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带着钟子威来到病房门口。
黎靖：“报告！”
刘淇安忙应答：“是钟副舰长来了吧，快进来。”
黎靖、钟子威走进病房。钟子威向刘淇安敬了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司令，‘黄山’舰副舰长钟子威奉命来到！”
刘淇安忙起身，笑呵呵地伸出手来，一边仔细打量着钟子威，一边跟钟子威握手，并打趣地说：“我们的抗日英雄来了！”
钟子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看看黎靖。
黎靖笑道：“司令刚才调阅了你的档案，你在抗日战场上所立的战功，让司令好不高兴！”
刘淇安补充：“岂止是高兴？简直就是钦佩啊！”
钟子威谦逊地说：“谢谢司令夸奖。不过，那都是老皇历了。”
刘淇安摇摇头：“不能这么说。人都是从历史中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没有过去的历史足迹，你钟子威怎么会走到今天？”
钟子威转移话题，歉意地说：“司令，不知道您受伤住院，没能及时来探望您，实在抱歉。”
刘淇安：“这算什么伤？‘苍蝇蹬了一脚’而已，要不是桐雪大夫强迫我住院，我才不拿这点儿小伤儿当回事儿呢。来来来，坐下！”
二人相对而坐。黎靖忙着倒茶。
刘淇安看着钟子威，感叹道：“子威呀，每当看到你，我就不由地想起我的副官和副官长，他们一个死、一个伤，搞得我身边儿没个贴心的人，这里里外外，全靠小黎跑前跑后……”
钟子威看看黎靖，夸赞道：“黎机要官，那可是‘巾帼不让须眉’，没有人说个‘不’字。有她一人在司令身边，大事小事，全有了。”
黎靖脸色绯红，不好意思地转身要走，被刘淇安叫住：“小黎呀，不用走，我和子威拉拉呱，你不妨也听听。”
黎靖点点头，搬了把椅子，远远地坐在一边儿。
刘淇安：“子威，小黎一个女孩子，能给我管好文书档案，已经很难为她了。我就看准了你钟子威，能文能武，德才兼备，就想把你调到我身边，先当副官长，待熟悉了绥靖区的上上下下之后，再晋升你为副参谋长，军衔调为少将，怎么样？”
黎靖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渴望地盯着钟子威：“钟副舰长，司令三天两头念叨你。我看，你呀，就下决心走下你的‘黄山’舰，到司令身边来吧！”
刘淇安看看黎靖，再看看钟子威，呵呵地笑了。
钟子威：“感谢司令的厚爱，能在司令身边效劳，那是我的荣幸；能跟黎机要官这样的美女搭档共事，也是美差一桩。可是，司令，我的梦，从小就跟大海连在一起，一旦离开了大海，就像离开水的鱼儿一样，我会不自在的……”
刘淇安：“子威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忠诚于海军事业并准备为之献身，应该说是件好事，我看中的正是你的这一点。不过，你也应该看到，一个人的价值，并不单单体现在某一方面，也许在其他方面价值更大，要善于尝试新东西。副官长的位置，虽然职务不高，但有统领全局的开阔视野，有纵横捭阖的施展余地，更能够发挥你足智多谋的长处。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钟子威：“谢谢司令点拨，我会认真考虑的。”
“嗯。”刘淇安满意地点点头，点上一支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子威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威海人吧。”
钟子威点了点头：“对，威海卫渔码头，一个很小的渔村。”
刘淇安：“家里还有什么人？家境怎么样？现在，你跟家里还有联系吗？”
钟子威：“家中有父母，还有一个妹妹，父亲打鱼，母亲织布，妹妹上学，还能维持温饱吧。自从青岛成为孤城之后，已断书信一年有余了……”
刘淇安感叹道：“一个渔民之家，供着你从小学、中学念到大学，着实不容易啊！当年我从私塾念到中学，一家人那是省吃俭用，勒紧腰带过日子啊，因为家里供不起我上大学，我只好投考黄埔军官学校了……”
钟子威：“我能上大学，多亏了我爷爷是威海卫有名的石匠，一年四季忙着给人家盖房、鐕磨、刻碑，早早为我上学攒好了学费。”说到这里，钟子威眼圈红了。“德军占领青岛后，我爷爷被德国人征调来青岛，修筑青岛山炮台，炮台建完后，他和五百多名工匠，被德国人装进麻袋，运到公海，沉入海底了……”钟子威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奶奶的！早先我只是听说这码事儿，果真如此啊！这些毫无人性的德国鬼子……”刘淇安愤愤地骂道。
钟子威：“所以，我在上大学时，就萌生了投笔从戎的念头。”
刘淇安：“子威啊，有一事我挺好奇，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投奔共产党八路军，而是去了‘国军烟台海校陆战队’呢？”
钟子威：“司令，我们有三万二千公里的海岸线，大小五千多个岛屿，但是，我们却没有保障海疆安宁的门户，有海无防，有疆不保，国民难安。所以，我在大学时就立下誓言，将来要做祖国海疆大门上的一颗钢钉！”
