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说起来,有心要跟家光争天下的其实倒还真有一个,不过那些日子他不曾有出场,因为正在甲斐养病。
德川忠长是在3月26日接到的噩耗,当时秀忠已经过世两天了。
没能陪在父亲身边送父亲最后一程已经是一件足以让他抱憾终生的事情了,现如今连丧报都晚了两天才收到,这让忠长悲愤交加。
这人一悲愤就容易乱说乱动。
却说骏河国有一座山,叫久能山,是当年德川家康选定的陵寝所在,这个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
事实上这座山不光埋人,还埋钱,老爷子把一生节俭下来的真金白银都放在了那里,以备子孙后代不时之需。
结果家光表示,金银财宝放在骏河自己不放心,应该挪到江户来。
平心而论,这本是他的自由,毕竟家康的钱肯定是留给幕府留给后继将军的,别说挪到江户,就算挪到菲律宾那也是家光的事情。
可没想到骏河藩大名德川忠长却不爽了——虽然这本不该他不爽,可哥们儿愣是要强出头,明明都已经身在甲斐了却还要操骏府的心,他不止一次地当众吐槽说: “这金银财产都是大权现留在骏河的,我兄长有什么资格擅自搬走?”
身边人连忙劝道您慎言,接着又表示这东西都是留给将军的,将军当然能处理。
“这是大权现留给子孙的,他是子孙,我又何尝不是子孙?!”
没多久这事儿就被传到了江户,家光当然又少不了拍桌子一顿臭骂。
但忠长知道了以后,非但不收敛,反而愈演愈烈。
当加藤忠广那档子事儿被他得知之后,他当着很多人的面,重重地一拍大腿:“反得好!”接着又紧跟了一句:“只要他拿下江户城,我就封他做副将军!”
除此之外,德川忠长还干过一件特别让人感觉滴汗的事情,那就是他在甲斐的住处自费建造了一座小庙,里面摆了父亲秀忠的灵位,整天在那里拜。
这事儿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当年却是个大忌。
当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情被监视他的眼线全部汇报给家光之后,家光一脸铁青,只说了四个字: “严惩不贷。”
具体的严惩方案是没收全部领地和官职,贬为平民。
“这样是不是太过了?”土井利胜问道。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不懂得悔改的下场。”
把将军的亲弟弟一下子从万人之上的高度拍到地上变成路人甲,这怎么说也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事件,所以当下幕府内部就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者,表示拍得好;另一半则持反对意见,认为不能这么干,而且从人数上看后者居多。
不过碍于将军已经拍板,所以反对派纷纷找到了春日局,拜托她帮帮忙,给德川忠长求个情,不一定要让他继续当大名,可至少也不能是个普通老百姓啊。
这天晚上,春日局来到了家光的屋子里。
“你想跟我说忠长的事情么?”
还未开口,家光便已经知道了她的来意。
春日局笑了笑: “我并没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这事儿最近闹得很大而已。”
家光的眼神突然就变得非常游离: “那家伙一定很恨我吧。同是兄弟,哥哥坐在江户城里当将军,可弟弟却被夺走了一切。”
“或许在忠长看来,是将军恨他才对呢。”
“我怎么可能恨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家光的手指反复在榻榻米上来回地擦着, “虽然从小母亲比较宠他,而他也老是得宠卖乖,故意跟我作对不说,在母亲面前也时常流露出瞧不起我的神情,每次我被骂他都会高兴得跟朵花儿似的给我看笑脸,真是越看越讨厌,有时候真想亲手狠狠地把他抽个半死,可是,可是他真的是我弟弟啊!”
