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的本土风貌与民俗文化,不仅是阿巴斯电影呈现的主要内容,也是全球化背景下伊朗电影走向世界、扩大影响力的原动力。阿巴斯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村民的生存状态、处境及生命意识的揭示正是建立在不厌其烦地反复展示这片空间的基础之上的[33]。这既是伊朗电影区别于好莱坞电影的重要原因,也是阿巴斯电影的魅力所在。阿巴斯电影采取朴实的电影叙事,极简化的电影语言,表达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命题[34]。然而就是这样的电影形态得以复兴伊朗电影,并且使世界电影文化格局发生了变化[35]。阿巴斯纪实风格的电影画面使得伊朗的本土风貌得以原汁原味地被记录和保留下来,而这种真实并且原始的美好,又像是遥远的、流淌着的诗歌,使得阿巴斯电影具有诗意化的气质。
阿巴斯电影所具有的诗意化气质,与创作者成长的时代不无关系。20 纪40 年代的伊朗,电影业还处于贫乏的空白期,然而当时的诗坛却极度繁荣,涌现出了一批才华横溢、影响深远的诗人。这其中就包括后来对阿巴斯电影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伊朗女诗人福露格·法尔赫扎德和塞佩赫里。而阿巴斯的影片《随风而逝》的片名其实就来源于福露格·法尔赫扎的诗句“早晚有一天,风儿将把我们带走,就像一片枯叶”。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阿巴斯甚至也写过一本名为《随风而行》的诗集。诗集中反复出现的意象以及像日本俳句式的简短句子,都使我们感受到阿巴斯的短诗与电影之间存在的某种呼应与深刻的交流。如谢尔巴尼所说,“基亚罗斯塔米发起一场波斯诗歌传统与再生艺术的电影之间的崭新对话[36]”。
阿巴斯电影中充斥着大量展现伊朗本土风貌的镜头,这些优美、诗意的自然景观,和在其中生活、劳作的人们共同构成了阿巴斯电影的主要内容。如影片《随风而逝》,该片随着工程师巴扎开车奔驰在乡间的长镜头开篇。在汽车行进的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麦浪,曲折蜿蜒的车道,甚至是飞扬的尘土,这一切窗外流动的景色就像阿巴斯短诗里定格的画面一样。尤其是当工程师巴扎到达库尔德村庄后,恬静而悠长的镜头缓缓地流淌着,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安详、美好的乡间景致。低矮的土坯房配上蓝色油漆刷过的门窗、拥挤狭小的街道以及木栏杆上的小花,一切都是那样质朴又清新,就像阿巴斯的诗集《随风而行》里的短诗。
“土路尽头,融进阴霾天际,几个雨点,掉落尘埃[37]。”
“春日和暖,蝴蝶无聊,绕自个儿转圈[39]。”
“泉眼涌在远山深处,无人取水饮,只鸟亦不见[40]。”
“野大黄和山茱萸,谈兴正浓,一边享用秋天暖暖的日光浴[41]。”
从上面的诗句中,我们仿佛感受到了阿巴斯电影中存在的画面,这些简单、纯净的画面,正是阿巴斯捕捉到的伊朗乡间最淳朴的生活景致。这样的镜头也出现在阿巴斯的影片《樱桃的滋味》中。影片中,随着车窗而流动的景色,是大片黄土中蜿蜒曲折的山路,是伊朗真实的地貌,也是主人公荒芜而疲惫的心灵写照。
影片《樱桃的滋味》中出现的村童、老妇、小狗等叙事元素,都是平凡但却结实的生命个体,而这些场景也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某一瞬间。如同阿巴斯诗歌中描绘的情境一般,伊朗人真实而平凡的生活,就像诗歌一般流淌在阿巴斯的胸腔中,使得他目之所及,尽是诗意。
“水壶嘶嘶响,老修女,自顾吃早饭[42]。”
“两本百页簿子,一支削好铅笔,一个书包,装满教诲,孩子刚上路[43]。”
