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深一开始关注的戏曲样式是宋元戏文,撰写的第一部戏曲著作是《宋元戏文本事》,也是20世纪第一部研究宋元戏文的著作,比钱南扬《宋元南戏百一录》早三个月出版。此著在他供职的北新书局出版,正文前有著者1934年6月14日自序,目次为:《王焕》和《王魁》、《陈巡检梅岭失妻》、四种恋爱戏文、《王祥卧冰》、周黄两孝子、《江流和尚陈光蕊》、仅存三五曲的元代戏文、仅存两曲的元代戏文、仅存一曲的元代戏文,共九节。从书名来看,此著仿佛只考述宋元戏文本事,实际并非如此,它的主体仍是辑录已佚宋元戏文,而考述本事乃由辑录引申而来。全著不包括通行的八大南戏,只从《南九宫谱》、《新编南九宫词》、《雍熙乐府》、《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辑录出来,它们是:《王焕》、《王魁》、《陈巡检梅岭失妻》、《莺莺西厢记》、《孟月梅锦香亭》、《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柳耆卿花酒玩江楼》、《吕蒙正》、《汪瑞兰》、《王祥卧冰》、《周孝子》、《黄孝子》、《江流和尚陈光蕊》、《刘盼盼》、《刘文龙菱花记》、《唐伯亨八不知音》、《朱文太平钱》、《裴少俊墙头马上》、《崔护》、《司马相如题桥记》、《孟姜女送寒衣》、《薛云卿鬼做媒》、《张资鸳鸯灯》、《生死夫妻》、《郑孔目风雪酷寒亭》、《朱买臣休妻记》、《赵普进梅谏》、《诈妮子莺燕争春》、《林招得三负心》、《冤家债主》、《宝妆亭》、《刘孝女金钗记》、《韩寿》、《李勉》、《李宝》、《何推官错勘尸》、《锦香囊》、《风流合》、《盗红绡》、《燕子楼》、《复落娼》、《风月亭》、《一夜闹》、《吕星哥》、《同庚会》、《琼花女》、《韩三筝》、《琵琶怨》。其中前三种为宋戏文,从《莺莺西厢记》到《锦香囊》为元戏文,从《风流合》到《琵琶怨》为存疑元戏文。这48种戏文存曲多少并不一致,少的只有一支,多的达五十支左右。他辑佚宋元戏文所依据的曲籍并非世所罕见,但对宋元戏文的辑佚却属于拓荒的工作,尽管钱南扬整理宋元戏文并不比他的晚,但他的《宋元戏文本事》毕竟是最早面世的宋元戏文著作。它使通行的全本之外的曲学界从未注意的大量宋元戏文佚曲不期然地凸显于世人眼前,如同一串被贯穿起来的散落各处的晶莹珠玑,璀璨夺目,稀珍异常,这是何等的惊喜呀!此著还有一个非同寻常之处是,著者在辑录宋元戏文已佚曲词时,“为了恐怕专载佚文太枯燥,断简残篇凑在一起也令人有丈二金刚之感”,于是“竭力想以最简洁的文字来把那些散失的珍珠一粒粒地用一根线串穿起来,使其成为灿烂夺目的项圈”[3],使读者在阅读此著时不像是摹拿古董,而像是在读几篇很有趣味的短篇小说,避免了单纯辑佚的死板枯燥,而滋长了生气和情趣,把学术和创作结合起来,既不失学术的严谨,又赢得了更多的读者市场,使艰涩的学问走向普适。具体地说,就是以辑录的已佚曲文为主干,不仅对曲文本身作必要的说明,而且向前追溯,向后延伸,使之在最大程度贯穿起来体现该剧的全部剧情,这种复原工作,真是作为编辑的他以敏锐而富远见的眼光,在20世纪30年代的一大独特发明。
对戏文的钩稽与辑佚,并没有因为《宋元戏文本事》问世而歇步,此著是我国第一部辑佚宋元戏文的著作,出版后在学术界产生了较大影响。赵景深以此为契机,继续关注已佚戏文的发掘和整理,从1937年到1956年,不仅陆续撰写了许多相关论文,而且做了专题学术报告,这些成果就是1958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结集出版的《元明南戏考略》。它比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晚两年问世,可以说《元明南戏考略》出版后,自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兴起的钩稽和辑佚戏文的热潮暂告一段落。此著可谓这一热潮的最后一朵浪花。因为晚出,著者就能够对这一热潮进行回顾,这不仅反映在著者所写的自序,而且体现在著者专门撰写的《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这样它就带有了戏文辑佚的总结性质。