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幕府颁布锁国令的同一年,一件几乎是突如其来的大喜事降临在了江户。
德川家光有儿子了。
对于绝大多数德川家家臣和江户百姓而言,这差不多就是一个平地炸雷,因为只要是个人就明白,这位大将军他只爱小伙不爱姑娘,故而无论从理论还是实际出发都很难想象他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
对此,我们只能说,每一个基佬在真正爱上一个姑娘之前,他都以为自己爱的是男人。
玩笑,玩笑。
正经说来,此事显然得归功于春日局。
虽然德川家光本人曾经亲口暗示过,自己这辈子注定是不会有儿子了,所以将军的继承人由尾张藩或是纪伊藩的嫡子中选出,可老太太显然对此并不买账,就在家光前脚刚暗示,她后脚也公开宣布,这第四代将军,必定要由家光的亲生儿子来当。
这话虽然说的那叫一个豪气万丈气概云天,可真要做起来比登天还难,俗话说得好,要想基佬生娃,除非铁树开花,当时日本连铁树都没,怎么可能让家光一夜之间改了性子,喜欢上女人?
不过春日局毕竟是春日局,在苦思冥想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是想出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好办法。
话说在宽永十年(1633)的一天,春日局带着一个男孩子走进了江户城,见到了家光。
根据老太太的介绍,这孩子名叫吉右卫门,本是蒲生家家臣的儿子,现在特地来江户城做小姓的。
吉右卫门长倒是长得极为清秀,唇红齿白貌若天仙,这等漂亮的男孩子在全日本恐怕都找不到第二个。所以家光非常高兴,当场就把他留在了身边。
家臣们知道了都一个劲儿地埋怨春日局,说你非但不想办法矫正将军的癖好,反而还给他送小姓,这不是拿肉包子打那啥么,还生儿子?生个屁。
可老太太却只是笑而不语,一副静观事态发展的淡定模样。
因为吉右卫门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所以深受家光喜爱,两个人成天都待在一块儿,混着混着便很自然地混到了一张榻榻米上,这时候,德川家光才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情:吉右卫门,居然是个女的!
而且她的名字也不是什么吉右卫门而叫阿振,身份倒是没错,的确系蒲生家家臣的女儿,爹叫冈重政。
这正是春日局的计策。
既然你喜欢男的,那我干脆就把女孩子扮了男装送到你身边,等你发现,那估计早已经爱上她了,想赶也舍不得了。
果然不出老太太所料,这一回家光并不像往常那样把她精心挑选送过去的女孩子给原封不动地送出江户城,而是将阿振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堪称是德川家光感情生涯中的一个重大转折点,虽然正房大老婆鹰司孝子此时此刻仍然独守空房夜夜咬手帕,但家光跟阿振小两口的关系却是日益融洽,宽永十四年(1637),如胶似漆的两人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阿振产下一女,也就是后来的嫁给了尾张藩藩主德川光友的千代姬。
然而不幸的是,阿振在生下孩子之后健康状况便一落千丈,于宽永十七年(1640)病逝在了江户城内,不过她的出现,让家光又重新燃起了多年前就已熄灭的对女人的爱火,所以春日局打算趁热打铁,早在阿振还活着的时候,便开始让人在全日本范围内物色美女,算是给家光找备胎,而老太太自己也亲自上阵,反正大奥里头除了女仆几乎空空如也无事可管,所以她便在江户周边满世界地溜达,以期邂逅一两个绝色的姑娘。
在宽永十一年(1634)春天的某日,这天春日局正好去浅草寺拜佛,回来的路上,正好路过一家卖二手衣服的铺子,虽说老太太自己是目不斜视地准备从门口淡定地走过,可随行的几个姑娘却按捺不住了,她们毕竟整日里都在深宫高墙里头,能出来逛一回街也不容易,所以便不断地撺掇春日局说一起进去看看吧,兴许能淘到好东西呢。
老太太当然知道姑娘们在想什么,但想想小小年纪也不容易,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便满足了她们一回,一行人一起走了进去。
一进门,春日局就愣住了,因为在柜台前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你叫什么?”老太太如获至宝,一脸微笑地问道。
“我叫阿兰。”那个女孩倒也不认生,很响亮地做了回答。
“你是这家店的人吧?”
