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看点
革命爆发前密探遍布的君士坦丁堡—革命爆发前流言四起的土耳其—革命爆发后的君士坦丁堡街头—君士坦丁堡街头开始售卖各种报纸杂志—如饥似渴地阅读的土耳其人—前去投票的土耳其选民—土耳其革命运动的曲折历程—土耳其革命的发起者们—土耳其的政权空当期—影响土耳其未来局势发展的各方势力—冰雪覆盖下的金角湾海港—对土耳其未来改革之路的思考—新的土耳其议会的选址问题—新议长的人选问题—目标明确的统一与进步委员会
革命爆发前九个月,我来到君士坦丁堡。入境的时候,我们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发现海关人员正粗鲁地将我们的衬衫、靴子等物品从行李箱中拿出来。海关人员威胁说要没收我们的旅行指南和随身携带的小说。我们接受了一系列繁杂的查验。幸运的是,土耳其的查验系统是一套公认的腐败体系,我们只需要拿出一些钱,就能避开面前的“恶魔”。当我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发现,君士坦丁堡到处是密探,我们无法和土耳其知识分子交流。由于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一个突发奇想,圣索菲亚大教堂就被关闭了。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疑惑。在宾馆里聊天时,人们会下意识地突然转过头,看看周围有没有偷听的人。所有出版物都删除了“自由”和“宪法”等词汇,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书店和报摊。极少数法语和希腊语期刊与政府公文一样,既空洞无物又索然无趣。同时,土耳其四处充斥着关于军队对政府不满的谣言,神学院学生参加自由主义运动的谣言,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病逝后一定会爆发起义的谣言,耶尔德兹宫腐败谄媚的奸党准备逃跑的谣言,俄国出现的泛斯拉夫主义抬头趋势以及圣彼得堡外务办公室出现的秘密动向的谣言,种种可能发生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的谣言,以及关于大家期望的事情或恐惧的事情的谣言。
宣传泛斯拉夫主义的明信片
尽管如此,距博斯普鲁斯海峡四英里处的耶尔德兹宫依然统治着一切。耶尔德兹宫既是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及其宠臣们的居所,又是奥斯曼帝国的中枢机构,拥有一支人数众多的秘密武装部队、世界上最严密的情报部门、普通政府部门都不知道的直通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居所的电话线,以及像木偶一样听命的政府官员。耶尔德兹宫坐落在伊斯坦布尔的中心地带。从品都斯山凹陷处的奥赫里德到南部的费利克斯,再到东部库尔德斯坦的废墟,耶尔德兹宫的密探遍布奥斯曼帝国的边界地区。在博斯普鲁斯海峡,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落日的余晖映照着灰色的清真寺、白色的角楼以及棕色、红色和金色的屋顶,但依然遮不住奥斯曼帝国的忧郁。即使在奥斯曼帝国的心脏伊斯坦布尔,情况也是如此。
革命爆发四个月后,我再次来到土耳其。我们坐在东方快车豪华的卧铺车厢里,半夜抵达了土耳其边界。海关官员将我们叫醒,询问我们有没有“要申报应征税的物品”。得到否定回答后,他们礼貌地对我们说“晚安”,然后关上了电灯。随后,我们经过一座清真寺时没有受到任何盘查。就这样,《圣经》和《罗马帝国衰亡史》等危险的革命书籍和其他普通文学作品被顺利带进了君士坦丁堡。
火车到站后,库尔德挑夫们争抢旅客行李的混乱场面并没有完全消失,但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与之前相比,街上出现了喧闹声和生机,民众脸上的忧郁和怀疑变成了喜悦和自信,很多街角开设了书店,报童沿街售卖用土耳其语、法语、希腊语、意大利语、德语等印刷的,包括日报、周报和不定期出版的杂志。每个人都可以阅读,甚至马车夫们也坐在破旧的维多利亚小马车上学习新知识。人们阅读着来自各方的报道,其中包括关于政治、国外、首相、议会、民主运动和民族纠纷的报道;关于土耳其军队、铁路和贸易的报道;关于各种新奇的消遣方式、话剧演出、八卦流言和伟人之间互相往来的报道。剧院外面,剧场的工作人员正在将各种演出道具从四轮货车上卸下来。拉车的黑色大水牛睁着白色的眼睛,好奇但平和地望着天空。剧院里面,莎拉·贝恩哈特夫人[1]正准备为挤满剧场的好奇观众们上演《年轻的鹰》。
