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革命：自由意义与土耳其人

精彩看点

土耳其人对自由的不同理解—“轮船事件”—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为安定民心所采取的措施—返回家乡开始工作的土耳其佃农—革命后君士坦丁堡街头维持秩序的警察—乐于助人的土耳其士兵—普通百姓对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感情—没有受到流血事件玷污的土耳其革命—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姐夫费希姆帕夏被判处绞刑—自由对土耳其人的意义—革命对土耳其妇女的影响—女性解放运动遭遇可悲的失败—土耳其人思想的解放带来图书及报纸销量激增—对土耳其人获取自由的思考

通过加拉塔大桥时，一位妇女问守桥的人：“交钱？我为什么要交钱？我们不是自由了吗？”当一个阿尔巴尼亚人因枪杀一名基督教教徒被青年土耳其党判处死刑的时候，阿尔巴尼亚人问道：“这就是你所说的自由？”有人“伪装成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成员”，用大维齐尔的口气告诉人们，现在不需要交税了。一个小男孩朝一名正在开车的外国司机扔石头，受到斥责时，他说：“现在自由了！”外国司机打了小男孩一记耳光。小男孩说道：“好吧，你也有你的自由。”革命结束后，各地谣言四起。令人惊奇的是，社会秩序并没有受到严重破坏。负债者认为自由意味着债务减免，劳动者认为自由是工资翻倍。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轮船属于耶尔德兹宫的财产，船员服务态度恶劣，经常横冲直撞，受到民众的厌恶。一天晚上，人们登上轮船，但拒绝买票。一名青年土耳其党官员强行介入后，才避免了一次暴乱。第二天，码头上贴出通告，称“最近政府购买了三艘新轮船，请公众自觉买票”，落款是“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于是，人们买了票，耐心等待新轮船的到来。

恢复公共秩序是革命结束后的第一要务。在马其顿，为了稳定民众的情绪，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对杀害基督教教徒的两名土耳其人和一名阿尔巴尼亚人执行了死刑。目前，民众的情绪还算稳定。对马其顿的希腊人和保加利亚人来说，虽然一些犯罪行为并没有受到惩罚，但他们也没有指控在旧政权统治下发生过的暴行。

加拉塔大桥

厌倦了无休止冲突的佃农们对现在无人打扰的生活感到满意。1907年，大批佃农被迫移民国外。当时，耶尼迭沼泽附近的渔业和编篮产业都暂停了，监狱里关满政治犯。1908年年底，成百上千的人返回家乡，重新开始工作，监狱里也空无一人。与大多数人的期望相反，敌对民族间的仇恨并没有完全消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开始讨论选举并出现政见分歧，敌对民族间的仇恨逐渐降温。不同派别的人们采取了一种并不完全敌对，甚至可以称为互相监督的态度，密切关注着可能导致邪恶势力复苏的每个细微征兆。对土耳其政府来说，过渡时期需要审慎的工作态度和非凡的政治智慧。我们希望青年土耳其党能够意识到，保持他们在民众心目中最初的良好形象是极其必要的。

1908年10月，在亚美尼亚，一所孤儿院的传教士写道：“自由、平等和友爱代替了流血冲突、恐惧和民族仇恨。这是多么不可想象啊！你能想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接影响了我们的工作吗？……这些伟大的改变……令民众感到眼花缭乱的同时，让所有人获益匪浅。”

