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的12堂写作课：给孩子最好的生日礼物

儿子提出今年的生日不在家里过，要自己和同学们一起过。

十六次生日，他都是在家里和我和他妈一起过的，第一次，他要离开家，离开我和他妈妈，自己去过了。

儿子小的时候，都是我和他的妈妈给他过的生日。那是我们仿照安徒生的做法，是我从书上选来的。安徒生曾经在一个叫作犹特拉金的林区住过一段时间，他为林务区长七岁的小姑娘过生日的方法很独特：他在林子里每一棵蘑菇下藏着一件小东西，或是一块包着银纸的糖果，或是一枚别致的顶针，或是一条丝带、一个红枣。在小姑娘生日的那天清早，他把小姑娘带来到林子里，告诉她：“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就在这林子里，你去找吧！”当小姑娘从那蘑菇底下找到这些神奇的礼物时，可以想见是多么惊喜万分。

我和儿子的妈妈在他生日的那一天，也是这样买来一些巧克力、泡泡糖、书、笔、小玩具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分别藏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被褥下、枕头旁、书柜间、沙发垫底，乃至他自己的小书包里……我不拥有犹特拉金那一葱茏的森林，也无法寻找那一簇簇肥硕鲜美的蘑菇，我拥有的只有如同安徒生一样童话般的心。我希望儿子一样拥有这样童话般的心，让他接受的生日礼物染上童话般的色彩。

儿子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找到这些生日礼物时，和林务区长七岁的小姑娘一样惊喜万分。虽然，这些小东西都不值什么钱，而且都是孩子司空见惯的，但他觉得比生日蛋糕等任何礼物都要兴趣盎然、新奇有趣。那些充满安徒生童话氛围的生日，给儿子也给全家带来多少欢乐。那时，老奶奶还在世，望着孩子找到生日礼物兴奋跳跃的样子，老脸乐成一朵金丝菊……每年快到儿子生日的时候，是全家最高兴的时候，儿子盼望，全家人也在盼望，它给全家带来平日难得的温馨。

这种依样画葫芦的方法，一直用到儿子上中学。那曾是我们颇为骄傲也颇为吸引儿子的专利。记得初一的时候，儿子还央求我和他妈妈：“再给我像安徒生那样过一次生日吧！”我那时很为自己从安徒生那里学到的方法而得意，它让儿子留下美好而难忘的印象。但我忽略了，童年再长也有结束的时候，盼望孩子长大，又惧怕孩子长大，永远是家长矛盾的心理。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儿子的心理发生了重要的变化，他要将他的生日度过的方式从家里划出来据为己有，他要将他的生日变为一只鸟从笼中飞到一片新的天地，而和我们告别。而今这一天终于到来，儿子要自己去过生日去了。他不再需要安徒生，不再需要童话，不再需要蘑菇底下的小把戏……也不需要我和他的妈妈。

我知道，儿子长大了，随日子一起长大了，但多少心里有些失落。

儿子的这次生日，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开始和同学们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自己动手，比在家里我们帮他过生日要认真，也要有兴趣得多。他们找到一家小饭馆，物美价廉，环境也不错。那一天生日的时候，他一清早就出去了，准备先到北海划船，然后再去聚餐。那些同学也早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打来，热线联系，为他准备好了生日礼物。热闹的电话铃声伴随着热烈的交谈，生日的气氛早早就弥漫开来。自己动手为自己过第一个生日，儿子跃跃欲试，兴奋异常。(www.xing528.com)

一位同学为了他这个生日，本来全家要到北戴河去避暑疗养，任爸爸妈妈一劝再劝，愣是忍痛割爱，毫不犹豫，留下来陪他。另一位同学和家人在西安度假，电话里得知他的生日，自己提前赶在他生日的那一天回到北京。而又一位同学怎么找也找不到，以为刚放暑假时曾经对她讲过的生日的事她忘记了，便不抱希望。谁知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这位同学打来电话，她是特意从老家赶回来的，刚刚进家门……

这就是孩子！只有孩子才会这样的热情，这样的认真，这样的纯真，将一个普通的生日做了一种友谊、一种承诺、一种象征。如果我是儿子，知道有这么些同学如此对待自己的生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家和同学们聚会在一起。当我知道这一切，我不再责备儿子，而是有些羡慕他，甚至隐隐的嫉妒。

家中的父母为他准备的生日再美再好，安徒生的童话再新再奇，难有同学之间这种情谊和氛围。孩子的天地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是家这样狭小，而是越来越宽阔。一只鸟，哪怕你把它装进再精美的笼中，备上再充足的雨露和食品，它也难得拥有在树枝间、在树林间的欢乐，那是只有在风中飞动的难以言说的风光，和从叶子间筛下的绿色阳光跳跃的韵律。

生日那天，儿子和他的同学在那家小饭馆里一直热闹到很晚。第一次他的生日，家里缺少了他，一下子显得冷清了许多，让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以往儿子生日时家里拥有的美好欢乐的时光。奶奶不在了，儿子长大了，家清净了，我们也就老了。说心里话，我的心里多少有些伤感。孩子，有时候在家里就起着这样举足轻重的作用，他让日子充满生命的气息，他让岁月流淌情感的律动。

夜已深深，灯火阑珊，儿子还没有回来。但我可以想到儿子那里此刻正热闹非凡，聚会正在高潮，点燃着的生日蛋糕上的红红的蜡烛在跳跃着生命的火焰，和那里洋溢着只有青春才会拥有的活力、朝气和欢乐。我知道，这是家里无法给予他的。家里可以给予他无限的温馨、欢快和富有，却难以给予他这些。一片叶子即使在再温煦柔和的风中也难奏响悦耳的乐章，只有一棵树上那一片片叶子聚合在一起，才会在风中飒飒细语，诉说着不尽的话题，摇响着一片他们彼此听得懂的动人的音乐……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儿子在那家小饭馆里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嗡嗡的话筒里，可以听得见清脆的欢笑声，想来儿子他们玩得正开心。儿子告诉我：他们正聊到兴头上，他想今天晚上不回家住了，他要到一个同学家去住，可以接着兴致勃勃地聊个海阔天空。他问我行吗？我该怎样回答？我能说不行吗？我虽然有些不大情愿，有些无可奈何，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儿子生日这一天唯一向我提出的要求。

即使我多少有些伤感，但孩子毕竟已经长大了，比我们想象得要飞快地长大。花朵谢去了，果子才冒出来；依赖退去了，孩子成熟了。再美好温暖的家，也只是孩子成长的第一站，孩子总是要像鸟一样离开家飞走的。再完美无缺的家，也不会是孩子翱翔的天空，我知道这时候送给孩子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送他一副飞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