说着说着,家光的眼睛里开始闪烁了起来。
而春日局却一言不发,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阿福,如果你现在劝我一句的话,我就饶恕他。”
春日局微微一笑“那么多人都反对,我劝了又有什么用。更何况我一介女流,本不该参与政事。”
春日局说自己不参与政事,那叫装×,她自打出道以来就没少掺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但这一回她之所以要这么说,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其实德川家光并不想真的把自己的弟弟怎么样,因为不管怎么说,那是自己的亲弟弟,正所谓血浓于水,不是每个人都能跟织田信长伊达政宗那样有魄力活劈亲兄弟的。
但春日局就不同了,对她而言,家光才是自己的一切,那忠长则是家光治世的巨大障碍之一,必须去除。
所以当家光已经有心赦免弟弟只求春日局给他一个台阶下的时候,老太太却义无反顾地一脚蹬开了那把梯子。
当年12月20日,幕府家臣牧野信成等三名专使来到甲斐,见到了忠长,然后向他宣布了处分命令: “大纳言德川忠长,背离天道,藐视幕府,屡犯过错之后非但无痛改前非之意,反而还变本加厉胡作非为,实乃可恶至极,故,没收全部领地,其本人暂时囚禁于上野国(群马县)高崎,听候进一步发落,以上。”
说完之后,照例还要问一句: “德川忠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忠长笑了,笑得非常诡异: “告诉家光,晚他一步来到这个世上,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就这样,忠长又离开了甲斐,一无所有地去了高崎。
之后的日子里虽然他依然如故,该吃吃该喝喝,该骂的照样骂。只是对于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等同于囚犯的穷光蛋弟弟,家光本人早就没了接着惩治他的欲望,任其骂不绝口,只当不知,采取了一种完全无视的态度。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年,在宽永十年(1633)十二月七日的时候,传来了忠长的死讯。
他是自杀的。
在六号那天晚上,德川忠长吃过饭后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或许是觉得无聊,就让侍女拿了酒和小菜进来,自己又独自小酌了一番。(www.xing528.com)
在此期间,他的身边一直有两个侍女陪着。
就这样一直吃喝到了深夜,菜也吃光了酒也差不多喝没了,忠长便让其中的一个女孩去再做一点吃的送进来,等人走后,他又把一个还剩一大半酒的瓶子递给了另一个姑娘: “这酒凉了,你去温一下。”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温酒的那个女孩先回到了忠长所在的房间,当她拉开门之后,看到的是已经变成了尸体的德川忠长。
尸体的周围是一大摊血,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把短刀。
人就这么死了,那一年这小子才28岁。
忠长的死因是自杀,这个如今已成定论,没什么好磨叽的了,只是在绝大多数的史料里,这“自杀”二字之前,还会再多加一个词——奉命。
也就是奉命自杀——显然,是奉家光的命。
根据比较大众化的说法是在六号那天晚上,一个叫安倍重次的幕臣来到了高崎,先是见了负责监视看管德川忠长的家臣安藤重辰,并向他出示了家光的亲笔手谕,看过手谕之后,安藤脸色大变,沉默了数分钟后说道: “虽说这真是一道不幸的命令,但上意如此,我等也没有办法,唯有执行了。”
之后,忠长就自杀了。
通常的话,都会很自然地推理认为忠长的死跟家光的那道命令有着因果关系。
虽然这道手谕的具体内容至今也无人知晓。
此外另一个比较“有力”的证据是在忠长死后,有两个负责看守尸体的下级武士发生过这样的一段对话。
武士A: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武士B: “像我们这种下等人怎么会知道?反正听说是奉命行事啦。”
于是,忠长的死便被认定是“奉命自杀”。
这个故事不是我编的,很多书上都能看到,最早的出处是新井白石的《藩翰谱》。
新井白石这个名字可能很多人都不陌生,他是江户时代著名的政治家兼文化人,以后我会花大力气来着重介绍,这里就姑且跳过,先来扯淡一下德川忠长之死的真相。
事先声明一下,我是一个喜欢随波逐流的懒人,绝对没有挑战名人或是倒看历史的变态癖好,只是这事儿关乎生死名誉,屎盆子真心不能随便乱扣。
我的观点是德川忠长的死确实是跟德川家光多少有点关系,但奉命一说纯属扯淡。
在我给出证据之前,你先努力回忆一下,日本历史中,战国也好,江户时代也好,如果是“奉命”的自杀,应该是怎样的情景?