由于具有这种价值,它在1990年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印,重印时补入了著者新作《谈宋元南戏朱文太平钱与有关的两个剧本》,并把一直没有再版的《宋元戏文本事》收入作为附录。其正文所列目次为: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王十朋《荆钗记》、刘智远《白兔记》、王瑞兰《拜月亭记》、《杀狗记》、蔡伯喈《琵琶记》、《黄孝子寻亲记》、《陈光蕊江流和尚》、《张资鸳鸯灯》、《崔怀宝月夜闻筝》、《王祥卧冰》和《十孝记》、《太平钱》戏文和传奇、《苏秦衣锦还乡》、元明南戏的新资料、《九宫正始》与明初南戏、《秋夜月》、谈宋元南戏《朱文太平钱》与有关的两个剧本。这17篇除了考述宋元戏文,还对明初戏文进行了搜集和梳理,这是他研究戏文的一大贡献,他把研究的视野从宋元拓展到明初,使戏文研究的范围与戏文实际存在历史相吻合,很有敢于突破樊篱的学术眼光。此著的写法与《宋元戏文本事》不同,它增加了为以往研究所忽视的南戏产生和发展的时代背景的分析、故事演变的时代背景及其现实意义的说明,而对每篇剧作还从它的作者、作时的考订,佚曲辑录及其与各存本之比较、辨析、厘定以及影响和地位,凡是与该剧有关的文献、文学甚至文艺方面的当时能够搜罗到的因素都涉及了。他的戏文辑佚的数量虽然赶不上钱南扬,但对辑佚剧本和曲辞的考证、辨伪、来龙去脉的梳理方面,确实超过了钱南扬,广度不够,深度却属一流。尤以《过去对南戏研究的成就和缺点》最有代表性,他既毫不客气地检讨了自己旧作《宋元戏文本事》的各种缺点,诸如把当时已有全本的《周孝子》、《破窑记》当作辑佚收录、为情节贯穿而任意安排原曲次序以及运用资料的疏漏等,又高度评价了钱南扬《宋元南戏百一录》、陆侃如和冯沅君《南戏拾遗》的优长,更可贵的是相当细致、具体地指出了这两部著作所存在的明显不足,前后分别列举了十二、十四条,都是不容置疑的谬误,如此出于公心的批评之于两位名家已经出版的两部名作,似乎显得过拗情理,然而,这种条分缕析的批评,常见于编辑对即将出版的书稿,或导师对硕士生、博士生们的毕业论文,而在20世纪上半叶曲学史上的确还甚为少见,这也正体现了他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和一视同仁的批评精神。
相对较为红火热闹的宋元明戏文辑佚,元杂剧辑佚则显得冷落萧条得多。所以如此,我觉得是因为在曲学家们看来,元杂剧已有《元刊杂剧三十种》、《元曲选》等比较完整的全集存在,大致能够满足读者阅读和学者研究的暂时需要,不像宋元明南戏不立刻辑佚就基本没有依凭一样,曲学界对元杂剧辑佚的期待并不十分迫切,这样元杂剧辑佚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自然被曲学家们搁置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很谦逊,感觉让自己来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差距,希望专做元曲的行家出来,然而等了好久,终究没有这样一本书出版,于是亲自上阵,编成了1935年12月由北新书局出版的《元人杂剧辑逸》。此著前有著者1935年10月8日写的自序,序称自己所依据的曲籍只有《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雍熙乐府》、《词林摘艳》,这五种曲籍在当时都有刻本或抄本,尽管并非罕见,但这首创的工作却是很可贵的了。