“嗯,这是我继父的店铺,我是来帮忙的。”
“你父母呢?能叫出来让我见一见吗?”
“我娘在永井家工作,我继父在,我去叫他。”说着,女孩便转身进了里间。
这里的永井家指的是古河藩(茨城县内)藩主永井尚政家,永井尚政就是在前几本书中非常活跃的那个永井传八郎的儿子。
顺便一说,这人后来有个子孙,是昭和时代(1925—1988)非常著名的作家,笔名三岛由纪夫。
很快,女孩的继父也就是店老板走了出来,他名叫七泽清宗,原本是上述的那个永井家的家臣,后来辞职不干了,然后开了这家旧衣铺子。
在双方做过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春日局非常开门见山地对七泽清宗表示,自己看上了你们家的这个女儿,打算带她走,去江户城伺候将军。
七泽清宗则面有难色: “她才13岁,会不会太小了?”
春日局摇摇头: “很多丫鬟们刚进城的时候,比她还小呢。”
说着,她把头转向了阿兰: “你想随我进江户城吗?那是将军住的地方。”
“那地方大不大?”
“将军住的,你说大不大?”
“好玩吗?”
“将军住的,你说呢?”
“好,那我去!”
春日局的强势和手腕大家都耳熟能详,所以七泽清宗虽有一万个不愿意,可眼下却也只能点头,更何况阿兰本人的愿望也是想进江户城,后爹毕竟不是亲爹,有的事情很难完全做主。
就这样,这个13岁的姑娘随着春日局进了城,然后当上了一名普通的丫鬟。
这是必然的,虽说长得好看,可怎么说也是年岁过小且资历太浅,肯定得从底层干起。
这丫鬟一当就是三四年,在三四年里,阿兰连将军的面都没见过一回,每天就是干活干活再干活。不过好在这姑娘生性天真乐观,从不叫苦,反而还很会苦中作乐,比如干活的时候唱唱歌什么的。
话说有一天阿兰正在和一群丫鬟们一起擦江户城里的榻榻米,擦榻榻米其实就是擦地板,这活儿干过的都知道,又累又枯燥,所以女孩子们不一会儿便没了耐性,其中一个提议说,要不我们一边找点乐子一边干活吧。
其实这是常有的事儿,大奥里的姑娘们会经常在干活的时候苦中作乐一番,调节自己的情绪,这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耽误工作,一般没人会说什么。
姑娘们那一天的乐子是让嗓音最好的阿兰唱一首歌,因为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她不推辞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站到了众人跟前,唱起了家乡的民歌《捣麦子》。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边干边听,可渐渐地,所有人手里的活儿都停了下来,原先一脸欢笑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万分,甚至还有些惶恐。
那是因为在这堆听众里头,不知不觉地就多出了两个人——德川家光和春日局。
其实他俩是纯路过,然后被一阵奇怪的歌声所吸引,尤其是家光,平日里听惯了阳春白雪,头一回接触乡间小调下里巴人,顿感一阵小清新,忍不住地就停下了脚步。
而阿兰却浑然不觉,依旧在那里很自我陶醉地唱着《捣麦子》,捣完一曲之后,这才发现了那两位不请自来的听众。(www.xing528.com)
于是气氛一下子就有些小尴尬了,你可以自行想象一下当你在上班的时候引吭高歌最炫民族风并被老板发现了的情形。
不过家光却只是微笑着说道: “唱得不错。”
阿兰则还以羞涩的一笑。
“你叫什么?”
“我叫兰。”
“哪里人?”
“下野都贺高岛村。”这个地方位于今天的枥木县枥木市内。
“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她的继父是开旧衣服铺子的,娘亲在永井家做事。”春日局在一边代为回答道。
“哦……这样啊。”家光点点头,然后问了个很二的问题,“你亲生父亲呢?”