最有趣的是,当走过由不平整的木板铺成的横跨金角湾[2]的桥时,我们看到了一支由选民组成的临时拼凑起来的乐队演奏着土耳其国歌。选民队伍挥舞着印着白色新月和星星的红色旗帜,踏着鼓点,秩序井然地向前走去。人们迈着庄严的步伐,打算用自己手中的选票决定奥斯曼帝国议会中君士坦丁堡第六选区的议员人选。
莎拉·贝恩哈特夫人
“势不可当”一词由于经常出现在夸张的语境中,已经失去应有的力度。但革命结束后,奥斯曼帝国给人的第一印象只能用“势不可当”来形容。新的景象、新的声音、新的观点像潮水般涌入我们的头脑。在我们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前,一波新浪潮涌来,将之前的大部分印象淹没了。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和回顾土耳其局势的发展过程。此外,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星期内,新现象将不断涌现。目前,我们只能尽量抓住一些转瞬即逝的画面,将它们收进大脑。
对听说过君士坦丁堡历史的人来说,现在,君士坦丁堡的一切令他们着迷。但新面貌是基于和旧面貌的对比得出的,基于土耳其的厚重历史呈现出来的。神秘而辽阔的君士坦丁堡既像亚洲又像欧洲,来自各个地方的人们混居在这里。君士坦丁堡拥有无限美景,低矮的山丘上嵌着高耸的穹顶和修长的宣礼塔。博斯普鲁斯海峡碧波万顷,金角湾帆船林立。君士坦丁堡曾经被人们口中的旧政权统治,弥漫着旧政权的压迫、猜疑、死气沉沉以及各种酷刑造成的历史氛围。东罗马帝国的惨败震惊了世界,被征服地区的遗迹,包括土耳其入侵者毁掉的城墙和圣索菲亚大教堂等,会让人不禁想起罗马帝国、查士丁尼大帝及君士坦丁大帝等。时间向前推移,罗马帝国建立初期,希腊的探险家们进入未开化的原始地区,君士坦丁堡的轮廓渐渐浮现。人类的记忆全部浓缩在君士坦丁堡,让人恍如隔世。
查士丁尼大帝
君士坦丁大帝
1907年,我们很难想象君士坦丁堡会爆发革命。现在,波澜壮阔的革命历史依然在继续。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者昌,逆者亡。君士坦丁堡有属于自己的历史洪流,在汹涌前进过程中碰到新的洪流,然后浪花彼此撞击,在让人眼花缭乱的漩涡中失去本来的流向,瞬间消融在团团浪花中。
是什么导致了君士坦丁堡令人惊奇的变化?我们与一些革命者聊天,其中可能有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成员,也可能有普通民众。很多人暗地里传播着革命圣火,渴望呼吸到自由空气。但他们曾经可能遭受了无法忍受的人身限制,遭到监禁或流放,或者遭受了失去亲友的痛苦。通过聊天,我们逐渐深切感受到土耳其近来发生的变化,意识到旧政权统治下,无数穆斯林和基督教教徒遭受的压迫。面对残酷的真相,一开始,我们选择不相信,但当一件件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我们似乎看到了很多详细的个人遭遇。革命运动的曲折历程在我们面前展开。士兵们的不满情绪、无数受到同一革命精神指导的地下宣传渠道、众多毫不相干的人在同一压迫体系下团结起来的奇怪现象,以及政府用残暴和欺骗手段四处镇压革命的行为等,深深震撼了我们。很多人虽然知道煽动性言论的危险,但依然愿意选择接受。
我们一步步还原了1908年7月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包括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计划面临被发现的危险,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突然决定孤注一掷提前行动、马其顿提出了宪法标准,发给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最后通牒,以及专制政府垮台后,其仅存的潜在支持者们也选择离开等事件。
