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年末,正在为朝廷的事情而烦躁不已的大御所德川秀忠,又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话说在骏河地界,有一处神社叫浅间神社,距当时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在那八百年间,该地一直都是著名的禁杀圣地,也就是说只要来到那里,便禁止一切杀生的行为。
同时,神社因为地处山林,所以附近猴子很多,而猴子在那地方,也有很高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神兽。
然而也不知怎么搞的,最近突然就来了一个混世魔王,整日里跑浅间神社去打猎,而且还专打猴子,短短几天,就杀害猴类一千多只,其恶行令人发指。
德川秀忠连忙问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干这种事情?骏河的地方官怎么也不管管?
回答说不敢管,因为这猎猴儿的不是别人,正是骏河藩藩主德川忠长。
秀忠愣住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会撒娇会哭闹会打小报告,可却从不知道那丫居然还有那么凶残的技能。
震惊之余,秀忠怒问道: “为何身边的家臣都不劝谏?!”
“劝谏的家臣已经被杀掉三四个了。”
秀忠顿感胸闷,并同时安排人手去骏府明察暗访,看看自己的那个宝贝儿子还干了些啥好事。
很快,调查结果就反馈了回来,关于德川忠长,大家一致用了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劣迹斑斑。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恶意污蔑,调查组的成员们还把具体的案例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了秀忠听。
德川忠长干的坏事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比较普通,就是拿身边的人出气,只要他心情不好,不管是家臣还是侍女,都会遭到拳打脚踢甚至是刀砍斧劈,久而久之都没人敢去骏府城当丫鬟。
第二种较为文艺,那便是歌舞大会,这本倒也没什么,只是那歌词有问题,每次忠长唱的时候,内容不是求德川家光早点死就是德川家光没儿子,相当反动,影响也极为恶劣。
最后一种,则是非常的2B,比如说有一次忠长坐轿外出,当时天热,所以那轿子是开放式的,类似于我国的滑竿。四个人抬着轿子正走着,他德川忠长突然就无聊了,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对着前面在抬轿子人的大腿狠命就是一戳。
这真的是一个非常二的举动,要知道人家正在抬轿子,你这么一戳,那人必然倒地,他一倒地,轿子就失去了平衡,你德川忠长还能安然地坐在上面么?
事实上在那个倒霉的轿夫扑街之后,德川忠长也立刻被从轿子里翻了出来,毫无防备地他摔了一嘴的泥巴。
更糟糕的是另外三个轿夫一看这情形立刻吓得惊叫四散,搞到最后连个抬轿子的人都没有。
类似的二事儿他还干过很多,在此就不一一列举了。
听完这种种事例之后,德川秀忠沉默了。
他跟手下人说,你们先把这事压一压,先别让家光知道,我来处理就行。
可正所谓纸包不住火,事情最终是没能压住,还是被传到了德川家光那里,而且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被忠长亲手杀掉的家臣人数,已经飙升到了10个。
家光又惊又怒,立刻成立了专案组,下令彻查,同时还派人知会秀忠,表示这事儿到此为止,你别再插手了。
宽永八年(1631)正月,土井利胜跟稻叶正胜为首的专案组来到骏府城,为首的两人先去拜访了一次忠长。
两位幕府的使者首先询问了有关猎杀猴子一事,对此,忠长的回答是猴子太多,仗着所谓的神权胡作非为,经常破坏田地甚至袭击路人,连小孩都不放过,可谓民怨极大,为了百姓考虑,自己才不得不拿起弓箭,为民除害。
这说法凭良心讲确实是合情合理,所以土井利胜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再多问一句:“浅间神社乃八百年古迹,你要在那地方开杀戒,为何不事先请示幕府?”
“如果老子杀几个猴也要请示幕府的话,那是不是老子以后吃一顿饭都得提前跟他德川家光打招呼?”刚才还好好的忠长突然一下就变了脸,嗓门也粗了三分,这让利胜和正胜两人着实一惊。
反应过来的稻叶正胜紧接着就怒了: “你居然敢直呼将军名讳?!”