君士坦丁堡的公共秩序几乎没有遭到破坏。我看到街上出现了新警察队伍。新警察穿着卡其色制服，腰间别着左轮手枪。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我很少看见暴乱，因为民众根本没有时间制造暴乱。街上挤满热情高涨的选民，不同民族的游行队伍来来往往。成百上千的囚犯获得了自由，其中不乏想要制造骚乱的人。人们普遍认为，之前的一场大火就是刚刚获得自由的犯人们放的。我从火灾过后的灰烬中发现，大火是从几处不同的地方同时点燃的。但一百五十万来自各民族的人面对突如其来、振奋人心的革命时，没有出现任何不好的征兆。相反，很多人虽然曾经遭受过种种不幸，但现在脸上呈现的是幸福与满足。过去，为了避开士兵们粗鲁、甚至侮辱性的行为，在街上相遇时，妇女们通常会选择走到马路对面。现在，妇女们发现，士兵们像中了魔法一样，变得礼貌且乐于助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眼前的一切真实存在。士兵们非常绅士。马车夫们驾着飞快的马车冲过街道，士兵们会从马车冲过去的地方散开。路过的游行队伍向着士兵们走去，将士兵们逼到墙角。但士兵们没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双手垂在两侧，心平气和地等待游行队伍走过。

与其他因素相比，土耳其人的温顺可能是使革命变得非常平和的主要因素。以前，土耳其人选择遵从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意志，直到这种意志变得不堪重负。现在，他们听从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号令。即便是来自遥远省份的议员，也心甘情愿遵从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号令。接下来的几个月中，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是王权背后的实际掌权者。在君士坦丁堡举行的选举中，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手握议员们的全部选票，无一例外。

如果有人抱怨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工作，其他人就会立即提起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最近所做的工作。人们说，统一与进步委员会废除了专制独裁统治，给了土耳其人自由。当人们私下表达对专制政府的不满时，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成员们不顾个人安危，迅速行动起来。如果有人问统一与进步委员会是什么，我们可能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之，土耳其人都说：“统一与进步委员会万岁！”

突然到来的革命令人感到困惑。人们会问：“为什么之前没有革命？”穆罕默德·弗阿德帕夏说：“革命就像拔牙。我们虽然痛得打滚、呻吟，但没有采取治疗措施。最后，我们想到去看牙医。只需要一分钟，让我们痛苦不堪的牙齿就会不见。我们可能会想，为什么我们要让自己遭受不必要的疼痛呢？”

庆祝1908年革命胜利

1908年革命的胜利没有受到流血事件的玷污。臭名昭著的埃哈迈德·伊泽特帕夏和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一些宠臣们逃亡国外，财产被悉数没收。剩下的人遭到逮捕，等待法律的审判，但其中大部分人可能会被无罪释放。还有一些人的财富是通过损害国家利益获得的。他们通过公开归还财产的方式减轻自己的罪责。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姐夫费希姆帕夏在担任君士坦丁堡市长期间，残忍暴虐，经常敲诈勒索普通民众。最后，在德意志帝国大使的强烈建议下，费希姆帕夏被解除职务，并在大多数人都侥幸逃脱的情况下被处死。在布鲁萨街上，一群愤怒的民众抓住了费希姆帕夏，并用私刑绞死了他。(www.xing528.com)

土耳其人的狂欢还在继续，人们享受着获得自由的美好时刻。

外交家们怀着不好的预感讨论着土耳其的未来。记者们分析着土耳其的革命洪流，并时刻关注国际社会的风云变幻。但在表象背后，在人们心底，当前最大的变化是自由的降临。我们不能期望土耳其人将现在得到的一切视为理所应当或看作水到渠成，然后继续平静地生活。自由就在那里，人们要享受自由，抓住自由，庆祝自由！

我们曾经嘲笑已经拥有的自由，认为自己需要获得更多东西。我们忘了自由是我们取得进步必不可少的基石。我们从1640年、1789年、1848年和1905年的历史中得知，人们为了自由牺牲了最宝贵的东西，为了自由血流成河。现在，我们却无法理解土耳其人对自由的热情，用惊讶的表情看待他们的狂欢。君士坦丁堡的游客们发现自己处在一种奇怪的欢庆氛围中，发现眼前的一切不是历史学家夸张的杜撰，而是自己亲眼见到的伟大事件。