关于是谁发起了震惊世人的革命运动和点燃了革命导火索的问题,我们几乎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革命者中有青年、军官、教师、下级文官、医生、地主和记者等,他们处在生命最有活力的时期,谦虚谨慎,很自然地发动了革命,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土耳其历史上一场独一无二的革命运动的发起者。他们平静地走进耶尔德兹宫,没有任何鲁莽行为,也没有一丝畏惧。今天,他们置身于专制政府的中枢机构,就像在家一样轻松自在,并将推翻专制政府视为世界上最自然的事。然而昨天,这种行为的后果还是被判流放或被砍头。如果专制政府依然掌权,他们今天一定在劫难逃。
我们正在见证土耳其的政权空当期。土耳其内阁既不是君主所创,也不是议会的产物,因为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已经失去所有权利,议会也尚未组建。空当期是一段危险而关键的时期。为了顺利渡过空当期,最好的做法是让积极投身革命的人们像现在那样,一如既往地密切关注土耳其政府各部门的总体运行情况。(www.xing528.com)
哪一方会影响土耳其未来的局势发展呢?首先,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选择了妥协。在对外事务中,他明确表示愿意接受宪政领导下的君主政体。其次,穆斯林世界的精神领袖谢赫-乌拉-伊斯兰大胆宣布宪法和伊斯兰圣法一致。在避免发生流血事件方面,他起的作用可能比任何人都大。再次,大维齐尔穆罕默德·卡米勒帕夏不得不兼顾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的影响和群众坚决要求改革的呼声。第四,萨巴赫丁·德·纳沙泰尔亲王一直与改革派保持着距离,对改革派在多大程度上倾向自由持怀疑态度。同时,他担心皇权过于集中。最后,各青年土耳其党领袖中,没有人承认自己是领导者,但很多人注定要在重构政府机构时扮演重要角色。在奥斯曼帝国神秘多变的政治网中,上述所有人都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目前,我们无法勾勒出奥斯曼帝国的政治主色,但可以肯定的是,“东方永远不会发生变化”不符合土耳其的现实。“东方”的确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有好有坏,并且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即将发生。
君士坦丁堡下雪了。
窗外,平静的金角湾海港对面是一排长长的城墙和塔楼。穆罕默德二世[3]曾经攻破了君士坦丁堡从未遭到侵犯的城墙,击败了东罗马帝国最后一位皇帝的英勇抵抗。金角湾的右边是一大片墓地,上面插着很多横七竖八的短桩子,每个桩子上面有一个石头做的古雅毡帽。左边是七座小山。一些人认为这七座小山是传说中的罗马七丘。远处,在君士坦丁大帝还没有定都君士坦丁堡之前,在他最初驻扎的营地处,有一个广场,是古罗马人用来商讨商务和提起个人诉讼的地方。再远处是拥有圣索菲亚大教堂式穹顶的耶尔德兹宫、政府办公室和罗马竞技场。罗马战车曾在那里呼啸而过,冲往战场。然而,罗马帝国内部的党派纷争动摇了帝国的根基。
现在,金角湾附近只有一些矗立在时间风尘中的纪念性建筑。罗马帝国的所有荣耀已经烟消云散。此外还有一大片不知名的小房子。大部分房子由木头搭成,象征奴役妇女的众多格子窗从房子上方突出来,无数小路从房子中间穿过。即使在近处,一些窄巷的轮廓也很难看清楚。
穆罕默德二世
穆罕默德二世占领君士坦丁堡
此时,金角湾覆盖在八英寸[4]厚的大雪下,但呈现出来的画面并不和谐。虽然从远处看的时候很漂亮,但对一个渴望享受灿烂阳光的城市来说,大雪带来的刺骨寒风令人难以忍受。对穷人来说,大雪不亚于一场灾难,因为很多土耳其人的房屋四处漏风。我们即使穿着君士坦丁堡贵族们经常穿的厚长靴,白天的时候也最多出去一次。没有长靴的保护,行走在布满积雪的泥泞街道上的普通民众步履蹒跚。街边的流浪狗是城市的清道夫。它们有时聚在一起取暖,有时为了食物残渣争斗,有时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忧郁。