“你叫不得,我却叫得,我是他亲弟弟。”
“亲弟弟也是家臣啊。”土井利胜开了口, “你的生死,你的一切,可都全在将军的手上。”
“那就赶紧来让我死吧,废话那么多干吗?”
两位使者一时语塞,谁也不知道数日不见这德川忠长怎么就变得恁地了得,这说话的气势简直就跟疯子一般。
对,他会不会是疯了?
土井利胜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忠长的脸庞,发现除了比以前消瘦了些许之外,似乎还有点憔悴,但总体来讲还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看不出有什么发疯的迹象。
于是他便继续问话,只不过避开了猴子的话题,而是转向了滥杀无辜一事。
“他们都是我的家臣,你土井利胜刚才自己也说了,家臣的生死掌握在主君手上,我杀他们,与你何干?”德川忠长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纵然是土井利胜,也有些愤怒了,但他毕竟是土井利胜,并没有当场发作,只是很淡定地表示您的回答我们确实都已经听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说着,便带着稻叶正胜行礼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专案组的成员们在骏河上下展开了调查,主要是向一切接触过忠长的人询问,以便知道这家伙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得到的结果就是德川忠长近年来行为怪异,确切地说,是自阿江夫人离开人世之后,他的性格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行为举止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具体说来就是忠长渐渐地变得非常自闭,能够做到一连好几天除了吃饭更衣睡觉之外不跟任何人打交道,而且即便是在做上述事情的时候,也一言不发,不跟任何人说,同时,除了喝醉的时候会跳个舞蹈唱点反动小调之外,忠长几乎不再有任何娱乐活动或是兴趣爱好,以前的那些喜欢做的事喜欢玩的东西,现在基本上全都戒了;此外,在处理政务方面,年仅二十五六的德川忠长的记忆力和集中力,已经比五六十的老家臣都不如,常常是前一分钟还在说着,后一分钟便会突然忘记在说什么;还有就是他晚上一般只睡一两个时辰就会醒来,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只能干坐着到天明,久而久之,便练出了一双超帅的熊猫眼。(www.xing528.com)
不过,让土井利胜等人感到最为严重的一点就是,不止一个人告诉他们,每当德川忠长一人独处的时候,他便会呆呆地望着天空或是天花板,然后很忧伤地说一句: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该多好。”
根据以上种种,专案组做出了一致的判断:骏河大纳言德川忠长大人,已经疯了。
不过考虑到他思路尚且清晰,说话的时候尽管语气疯狂但句句犀利,所以这疯得打个折扣,不能说是完全疯癫,只能算作半疯。
话说到这里,想必有点医学常识的同学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忠长所谓的疯癫,用今天的话来讲,其实就是抑郁症。
阿江死后,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和最大的精神支柱,从一个备受宠爱的小宝贝变成了谁都不想多鸟一下的路边小草,不抑郁才怪。
虽说如今这毛病已经比感冒更加普及,你要不得一个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可在当年,所谓抑郁症,其实就是跟神经病一个概念。
事先说一句,我绝对没有对任何抑郁症患者抱有异样的眼光或是别样的态度,但是在江户时代,抑郁症确实被认为是精神疾病的一种,这从土井利胜等人写给家光的报告中便能看出,对于忠长,他们大多都用了这么一个词儿——乱心。
乱心就是疯了的意思。
只不过忠长跟真正意义上的疯了显然还是有点差别的,前面说了,他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算是半疯。
可正因为是半疯,所以如何处理这小子,就成了一个难题。
按照原先的制度,如果这人没疯,那么肯定是郑重处罚的,要是真疯了且疯得很彻底,那么倒是可以置之不理,毕竟堂堂幕府他不能跟一疯子过不去,可关键是如今这厮既失去了负全责的心志,却也没到能够逍遥法外的地步,故而总得给他一下子,好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于是家光召集群臣,问问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既能惩罚一下忠长,又不至于让外人看着以为自己是在欺负病患。
大伙在考虑再三之后,稻叶正胜提出了一个方案: “是不是把忠长大人给弄出骏府,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给关起来,对外就宣称是在疗养?”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好办法,家光当即就准了。
当年四月,幕府使者再度光临骏府,向德川忠长宣布了处分结果:由家老鸟居成次陪伴着去甲斐休假疗养,在此期间,骏河国则由另一位家老朝仓宣正代为管理。
这位朝仓宣正是土井利胜的妹夫,同时也是战国时代越前国大名朝仓家族的后裔。
当时他也在场,听完之后就问说,要疗养到什么时候?