此著辑佚的有作者的剧目是:《刘阮误入天台洞》、《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韩彩云丝竹芙蓉亭》、《唐明皇哭香囊》、《风流孔目春衫记》、《韩翠苹御水流红叶》、《董秀英花月东墙记》、《李克用箭射双雕》、《周瑜谒鲁肃》、《邓伯道弃子留侄》、《诸葛亮秋风五丈原》、《汉张良辞朝归山》、《鼓盆歌庄子叹骷髅》、《陶渊明归去来辞》、《凤凰坡越娘背灯》、《海神庙王魁负桂英》、《柳耆卿诗酒玩江楼》、《黄桂娘秋夜竹窗雨》、《苏子瞻风雪贬黄州》、《陶朱公范蠡归湖》、《神龙殿栾巴噀酒》、《罗公远梦断杨贵妃》、《崔怀宝月夜闻筝》、《王妙妙死哭秦少游》、《史鱼尸谏卫灵公》、《十八骑误入长安》、《持汉节苏武还乡》、《醉走黄鹤楼》、《玉娇春》、《鸳鸯冢》、《撇懆判官钉一钉》、《勘吉平》,共32种;此著辑佚的无名氏剧作是:《郑月莲秋夜云窗梦》、《梦天台》、《罟罟旦》、《纸扇记》、《烧阿房宫》、《月夜杜鹃啼》、《张顺水里报冤》、《蓝关记》、《收心猿意马》,共9种。这41种元杂剧的曲辞,有一、二支的,也有一套十支左右的,有的还带着宾白,所辑曲文数量不一,每剧辑曲末尾都注明了出处,书后的跋和补遗又补充了正文未能辑录的一些遗曲。由于是从五种曲籍辑录出来的,有的剧目的曲文又出现在至少两种曲籍中,著者对具有这种特征的曲文都作了简约校勘。此著是很单纯的元杂剧曲文的辑佚,正文除了夹于行句的校语外,再没有著者的任何改编。《元人杂剧辑逸》是第一部元杂剧辑佚的著作,它的出版,使曲学家认识到元杂剧,仍有继续挖掘和整理的广阔前景,并把辑佚曲文的兴趣转移到元杂剧方面来,很快扭转了元杂剧辑佚无人涉足的荒芜局面。(www.xing528.com)
继《元人杂剧辑逸》后,赵景深并没有停止搜集和整理元杂剧佚曲的脚步,1956年在(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元人杂剧钩沉》。但是,这部著作却不是另辟蹊径,而是《元人杂剧辑逸》的增补和修订。这是因为从《元人杂剧辑逸》问世到《元人杂剧钩沉》出版已过去整整二十年。这二十年,就元杂剧佚曲而言,既有他自己的新发现,又有别的学者的新发现,元杂剧已不是三十年代所呈现的格局了。尤其是《脉望馆钞校本古今杂剧》的突然现世,为元杂剧增添了许多从未寓目的新剧本。这种态势就使他不得不增补、修订《元人杂剧辑逸》了,《元人杂剧钩沉》就是他增补、修订《元人杂剧辑佚》的结果。此著所收剧目为:《唐明皇哭香囊》、《风流孔目春衫记》、《孟良盗骨》、《韩翠苹御水流红叶》、《李克用箭射双雕》、《周瑜谒鲁肃》、《刘阮误入桃源洞》、《韩彩云丝竹芙蓉亭》、《苏小卿月夜贩茶船》、《鼓盆歌庄子叹骷髅》、《诸葛亮秋风五丈原》、《罗公远梦断杨贵妃》、《黄贵娘秋夜竹窗雨》、《陶朱公范蠡归湖》、《神龙殿栾巴噀酒》、《陈文图悟道松阴梦》、《海神庙王魁负桂英》、《陶渊明归去来兮》、《凤凰坡越娘背灯》、《柳耆卿诗酒玩江楼》、《邓伯道弃子留侄》、《相府院曹公勘吉平》、《撇懆判官钉一钉》、《崔怀宝月夜闻筝》、《持汉节苏武还乡》、《王妙妙死哭秦少游》、《史鱼尸谏魏灵公》、《死葬鸳鸯冢》、《贤达妇荆娘盗果》、《月下老定世间配偶》、《韩湘子引度升仙会》、《卢时长老天台梦》、《像生番语罟罟旦》、《风风魔魔纸扇记》、《火烧阿房宫》、《张顺水里报冤》、《蓝关记》、《蓝采和锁心猿意马》、《楚金仙月夜杜鹃啼》、《拂麈子仁义礼智信》、《望思台》、《女学士三劝后姚婆》、《千里独行》,又附录了《黄鹤楼》、《唐三藏西天取经》,共45种,其中《孟良盗骨》、《陈文图悟道松阴梦》、《贤达妇荆娘盗果》、《月下老定世间配偶》、《韩湘子引度升仙会》、《拂麈子仁义礼智信》、《望思台》、《女学士三劝后姚婆》、《千里独行》以及附录《唐三藏西天取经》10种是新增的,删去《董秀英花月东墙记》、《苏子瞻风雪贬黄州》、《雁门关存孝打虎》(即《十八骑误入长安》)、《郑月莲秋夜云窗梦》4种以及《汉张良辞朝归山》、《玉娇春》2种,从数量看,《元人杂剧钩沉》比《元人杂剧辑逸》只多出4种。他后记说新增11种有误,实际新增的只有10种。此著所辑佚曲从一句、一曲、数曲到一折或一折以上都收录了,数量篇幅各不相同,但明显属于明初者与不能确定者则不予收录。它征引的曲籍比《元人杂剧辑逸》更为丰富,辑曲之后,他还做了三方面的工作:附录异文、提供校记、撰写说明。前二者是随所辑曲文具体情况而定,不是每剧都有,而后者则是每个剧目曲文末尾都有的属于评介性质的题解,内容比较广泛,主要包括曲文来源、次序、别本、繁简名、剧情梗概、作者生平等方面,其中也有考证、辨伪,这些工作有助于我们对所辑曲文及其剧情梗概的全面了解和深入认识。可以说,在当时环境下,这部著作已经体现了元杂剧辑佚的最大限度和最高水平。