“村童呦,勇猛无惧,瞄准草人头[44]。”
“老狗,看守着,一堆,废轮胎,不取分文[45]。”
“春风不识字,却翻作业本,孩子趴在小手上,睡得香……[46]”(www.xing528.com)
正是由此,在阿巴斯电影中,仅仅几个简单的人物和单薄贫乏的叙事线,便可以表现出丰富的主题和充满趣味的乡间生活。由于阿巴斯是善于捕捉“诗意”的导演,所以他的每一个镜头都是饱满的,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在他的镜头之下,无论是男人、女人、孩子,还是周遭的景物、动物,都向我们展示出质朴、平淡却又生机勃勃的张力。
阿巴斯的诗句不仅是视觉化的,闪烁着灵动光芒的,同时还具有哲学性,这些诗句,充满了对世间万物和人类命运的感悟和困惑。在影片《樱桃的滋味》中,中年男子巴迪对于生命意义的困惑,和影片《随风而逝》中工程师巴扎对于死亡的感悟,都是阿巴斯个人对于生命的思考和感悟。这些思考和感悟,可以是镜头下恬静美丽的村庄、地上滚动的苹果,也可以是苍凉的夜色下,躺在坟墓里感受死亡的巴迪。这一切,既是阿巴斯电影的精髓,也是其诗歌的映射。
“越想,越不明白,为何,蜘蛛的作品里,有如此的秩序与威严[47]。”
“明月目中疑惑,今天看她的人,是否,还是千年前那些[48]?”
“至今多年,我都似,稻叶上的刃,悬在四季间[49]。”
“越想,越不明白,狗儿凭什么如此忠诚,越想,越不明白,为何一无所获者,手上尽是老茧[50]。”
“来了,我一个人,喝啊,我一个人,笑吧,我一个人,走啦,还一个人[51]。”
阿巴斯是诗意的,他的电影同样是诗意的。这种诗意不只是表现在电影语言以及电影镜头之中,甚至是阿巴斯关于电影的缪斯,也来源于诗歌的本源。阿巴斯的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其灵感来源于索赫拉伯·塞波里[52]的诗歌《何处是朋友的居所》,影片片头字幕也出现了向索赫拉伯·塞波里的致敬。
影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几乎用自己建造的情境,再现了塞佩赫里的诗歌,小男孩默罕默德拿错了同学内玛扎德的作业本,因而踏上了寻找朋友的家的征途,这和塞佩赫里的诗歌内涵非常契合。
你将走到小径的尽头,那里显现出一个少年,你转向孤独的花,在孤独之花两步远的地方,你停下,泉眼喷出大地的神话……你看到一个孩子在细长的松树上,渴望着占有阳光巢穴里的幼卵,而你问他,何处是朋友的居所。[53]
在影片中,默罕默德最后在一位老人的引领下来到了朋友的家,却在距离朋友家只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最终没有踏进朋友的家。这个结局与塞佩赫里的诗句“你转向孤独的花,在孤独之花两步远的地方,你停下”所展现的意境几乎一脉相承,可以说,阿巴斯用影像化的手段再现了塞佩赫里的诗歌。
除了影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阿巴斯“乡村三部曲”的第二部影片《生生长流》,则受到11世纪著名的波斯诗人欧玛尔·海亚姆的影响。影片《生生长流》中对于死亡和生命的矛盾,对于灾难的近距离接触和感悟,都使得阿巴斯更进一步感受到欧玛尔·海亚姆哲学思想和诗歌的灵魂。
乡土伊朗和民族风貌一直是阿巴斯电影不遗余力想要表达和展现的内容,在阿巴斯诗意化的镜头和画面里,伊朗的风貌得以全面、具体地展现在观众面前。阿巴斯将一个古老、悠然、质朴的伊朗展现在世界面前,也将一群可爱、淳朴、自然的伊朗人群像呈献给荧幕和世界。在阿巴斯丰富的精神世界里,充满了对于乡土的爱恋之情和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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