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野外考察的几十年中,如果是支帐篷,总是要先将环境看清,再选择营地。营地的选择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安危。如是山上,就要注意山形、崖势;若是流石区,一块大石落下就是灾难;紧临河边也不安全,大雨后可能有洪水……
但李老师并未积极响应。
“没事,天还没黑哩!不看清了环境,你夜里能睡着?我也不想与老虎、狮子共舞!”
对面草屋前,一对白人夫妇正在忙着烧烤,我不习惯这种油烟味,走得很快。那边还有几个白人的孩子在玩耍……
李老师用肘碰碰我,示意左前方有状况。
“你别太紧张,不可能有猛兽跑到这边。”
“你扯到哪去了,看那花。”
真的,一树红花很惹眼!花朵很规范,都是一般大小,都是五角形,都是红花中显出白纹。尤其是那红色,并不十分鲜艳,似是树干的高有1米,但很粗实,没有半片绿叶和一丝绿色,全是灰绿色。
我正想说那是塑料花工艺时,又一想不至于吧?在这样世界首屈一指的野生动物园门前,还需要用假花来装点,岂不是大煞风景?
到了近前,李老师说:“不是塑料工艺花!”
当然不是。虽然它的枝干很不相称,不成比例,但树干的的确确是树干,直径不会小于40厘米,灰绿色的树皮很薄,无比光滑,像是一块玉石,晶莹,透出绿色。肉乎乎的肉质茎,很像一个圆筒。树头上冒出的树枝,也是短粗的,肉乎乎的。
“像不像我们家的大玉树?”
难怪刚才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经她这么一说,还真像哩。
我们家曾栽过一盆景天。景天俗名叫落地生长,以旺盛的生命力著称。只要插下它的一片树叶,不多时就能生出根来并长大。
树干肉质,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青光,肉质的枝干上顶着肉乎乎的叶片,叶片肥厚,碧绿滴翠,叶缘时而还映着鲜红。
它耐得干旱,十天半月不浇水也没事,天天浇水也不烂根,一年四季常绿。
它渐渐长大了,四五年中换了几次花盆,俨然成了一棵青玉雕就的小树,闪着莹莹的光彩。朋友们都叫它玉树。
只是有一年冬天大寒,虽已把它搬到了室内,但因没有暖气,还是枯萎了。
后来,我们在青藏高原海拔4000多米处看到了在山谷中的红景天,十分感叹生命的顽强!
但眼前的这棵树,只有红花没有一片绿叶,无法断定它是否属于锦天科的。
其实,在开普敦,在植物园,都见到似是锦天科植物,它们开着艳丽炫目的各色花朵。
“你不是说过南非有种石头花吗?”
“也只是听朋友说过。”
“在旱季,它们不是也将叶子落完了?”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那位朋友说,南非的多肉植物特别多,特别精彩。有种生长在乱石丛中的石头花,它只露出半个身子在碎石外。它们的形状、植株的大小、叶面的花纹与周围石头的颜色非常相似,是著名的拟态植物。一是在旱季,昼夜温差容易在石块上凝成露水,这就成了极其宝贵、滋养生命的甘泉。二是这季节,干渴的动物们四处找水时,它藏在石头中,也就逃过了被吃掉的一劫。
但朋友说,它的植株很小,而我们眼前的这棵树却很大……
我们一边说着植物世界的神奇,一边向前漫步。转到那边的大路,我说:“喂,看看那边。”
一排栅栏闪闪发光。
她笑了:“就你聪明——知妻莫如夫嘛!”
“有这么多的凶猛野生动物,野营区怎么可能没有隔离带哩!放心吧,他们的安全措施肯定考虑得比我们仔细。时间不早了,回去,养精蓄锐,以后的几天要聚精会神啊!”
傍晚,是鸟类活动的高潮,鸟儿们在低空飞翔,闪着彩色的光芒,映得晚霞尤为绚丽多彩。
我们不认识这些生活在南非的山野朋友,正在失落、遗憾中,听到了似是斑鸠的叫声,心灵一震,赶忙寻找很可能是他乡遇故知的朋友。
斑鸠是国内常见的一种鸟,外婆说的斑鸠的故事,给了我儿时生活很多乐趣,对它也就有了特殊的感情。1997年在英国时,还因斑鸠的不同叫声,引发了一连串的故事,回国后写了篇《斑鸠声声》。
似是斑鸠声传来的方向有棵大树。响着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声,热烈、欢快。
好家伙,树上挂满了鸟巢!
