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00年的冬天,威尔第87岁。饭吃得越来越少,觉睡得也越来越少。一觉醒来,夜色沉沉,窗外再也看不到圣阿加塔乡间那明亮的星空。四周是一片墨汁一般浓重的夜色,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往事不时会格外清晰地跳出来,像是五线谱上的音符,排着队向威尔第涌来。
他太想念圣阿加塔了。那里有开阔的田野、谷地、葡萄园、玉米地,以及乡间的小路和路旁参天的白杨树,还有他在花园里亲自种植的郁金香、杜鹃和蔷薇……
他是1848年买下圣阿加塔的,那一年,他38岁,《纳布科》、《欧那尼》等歌剧,让他声名大震,让他彻底告别了服苦役般的艰苦时日。之后,他所有的歌剧都是在圣阿加塔写下的,乡间给了他在城市里绝对没有的灵感。每写完一部歌剧的时候,他庆祝的方式都有些特别,他不喜欢觥筹交错的宴会,更反感官方或出版商搞的附庸风雅、陈词滥调的那一套,而是一个人回到圣阿加塔,拉上妻子,悄悄地在花园里栽种下一株树苗:《茶花女》是柳树,《游吟诗人》是橡树,《阿依达》是苹果树……
他想起了那株柳树,想起了妻子朱塞平娜。
那一年,他50岁,写完了钟爱的《茶花女》,他问妻子:“亲爱的,我们种一株什么树好呢?”妻子想了想,说:“就种一株柳树吧。”连想都没有多想,他叫老花匠皮佐拉买来一株柳树,和妻子一起把它种了下去。妻子尤其喜欢这株柳树,她亲热地管它叫作“茶花女柳”。每次陪威尔第到花园里散步的时候,老远看见了那株柳树,她都要叫道:“看,茶花女柳!我们先去看看它吧。”
每年复活节到来的时候,朱塞平娜都要特别到那株柳树前,她总会为第一眼看到了嫩叶像小鸟啄破蛋壳探出头来而高兴得大呼小叫。威尔第愿意跟着她,俯身看着这大自然的奇迹。在威尔第的眼里,那柔韧轻扬的枝条,如同妻子那一头飘逸的金发,在阳光下迷人地闪耀。
威尔第也忍不住想起了花园里那个老花匠皮佐拉,他的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威尔第是个怪人,他的音乐是那样豁达、细致、温情,但生活中却是那样的刻板,甚至粗暴得像头黑熊。而且,他还格外看重金钱,对待那登门找他更新歌剧的剧院老板们,他索要高价,毫不客气,对待为他干活的农民,他也一样锱铢必较,他还常常会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火冒三丈,没头没脸地训斥他们一顿。
那一天,他就是这样把皮佐拉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通。其实,只是为了那株“茶花女柳”。那株柳树也真是奇怪,妻子死后,它也渐渐地枯萎。皮佐拉找到威尔第,告诉他那株柳树已经死了,是不是要把它砍掉?威尔第一听,立刻火冒三丈,冲皮佐拉大骂道:“谁告诉你说‘茶花女柳’死了?我看要死的是你这个畜生!”皮佐拉一气之下,提出辞职。威尔第更为大怒:“滚吧,我不缺少你这样的蠢货!”结果,气急败坏的威尔第无理地扣下3000里拉的工钱,就是不给人家。
……(www.xing528.com)
第二天天蒙蒙亮,冬天的米兰,晨雾浓重地遮挡住了窗户,屋子里有些晦暗。
威尔第把玛丽亚叫进来。玛丽亚是33年前他和妻子收养的一个小姑娘,妻子死后,一直都是她在照料着威尔第。威尔第从被子里伸出枯枝一样的手臂,指了指窗户,说:“请帮我把窗户打开。”接着,威尔第让她去请人来帮助写遗嘱。
当玛丽亚带着人走进屋里时,威尔第已经昏迷在床上。他们慌忙把他叫醒,又赶紧叫来医生。
威尔第睁开了眼睛,突然精神了起来,一条条地列着他遗嘱的条目,先从慈善机构开始,音乐家的养老院、医院,佝偻病人和聋哑人的福利机构,再说到家属、朋友和一直伺候他的玛丽亚,以及其他仆人们……他的头脑清醒而清晰,有条不紊,无一遗漏。
最后,他把玛丽亚叫到身边,问道:“皮佐拉,你还记得他吧?”
玛丽亚点点头。
威尔第也点点头说:“我死后,立即付给他3000里拉。我很愧疚,这是我欠他的工钱。而且,我还对他发了脾气,其实,他是对的,请转告他,请他把那株柳树砍掉吧。”
冬天还没有过去,88岁的威尔第与世长辞。米兰街头有20万群众为他送葬,意大利按照民族英雄的仪式,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老花匠皮佐拉也来到了米兰,加入长长的送葬队伍中。但他没有听从威尔第的遗嘱,把那株老柳树砍掉。在圣阿加塔威尔第的花园里,那株“茶花女柳”依然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