“我亲生父亲叫青木三太郎,原本是朝仓家的家来,后来因贪污了主君的钱财,所以不得不逃到了乡下,可又因为猎杀了仙鹤,所以被奉行所捉拿,判了死罪。”
说这些话的时候,阿兰的脸色没有一丝的不安,虽然有些羞涩,但两只眼睛却一直平视着家光。
而家光却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爹还真不是个东西,偷了钱也就罢了,居然还打鹤,哈哈哈,摆明了是要找死啊,哈哈哈哈。”
“你才不是东西呢!”
家光的笑声瞬间戛然止住。
周围也顿时一片寂静,就连素有富士山崩于跟前仍能面不改色之名的春日局都脸色发青了。
自源赖朝在镰仓开创了幕府政治的时代以来,敢当面说幕府将军不是东西的,这位小姑娘是开天辟地头一人。
边上几个一看情况不妙,连忙站出来给阿兰打圆场: “这可是将军大人,你还不快跪下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她似乎完全不肯服软。
“你居然敢对将军大人如此出言不逊,你不要命了吗?”
“他这样说我爹,难道他不该道歉吗?!”阿兰一副相当生气的样子,仿佛是家光得罪了他, “难道只有将军大人是人,别人就不是人?”
“住嘴,你爹本身就不是东西。”愣了好一会儿的家光总算反应了过来,“贪污钱财,偷猎仙鹤,这是武士该做的事情么?这是人该做的事情么?你还有理了?”
“我爹为了一家老小,不惜铤而走险,何错之有?你能说风凉话只因为你是将军,要是你也是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更不是东西的事情呢!”
在场的所有人突然都有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因为本来剑拔弩张的场面现在似乎已经转变成了纯粹的孩子吵架——两个尚未长大的孩子正在互相攻击对方或是对方的家人不是东西。
很快,家光也意识到了这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而阿兰只是摆出了一副很奇怪的面容: “你笑什么?”
“你叫兰?”家光笑着问道。
“是,我叫兰。”阿兰却是一点都没想笑的意思,反而一副“刚才不都已经告诉你了”的表情。
“这个名字不好,兰的发音和乱相似,多不吉利啊,要不就改一下吧?”
“你想叫什么?”
“就叫阿乐吧,如何?快乐的乐。”家光一脸兴奋加期待。
“嗯,似乎听起来还不错嘛。”
“阿乐。”
“干吗?”
“你要是愿意的话,以后就来我身边好不好?”
面对表白,年轻的姑娘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就这么好上了,然后阿乐很顺利地怀上了孩子。
宽永十八年(1641)八月三日,这一天,阿乐被送进了产房,而德川家光则在江户城的本丸和诸重臣亲戚一起等待着消息。
众人静坐了两三个小时,土井利胜一路狂奔地冲了进来,然后跪倒在地:“恭恭恭喜喜将军!”
望着已经68岁正在气喘吁吁的利胜,德川家光示意他先喘一口气,慢慢说,不差这一两分钟。
“恭喜将军!是少主!”
土井利胜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心底里迸发出了这句话。
屋子里沸腾了,欢呼声贺喜声千秋万岁声不绝于耳。
紧接着,家光站起了身子,又宣布了一件振奋人心的大事: “这个孩子,就叫竹千代吧。”
竹千代是他们德川家历代嫡子的专用幼名,虽说这儿子是小老婆所生,但考虑到家光跟鹰司孝子两人八字不合怎么着都好不到一块儿,实际上已经不可能再有嫡子,所以这个新生的婴儿,便成为了德川家的新一代继承人,也就是第四代幕府将军。
数日后,尚在襁褓中的新生世子在江户城中和群臣见了面,当时抱着他的,不是御台所鹰司孝子,也不是亲生母亲阿乐,而是时年已经63岁了的春日局。
由此可见老太太在幕府中的地位之高。
“这是吉兆,是祥瑞,国家之大幸!”那天在场的每一个家臣都擦着眼泪这么说道。
话听起来确实是这样,自家光那年变身基佬之后,每一个关心幕府前途的臣子们都无不盼望着自家的主公能够变回正常,好让德川宗家后继有人,可以说,这个男婴,他们等得太久了,无怪乎清一色地将其视为祥瑞。
然而,实际情况却有点不同。
竹千代的降临,并没有给日本带来什么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恰恰相反的是,这一年,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在了日本列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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