几只鸟儿正急急往树上飞去,闪着金黄的光。
“织布鸟!”
“真的?”
“绝对错不了!”
我惊喜得差点跳了起来!难怪那鸟巢制作得那样精细,严格地说鸟巢不是鸟儿们的居家,而是它们生儿育女的摇篮。鸟类学家说,鸟巢的形态、构造,在鸟的分类学上有很大的意义。
织布鸟以擅长织巢著称,是会织布的小鸟,非洲著名的观赏鸟。
是的,是黄胸织布鸟。据说织布鸟有多个亚种,黄胸织布鸟只是其中之一。黄胸织布鸟在我国云南也有分布,但数量少。不少于七八次的云南之旅中,我只和它匆匆见过一面。但我从巢型、构造,到它金黄的胸羽、体型,已断定它就是黄胸织布鸟。
到了近处,树上最少有五六十个鸟巢挂在树枝上,我指着最近的那个大鸟巢:“看清了吧?”
织布鸟和它的鸟巢
“有经、有纬,像是用草织出来的。像个葫芦,倒吊着的葫芦。”
“完全正确。不一定是草,像是从哪种植物上撕剥下来的皮,要不然撑不起来。”
“它的脚爪这样灵巧,有这大本事!”
“不一定是用脚爪。你看,那纤维样的东西还绿着哩,有些新鲜。”
“经纬织的有板有眼,一丝儿不乱。”
有两只鸟钻进去了,只露出尾巴在外面。
“先拍照片吧!是哪种植物的茎皮,是用爪还是用什么织的,以后会看到。”
“光线不好,大闪光灯没带。”
“尽量往近处靠吧!”
织布鸟根本不理睬我们,只是沉浸在歌唱表演中。那叫声和麻雀的叫声差不了多少,短促且高频率。
织布鸟:也叫“织雀”。鸟纲,织雀科,织布鸟属各种的通称。
中国有黄胸织布鸟,体长约14厘米。
雄鸟于生殖期头顶和胸部羽毛黄色,面颊和喉部暗棕色,容易识别。雌鸟及非生殖期的雄鸟,易与家雀混淆,但其羽毛底色带奶油色,喙亦较大。成群栖息山麓或低丘地带,食谷粒和昆虫。
巢上端有柄,悬在树枝或棕榈叶上。巢之外壁系折拗或撕剥大块叶片,再取纤维缝合而成。
距离还是远了点,我将摄像机交给了李老师,拿过照相机,想利用1米82的身材拉近距离。
眼睛贴在取景框,对着鸟巢,飞来飞去的小鸟,心想广种薄收吧,闪光灯频频闪起,镜头中闪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景象……
突然,感到有股冲力撞来,直撞得我往后仰去,“吧嗒”一声,摔了个仰八叉……接着是有个重物压到我的身上,“遭到攻击了”在脑子一闪,随即是一声大喊:“哎呀!”
惊得李老师目瞪口呆。
哪里是狮子、老虎啊!
是个黑孩子!雪亮的眼白、雪亮的牙齿,闪着铜釉的黑脸。明亮的眼珠中满是急切、惊恐。
他已迅速站起,一边伸出肥厚的小手来拉我,一边喊着:“黑曼巴,黑曼巴!”
看我们一脸的茫然,黑孩子又急又恐怖的神情,使我们心里直发毛。他用手又是指着树又是喊:“黑曼巴!黑曼巴!”
织布鸟采集筑巢纤维
织布鸟将巢挂在大树上。像不像一个倒挂的葫芦?巢口朝下自有妙用
他张开手臂,嘴里说着,像赶小鸡一样,把我们往后赶,赶到退了四五步才罢。
不知道他说的是祖鲁语,还是德语、英语,即使知道,我们仍然不懂其中任何一种语言。
难道树上有豹子?花豹、猎豹都是会上树的,体型也大。旱季树冠稀疏,不粗的树枝倒是有些密,横七竖八的,但也不可能隐藏住豹子这类动物。
如果有大型猛兽,鸟儿们不会是这种叫声。
孩子急不可耐,黑眼珠转了几转,突然举起右手臂将手往下一弯,迅速向我脸上啄来,惊得我本能地往后一闪。(www.xing528.com)
“蛇!他说的可能是蛇!”
