。一般人,很容易在前一面春风得意,而在后一面垂头丧气。雷诺阿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在面对后一面的时候,没有垂头丧气,而照样昂起了头来,他才会手已经拿不住画笔了,依然把画笔绑在手上,也要坚持作画。在这样的倔强面前,命运再桀骜不驯,也对你垂下头来。
这样的命运刁难和考验,早在雷诺阿37岁的时候,就已经来过一次了。那时,他右手腕骨折,无法握笔作画,他就是痒的不甘心,不服输,用左手作画,照样让命运向自己垂头。那时候,他画出的《海女》、《抱着猫打瞌睡的女子》,都获得好评。所以,当这一次,命运更沉重的打击到来的时候,他一样坦然面对。既然在这个世界上路了,就不可能全部都是平坦的大路,崎岖的、坎坷的、充满折磨的小路,甚至弯路,都会存在,你只有一样勇敢地走过去了,才有可能不半途而废,而将这条人生与艺术的路坚持走到底。(www.xing528.com)
所以,晚年坐在轮椅上的雷诺阿对朋友说:“我这样足不能出户,真是幸运,我现在只有画画了!”对于这样在我们平常看来是不幸的事,他没有抱怨,却称自己:“我是个幸福的人。”
对于这样把画笔绑在手上完全不同于一般画家作画的经验总结,雷诺阿说得最为让我吃惊。他这样说道:“画画是不需要手的。”画画怎么可以不需要手呢?雷诺阿对于他所钟爱的绘画艺术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他只是想强调,当病痛的折磨使得他的手无法直接自如挥洒的时候,他可以用眼睛,用心,一样能够创造奇迹。
“晚年雷诺阿”,这实在是一个好的创意,一个好的主题,一边参观画展,我一边不止这样想。雷诺阿早期的作品,他没有生病和瘫痪在轮椅上时候创作的作品,固然也非常出色,但如果我们知道这里展览的作品都是他坐在轮椅上,把画笔绑在手上画出来的,我们该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有意思的是,晚年雷诺阿画的大多是女人的身影和裸体,那里的女人无一不是肥硕的,健康的,美丽的;而且,无不都是像小孩子一样天真的,清纯的,活泼的。每一个人,每一株树,每一棵花草,都是那样的金光闪耀,除了明亮的金色之外,还有绿色、黄色和红色,渗透进肌肤里,渗透进叶脉和花瓣中。特别是画展的最后一幅画,题目叫作《音乐会》,音乐会在画面之外,雷诺阿画了两个肥硕的女人正在穿衣打扮,准备去听音乐会,那两个女人占天占地,占满整幅画框,满怀的喜悦之情,几乎要把画框冲破。站在这幅油画面前,我看了很久,音乐会动人的旋律,在画面之外的远方荡漾。能够听见那动人的音乐,也能够听见来自雷诺阿心中的那动人的心曲。那种心曲的主旋律,不是悲伤和哀怨,而是对日常平易而琐碎生活的热爱和憧憬,是战胜病痛和困难的达观和乐趣,是生活的希望和期冀。让我感受到,似乎越是艰难的生计和不如意的生活,越是老迈的病身和苍凉的心态,越是让雷诺阿能够在自己的作品中彰显他敏感而张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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