除了这四本专门钩稽和辑佚宋元明戏文、元杂剧的著作,赵景深的其他著作也有许多钩稽和辑佚宋元明戏文与元杂剧史料的篇什。《读曲随笔》之《宋元戏文与黄钟赚》就补充了为青木正儿《支那近世戏曲史》所编宋元戏文目录忽视的《黄钟赚》,它与《刷子序》原本为一套,但青木正儿只辑录了《刷子序》,而没有辑录《黄钟赚》。有了《黄钟赚》,就可以在青木正儿《支那近世戏曲史》所编宋元戏文目录里增添《太平钱》、《梅岭记》、《鬼做媒》、《李宝》、《神奴儿》、《越娘背灯》、《倩女离魂》、《风流道迪》、《红白蜘蛛》、《范四郎》10种剧目,还有《南九宫谱》,青木正儿遗漏了《古西厢》、《燕子楼》、《同庚会》、《琼花女》、《韩三筝》、《锦机亭》、《复落娼》、《琵琶怨》8种剧目,以及钮少雅考订《牡丹亭》所引《王莹玉》、《锦香囊》剧名与《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所引《何推官错勘尸》佚曲,另外应补充关汉卿《丙吉教子立宣帝》、《刘盼盼闹冲州》、《会稽山买臣负薪》。《小说戏曲新考》之《论元曲故实》,为了证明一些元杂剧所引用的以人物和情节为中心的故实出自另一些元杂剧而非唐传奇,他认为把《西厢记》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青衫泪》、《东坡梦》、《鸳鸯被》、《百花亭》、《冯玉兰》,把《黄粱梦》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竹叶舟》,把《崔护谒浆》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曲江池》、《风光好》、《百花亭》,把《倩女离魂》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墙头马上》、《碧桃花》,把《曲江池》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玉壶春》,把《相如题柱》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玉镜台》、《墙头马上》、《倩女离魂》、《举案齐眉》、《卓文君驾车》、《留鞋记》,把《冻苏秦》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谇范叔》、《追韩信》,把《孟母三移》作为故实引用的元杂剧有《蝴蝶梦》、《墙头马上》、《合同文字》,对被征引元杂剧故实的具体曲文,都一一地在征引杂剧里钩稽到了。《读曲小记》之《元曲札记》、《安徽曲家考略·元杂剧家孟汉卿》、《〈秋胡戏妻〉的演变》、《董永卖身的演变》、《关于活捉王魁》、《元曲中的增句格》、《广〈中原音韵〉小令定格》、《周德清的小令定格》、《〈琵琶记〉的用韵》等都从不同角度考察了宋元戏文和元杂剧,钩稽和辑佚出了不少新史料。而《戏曲笔谈》之《元代南戏剧目和佚曲的新发现》则是对《元明南戏考略·元明南戏的新资料》的修订,补录了为《元明南戏考略·元明南戏的新资料》所未录的46种南戏,其中14种已有传本,其他32种为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所收。这46种南戏也各有各的情况,他都逐一地作了辨析,还发现了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未能收录的一些佚曲,像《李玉梅》之[倾杯序]“思着掩翠屏冷绛绡”、[玉芙蓉]“金炉香篆消”、[尾声]“凄凉运莫再交”,《风风雨雨莺燕争春记》之[仙吕宫·八仙过海]“乔柯挺干”,《王祥卧冰》之[正宫·绿襕衫]“请起来”,还有数支不能确定为宋元南戏的钱南扬未能辑录的佚曲,也作为存疑都辑录了下来。这些工作虽然还显得不是那么全面和系统,但为恢复和完善宋元戏曲本来面目却起到了添砖加瓦的填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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