李老师的醒悟,吓得我冷汗直出——镜头中那恐怖的一闪被放大了……
“看,快看,那个有些发黑的鸟巢的右上方,树枝特别……”
有些逆光,虽然隐隐约约,但一条蛇的形象还是从混淆的树枝中,渐渐清晰起来!
它利用保护色潜伏狩猎,躲过了兴奋中鸟儿们的觉察。
“看到了?蛇!乖乖,最少有2米多长!”
那蛇的头、双眼,注视的方向好像还在盯着我们。
李老师不禁打了个寒战。
它的猎物是谁?蛇类都是冷面狙击手。
我指着树上的蛇,对孩子说:“黑曼巴?”
又举起右手上臂,学着他的手势。
“黑曼巴?”
孩子使劲地一边点头,一边:“OK,OK!”
“剧毒,剧毒蛇!每年都有人死于它的攻击。”
李老师说:“从我们的角度只能看到它的肚皮。这蛇是黄色的,你看肚子还是白色的哩!”
那蛇似乎在缓缓地收着后身。
黑曼巴是翻译过来的名字。“黑”,不是说它身子是黑的。它张开大嘴发起攻击时,口腔是乌黑的,像个黑洞,毒牙有几厘米长,特别可怕。
我刚才就在这个孩子撞来的瞬间,看到了那张黑洞般的嘴正对着镜头!在所有的毒蛇中,只有它的口腔是黑的,正是这个特点,我才记住了它。
我抱起了那个黑孩子,在他鬈曲的头发上、脸蛋上热烈地亲吻着。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孩子非常腼腆,在我怀里扭着,想要下来。
“我的天哪,肯定是闪光灯刺激了它。我们还在呆头傻脑只顾拍照、摄像哩!”
一般说来,无论是有毒蛇或无毒蛇,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它在狩猎,这时受到打扰、破坏,会发怒、反击的!
可怕的剧毒蛇黑曼巴,它混淆在树枝中狩猎
孩子突然不再挣脱我的搂抱,胖胖的小手停留在我的左前胸,正拿着别在口袋上方的纪念章。
我猛然醒悟——是枚大熊猫的纪念章。那还是10多年前,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成立时,送给每个理事的纪念品。
纪念章小巧玲珑,大熊猫的形象生动、可爱。
我连忙将它取下,别到孩子印有鸵鸟的T恤衫上。
黑孩子咧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闪亮,欣喜地捧起徽章,甜甜地吻了三下。
“CHINA。”
我很感动,这位生活在远隔万里之遥、南半球的黑孩子,知道我的祖国——大熊猫架起了友谊的桥梁,拉近了距离。是的,中国何尝只有大熊猫,还有美丽无比的小熊猫、神兽麋鹿、彩色面孔的金丝猴、乌金般的黑麂、黄腹角雉、梢尾虹雉……这个孩子使我更加体味到文化所包含的内容。保护野生动植物,其实是在保留传承一个民族应有的文化!
孩子突然跑起来,唱着跳起来了!那些舞蹈的语言充满稚气的刚劲,柔韧的肢体,显然是在表现着鸵鸟的奔跑、观望、扇翅……热烈、欢快!特别是鸵鸟奔驰,真是惟妙惟肖到极点。他们生来似乎就是舞蹈家、音乐家、运动员。
啊!难怪刚看到他时,有些面熟的感觉。
“哎,哎,是他!”李老师说。
对了!几天前,我们曾去一处祖鲁人居留地参观。
很别致!门口有位中年的黑人妇女拿着彩笔给游客们画脸,色彩并不多,只有红、黄、蓝、白,但只在脸颊或额头寥寥数笔,人的面孔立即有了惊人的变化,或喜,或怒……不,是充满了神秘。
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形象,李老师说那位画脸的是巫师。心想,真让她说着了。
两年后,我们在川西北考察金丝猴,它们五彩斑斓的面孔,立即使我们俩相视会心一笑!同是灵长类动物,上苍为何要给金丝猴彩色面孔,而只给人类或黄或黑,或白或棕呢?