使者回答,疗养到病愈。
于是宣正又问,如何判断是否病愈?
使者又答:幕府将派人全程一同看护,故而是否痊愈,由幕府说了算。
朝仓宣正不再说话了,对方的意思,他懂的。
而德川忠长却吼了起来: “老子没病,老子哪都不去!”
使者很淡定地说忠长君,您如此歇斯底里,正是神经病的最好证明,还是赶紧去甲斐放松一下,等病好了再回来继续建设祖国吧。
虽然是一百个不情愿,但终究是强不过幕府的命令,就这样,德川忠长不得不答应,去甲斐疗养。
于是使者便很客气地对忠长的配合表示感谢,然后又说自己这就回江户报告将军,等选定了黄辰吉日,再亲自送骏河大纳言上路。
临别时分,那位使者突然凑近了忠长,干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大纳言大人,这一切都是将军大人的命令,你纵然是找人,那也是没用的。”
所谓“找人”,指的是数月前,当土井利胜他们来过之后,德川忠长情知不妙,便私下里找了千姬跟松平赖房,求两人为自己去家光那里说说情什么的。
千姬到底是女人家,心肠软,一看到弟弟那可怜汪汪的大眼睛就hold不住了,一口承应了下来,说自己一定帮着去吹风。
她当天就写了一封信给家光,只是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至于松平赖房么……
虽说这哥们儿跟德川忠长之间平素并未太多往来即便往来也无深交,但这一回却是一改常态,非常热情地接待了自己的侄子,然后也答应了去找将军聊聊此事。
事后,赖房去倒是真的去了,只不过并不是去说情的。
当他见到家光之后,先是狠狠吐槽了一番忠长,说他不好好在骏府待着,到处乱窜找人说情。家光一听到这儿,就已经开始火气往上蹿了,接着赖房又说,忠长犯了那么多错,却依然不知悔改,还跑我这里来死缠烂打地让我替他说情,我么一来是看在他是我侄子的分儿上,二来这家伙实在求得紧,我不答应就不让我去上厕所,所以不得已,我应了他,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说着,他还摆出了一副特别委屈特别为难的表情,看着家光。
于是家光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跳起来狂叫说这畜生事到如今不思悔过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找人求情?求个屁,看老子不整死他。
松平赖房点点头,表示你是将军你做主,我就是来汇报一下情况而已。
其实不是他心眼坏,而是德川忠长太不要脸。当年阿江活着的时候,忠长曾数度向自己的爹妈打小报告,说松平赖房跟家光走得太近,哥哥之所以不喜欢自己,多半是因为那个怪叔叔从中挑拨,甚至还要求阿江出面对赖房施加压力,要他减少在江户的逗留时间,有空尽量回自己的水户藩领地待着去。
虽然松平赖房很淡定地把嫂子的话给当成了耳边风,但在知道是谁从中作梗之后,自然是心里很不爽,偏偏德川忠长还不知道这事儿,以为自己的小报告打得天衣无缝,所以这次才会相当恬不知耻地跑去找赖房叔叔帮忙。
结果果然被坑了一回。
五月二十九日,德川忠长启程前往甲斐,对外宣称去养病,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幽禁。
德川秀忠虽然一度想阻止家光这么做,但是没成功,家光这一回是铁了心要给忠长点颜色看看,亲爹劝也没用。无奈之余,只好派了人偷偷跑去对忠长说,到了甲斐之后你要好好的,要夹紧尾巴做人,别再搞那些有的没的了,江户那边,我会帮你说好话的,放心吧。
顺便一说,那个被派去传话的,叫板仓重昌,是当年京都所司代板仓胜重的儿子。不久之后便会有他的重头戏,所以在此先给亮个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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