在本系列作品里出现过的比较有名的例子是忠长他大爷德川信康,奉了织田信长的命令自我了断,于是便在自己屋子里切腹自尽。
没错,是切腹。
如果一个武士有罪,要他自裁的话,一般的手段都是叫他切腹。
那么德川忠长是切腹么?
显然不是。
根据科学论证,在没有介错的情况下切腹的话,从切到死之间至少有好几个小时的苟延残喘时间,而德川忠长从活到翘仅仅十来分钟,这足以证明他不是切腹。
事实上,这家伙是用刀刺穿了自己的喉咙而死,这在武士的世界里,是一种非常不体面的死法。
如果要真是德川幕府的命令要忠长这么死,那只能证明幕府脑残——将军的弟弟都奉命不体面了,将军难道还能体面得了?
我知道看到这里多半有人会说,其实家光的本意是想让忠长去死的,只不过光明正大地让亲弟弟切腹很容易遭到天下的非议,所以才背地里偷偷施压,迫使弟弟用这种看似不可能是“奉命”的死法“奉命”自杀,主要是为了营造出一种跟自己无关的假象。
能这么想说明你很聪明,可问题是若真要这样,德川家光又何必逼着忠长拿刀戳喉咙那么麻烦?直接叫人在他碗里撒耗子药然后再对外宣称是暴病早亡的不就结了?
不要跟我说毒杀更可疑更容易被人道长短,那年头星期一还吃嘛嘛香星期二就吹灯拔蜡的例子多了去了,小早川秀秋,加藤清正,哪个不是这么撒手人寰的?你能说什么?说是德川家干的?证据呢?孙权孙仲谋还紫髯碧眼呢,你倒是去找一个外国爹来啊。
更何况德川忠长本身也有病在身,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他自杀的真正原因是日益严重的抑郁症。
说完了忠长之死再来说说忠长这个人。
此乃相当严肃的话题,所以我尽可能憋住不吐槽。
一般而言,对于忠长家光哥俩的评价往往有两种:家光是一个好哥哥,但忠长不是一个好弟弟以及家光不是一个好哥哥,忠长也不是一个好弟弟——总之,不管哥哥怎样,弟弟总是不好的。
在我看过的很多书里德川忠长都被描述成了一个几乎能跟丰臣秀次相提并论的败类青年。
这话是真的说得过分了,丰臣秀次那是当街砍人而且砍的还是残疾人,德川忠长再怎么着也还不至于达到这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事实上他是个挺好的小青年,能文能武长得还帅,性格也相当八面玲珑,没犯病那会儿跟家臣们的关系都不坏。唯一的毛病就是心态有点问题——错误地把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硬认作是该给自己的,这点倒是和秀次挺像。
但这并不是忠长一个人的错,真要追究起来,该负责的人有好几个,比如阿江,再比如家康。
来自于母亲的宠爱和由祖父亲手打造起的隔阂,最终形成了这种畸形的兄弟关系。而在这种畸形的关系里,让忠长无法判断自己面对的究竟是将军还是哥哥,百般迷茫之余又失去了一直宠爱自己的母亲,于是几乎沦落到丧失自我的他,最终上演了这一出悲剧。
忠长的死讯传到江户之后,德川家光当场泪流满面,之后大病了一场。
没有资料记载日后他是否有为如此冷酷地对待弟弟以至于闹成这般田地而自责,但我相信,家光应该是后悔的。
言语是一把利刃,使用不当便会成为凶器,因为一句话的差错便可能失去一生的挚友或是亲人,一次的擦肩而过兴许就意味着来生才能再相见。
所以请坦诚地善待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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