布鲁萨

自由对土耳其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很多，但主要意味着令人窒息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旧政权统治时期，即使是位高权重的人，也避免不了被密探监视，地位卑微的人经常遭到敲诈勒索。在受过教育的阶层中，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无故死亡，有人突然遭到流放。现在，过去经常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人们呼吸着自由的空气。三十年来，土耳其人第一次可以自由说话、看书、见朋友、与外国人交往、到处旅行……一名青年土耳其党人对我说：“目前为止，我才开始真正地生活。”

革命对土耳其妇女产生的影响尤为明显，但这种影响并没有持续太久。妇女们取下面纱，从压抑的格子窗后面走出来，走上大街，走到公共场所。她们可以去剧院和咖啡馆，可以在敞篷车里和男性肩并肩坐在一起。一些激进的女性甚至在君士坦丁堡公开召开会议。在会上，女性发言人要求彻底打破套在女性身上的世纪枷锁。但对普通民众来说，这样的要求太过新奇，注定不能长久。一两个星期后，民众开始抗议。女性与男性一起坐在马车上的行为被制止，一些女性遭到了民众的粗暴对待。妇女们本能地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些过分，开始退缩。她们重新戴上面纱，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裹得密不透风。

妇女们的美好希望和理想受到了冷遇，遭遇了可悲的失败，成为此次革命唯一的阴影。社会习惯的根基很难被一场简单的政治革命撼动。然而，革命为进展缓慢的女性解放运动注入了一剂强心针。青年土耳其党人也支持女性解放，但迅速开展的女性解放运动超出了他们的承受范围，被视为危险举动。

革命如果取得成功，就可以促进很多公益性事业的发展，为土耳其的进步开辟道路。旧政权将土耳其人的思想和议论视为最大的敌人。因此，我们很难想象思想自由给土耳其人带来的喜悦。思想解放带给土耳其人的是思想和灵感的迸发。土耳其人急切地想跟外国人交往。青年土耳其党人经常学英语到深夜。革命结束后，埃科里·奇维里的一名学员开始学习英语，但他之前已经在用英语回应巴尔干委员会的演讲。虽然土耳其人主要通过法语和土耳其语翻译了解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和赫伯特·斯宾塞的著作，但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和赫伯特·斯宾塞已经成为土耳其家喻户晓的人物。革命必然会给文学界带来大爆发。我了解到，很多土耳其人开始写书，但由于君士坦丁堡没有足够的印刷机，很多书还没有出版。走在伊斯坦布尔的“弗里特街”^[1]上，能深切感受到土耳其文学界的变化。土耳其人的阅读需求激增。一位书商告诉我，革命结束后的第一个月，书籍销售量并不高，因为人们都在欢呼庆祝。第二个月，书籍销售量开始大幅上涨，法律、哲学、军事、科学、旅行以及其他主题的书籍供不应求。随后，外国开始干涉土耳其内政，土耳其人对新闻报纸的需求量持续增加。现在，图书的销售量再次快速上涨。

约翰·斯图尔特·密尔

将来，即使改革派的所有工作记录被人抹去，土耳其人获得自由的记录也会被保留下来。1908年下半年以来，土耳其人可以自由发表言论，不用再战战兢兢。害怕、怨恨和互相仇视成了过往云烟。三十年来，土耳其人的苦难终于终结，并且是在没有发生流血事件的情况下实现的。我们希望土耳其人之间的友善继续存在下去，挥舞着旗帜的狂欢队伍一直走在窄窄的街道上，基督教牧师和穆斯林毛拉肩并肩坐在马车上的场景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在身穿白衣的小女孩的看管下，用鲜艳布帘盖住的选举箱会在众人的欢呼声和掌声中被抬到土耳其各地？我们是否可以认为，历经苦难的土耳其人民绝不会早早结束土耳其的第一次自由盛宴？

【注释】

[1]弗里特街（Freet Street），英国著名的报社一条街。—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