目前,土耳其人最感兴趣的是政治。各地的选举即将结束,议员们正在向君士坦丁堡聚集。从陌生的土耳其人、亚美尼亚人、犹太人、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叙利亚人、阿拉伯人和库尔德人的脸上能看到什么呢?一群坚定的改革派将形成土耳其的核心党派。此外还会形成哪些党派呢?是反对派、民族国家派还是其他党派?一切都很难预测。土耳其的未来依然困难重重,但革命的领导者们想要维持良好秩序,赋予各民族平等的权利。他们的用意无疑是好的,但除非在良好秩序和自由平等的基础上建立新政权,否则革命者将失去土耳其民众非常珍视的英国朋友。目前,各民族之间的仇恨和恩怨还无法彻底消除,但至少有了消除的希望。虽然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政府不遗余力地压制教育的发展和人民的思想,但在过去的三十年中,土耳其的教育和人民的思想有了很大发展。现在,土耳其的很多年轻人懂得一个文明国家必须具备的要素,知道战争是其中最危险的要素之一。可以想象,一场武装冲突不管成功与否,都有可能使专制政权复苏。
土耳其人非常激动,也非常期待。虽然召开议会的各项准备工作进展迅速,但很多事情依然没有确定下来。议会在哪里召开?是在曾经只召开过一次议会的正义殿?三十年来,很多房间的门从未开启过,屋内已经落满灰尘。据说,革命爆发前几个月,正义殿的房间门竟然自己开了。在多尔马巴基宫召开议会?多尔马巴基宫的确比正义殿好一些,位于伊斯坦布尔郊外,靠近耶尔德兹宫,但似乎和正在蔓延的民主氛围存在冲突。
此外,由谁来召开议会呢?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将自己的皇权交给了君士坦丁堡的公众人物吗?他从未交出过皇权。如果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放弃了笼络人心、消除民族仇恨的大好时机,会将皇权移交给大维齐尔吗?或者正如一些大胆的改革者私下建议的那样,召开议会的权力会落在皇位继承人手上吗?长期的监禁和所谓的自由思想使拉沙德·埃芬迪皇储获得了土耳其人的同情甚至爱戴。在议会开会时发表的君主演讲中,拉沙德·埃芬迪皇储会公布什么政策?面对民众迫切要求改革的呼声,他会做出怎样的妥协?对国内政坛无法回避的外国干涉问题,他又会持何种态度?组建内阁的计划会失败吗?
不管怎样,统一与进步委员会都对自己的能力充满信心,为未来的局势发展做好了准备,同时意识到了宪政实施前面临的重重困难,对万能的议会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没有人确切知道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领导者是谁,但人们知道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成员们正监视着新政府的每个举动。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成员们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彼此绝对忠诚。大部分议员发誓支持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的政策。阿卜杜勒·哈米德二世要求成为土耳其的总统,但得到的回复是没有这样的职位。在土耳其议会诞生前夕,神秘且无所不能的统一与进步委员会经历了旧政权的考验后,掌控着青年土耳其党的命运。
【注释】
[1]莎拉·贝恩哈特夫人(Sarah Bernhardt,1844—1923),法兰西舞台剧女演员。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很多部法兰西畅销剧作中,她均出演了重要角色。
[2]金角湾(Golden Horn),土耳其欧洲部分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海湾。—原注
[3]穆罕默德二世 (Mehmed II,1432—1481),奥斯曼帝国苏丹。在他统治时期,奥斯曼帝国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并结束了拜占庭帝国的统治,被土耳其人和部分穆斯林视为英雄。
[4]1英寸约合2.5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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