酋长大厅中的表演开始了,鼓声激越,一队队的武士们手执长矛、标枪、抛石器出来了……最为动人的是一群孩子表演的鸵鸟舞。
我们才到非洲只有几天,还未能在野外欣赏到他们的舞蹈,但我在东北齐齐哈尔的扎龙,看过丹顶鹤的鹤舞;在青海可鲁克湖,看到过黑颈鹤的圆舞。
其实你即使是个舞盲,这群黑孩子矫健、奔放的肢体,也能感染着你。瞧,舞蹈散发出的魅力将很多的游客吸引到大厅中央,学着孩子的动作,跳起来,舞起来了。
其中有个孩子跳得尤其投入、狂热,那举手投足中透着灵动,眼睛中的眼白特别亮。鬈发像是紧紧缠在一起的小辫子。
跳街舞的孩子
是的,真的是他,就是那个可爱的孩子。
他一边跳着,时时还在我们脸上瞄上一眼,似是在询问我的记忆。
我明白,也张起手臂,学着他的样子,按照鸵鸟奔跑中特有的韵律跳起来,舞起来了。
“OK!OK!”
孩子高兴得大声叫好,跑到我们面前,伸出三个手指向远处指着、点着——那意思是说三天前,在那边,我们就见过面了。
“OK!OK!”我也乐得直点头,喊了起来!
作者和黑人孩子们在一起
孩子一下跑到面前,将我抱住。李老师也将他搂住,三人乐得扎成一堆。
我们虽然语言不通,但心灵相通啊!
在准备这次南非之行时,李老师一听有那么多的语言(南非的方言)就发晕,我说,全当做一次聋子、哑巴。从另一个角度,寻找人类之间互相交流的方式,不是也挺有意思的吗?譬如说,舞蹈就是不发声的语言。
是的,我们就是通过手势、表情,大致知道:他叫曼哈拉。他的家就在这里,爸爸妈妈都在公园工作。那天是去看望外婆,被临时邀请登台表演,因为他是学校里合唱队、舞蹈队的队员。
今天,他正在那边玩,认出了我们——戴着大熊猫的徽章,还背了照相机、摄像机——才跟着走到了这边。
我打开了地图,指着我们的祖国。他很惊奇,说着一些话,还将南非和中国连成了一条线。
李老师像和孙子玩时一样,模仿着老虎、狮子的形态。
他似乎明白了,我们是来参观这里的野生动物……
曼哈拉突然示意我们看树上。
黄昏中的树冠更显昏暗。但我们还是找到了大蛇,以它潜伏、潜行状态推测,它已锁定了目标。是的,有两只织布鸟正忘情地唱着,在树枝上跳着。大蛇慢慢地接近,突然,蛇头闪电一击……枝头只飞起一只鸟。
我正想离开时,曼哈拉却攥着手不放。
天色愈来愈暗。
那蛇缓缓地往枝头移动。它抬起了头,张开嘴将上方挂下的织布鸟巢——倒挂的葫芦形、朝下的巢口含到嘴里,然后就摇摆着头……
“是将雏鸟晃下来?要不就是吃鸟蛋?”
我想起一种皖南山民叫白猸的小动物。皖南山区中多牛蜂、驴蜂,黑色的,个体大,毒性大,传说9只驴蜂能叮死一头牛。常有山民受害。它的巢特别大,像是稻箩挂在树枝上。巢上只有出口和入口。尽管它很可怕,但却是白猸的美食。我在考察队中,曾在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亲眼看到它爬到蜂巢上,前肢、后肢轮换着拍打蜂巢,疯狂地拍打,就像是在敲鼓。
蜂巢中响起沉闷的嗡嗡声,可就是看不到一只蜂子飞出来。
正当我们疑疑惑惑时,那小家伙的肚子却像吹气球般鼓起来了!
这个家伙,肯定是张口堵在出口处——请君入瓮!
难得这位冷血动物,也具有白猸一样的智慧?
我和李老师一路说着动物生存的技巧,生命的智慧。生存毕竟是生命的首要。
最高兴的是第一天就结识了小朋友曼哈拉,谁说是异国他乡,举目无亲哩?我们虽然还不清楚,他将带给我们多少的欢乐,但肯定会是精彩的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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