刘淇安听了，深吸一口雪茄，沉思着点了点头。
黎靖不由自主地搬着椅子，向钟子威身边靠了靠。
钟子威言犹未尽：“司令，我是学历史的，我国近代百年以来，世界列强的坚船利炮，多少次从海上打破了我们这古老、落后之国海疆的宁静，那一望无垠的大海，洒满了中国人民的鲜血；辽阔富饶的万里海疆，成了帝国主义侵略我国的通道。落后的中国，成了他们任意侵略和瓜分的鱼肉。远的不说，我的家乡威海卫，就沦为了英国人的殖民地……”
刘淇安喷出一口浓烟，感叹道：“奶奶的，落后了，就得挨打啊！”
钟子威继续说着：“一部近代史，实际上就是外国列强侵略中国的历史，而侵略的途径，无一不是通过海上。我们中国，太需要拥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了！”
刘淇安赞许地看着钟子威，默默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黎靖走过去，轻轻拉上窗帘：“司令，您还是坐到沙发上吧。”说完，从衣架上拿过刘淇安的军衣，为他披上。
钟子威：“司令，我投奔国军海校，除了上述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理由。”
刘淇安：“哦？说说看。”
钟子威：“我在上大学时，多少接触了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眼界豁然开朗，明白了许多过去不曾懂得的道理，觉得‘三民主义’一定能够拯救中国！”
刘淇安回身，坐到沙发上：“子威，你说的没错，我们党国的确需要一支强大的海军。同时，更需要像你这样具有政治远见、为党国利益披肝沥胆的精英分子！你的大海梦，我刘淇安一定会帮你实现。而眼下，我的确需要一个高参为我出谋划策，我已经跟海军部通气了，如果不出意外，调令很快就下来了。”
钟子威“嚯”地站起：“谢司令栽培！”
刘淇安：“子威，给我当副官长，你不会觉得委屈吧？”
钟子威：“怎么会呢？只是感到有压力，怕辜负了司令的厚望。”
刘淇安呵呵笑道：“我看人错不了，子威啊，你一定能够胜任的。”
钟子威：“谢司令信任。”
刘淇安：“说实在的，眼前有两件事，令我夜不能寐。一件是委座严令我，撤出青岛的同时，必须炸毁青岛；二是青岛上上下下二十万党国精英，我能不能把他们安全地带往台湾。子威，你有什么高见？”
钟子威思忖片刻，回答道：“司令，‘高见’谈不上，我是这样想的……”
刘淇安迫不及待：“快点儿说说你的想法。”
钟子威不紧不慢地说：“司令，作为军人，您必须服从委座的命令，这是军人的天职，无可厚非。但是，委座不是神，他是人，是人就难免犯错误。我认为，委座之所以从上海给您送来200吨TNT，那是因为他在‘三大战役’失利之后，战局恶化，四面楚歌，难以支撑，被迫下野，他把对毛泽东的妒恨，对共产党的仇恨，对解放军的怨恨，转为对青岛这座北方孤城的疯狂报复和宣泄。显而易见，这种报复和宣泄是偏激的、丧失理智的、不得人心的。所以，司令在执行委座的命令之前，要三思再三思，慎重再慎重。至于司令能不能把党国的二十万精英，安全带往台湾，我认为，这与司令炸不炸青岛有直接的关系。所以说，司令您所焦虑的两件事情，实际上是紧密相连、互为因果的一件事。”
刘淇安：“哦？”
钟子威：“据我分析，共军的根本战略意图就是保住青岛。所以，他们虽大兵压境，却围而不攻，这实际上是在暗示我们，他们把这座充满异国风情的美丽海滨城市的完美存世，把岛城近百万民众的生存与安危，看得比吃掉党国的几万军队要重百倍。因此，可以说，只要国军不炸毁青岛，共军就不会对我们围追堵截，我们的南撤之路就是畅通的。司令，只要您把党国的二十万精英安全地带往台湾，委座就会褒奖您的盖世之功，您就是我党国名垂青史的伟大英雄！”(www.xing528.com)
刘淇安摇摇头：“子威啊，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身为青岛的父母官，我对青岛的一草一木也是有感情的，难道我真的愿意把这样一个好端端的青岛毁于一旦吗？其实，什么英雄不英雄的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如果我不执行委座的指令，委座日后难道不会拿青岛的事情治我的罪吗？我对委座是太了解啦！”
钟子威：“司令，此一时，彼一时。委座目前把炸毁青岛看得高于一切。但是，如果您能保住党国这二十万精英，为党国未来的复兴和光复大陆保存了实力，留住了希望，奠定了基础，到那时，我断言，委座定会改变初衷，为你今天的选择投一张‘默认’的赞成票的。”
刘淇安眼睛一亮，喃喃道：“‘默认’的赞成票？”
钟子威：“司令，这是我仔细推敲才想出的一个词。”
刘淇安来了兴致：“哦？具体说说看。”
钟子威：“司令，我听说委座从不在下级面前承认自己决策上的失误，这也许是最高统帅的执政风格。如果司令放弃了炸毁青岛的指令，我想，将来即便委座认识到了炸毁青岛并非上策，他也不会向任何人承认这一点，十有八九他会通过‘默认’方式来表达他的最终立场。”
刘淇安：“你真的以为会这样？”
钟子威十分坚决：“我想是的！”
刘淇安重新把一支雪茄叼在嘴上，点燃后激动地站起身来，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久久没有说话。良久，刘淇安转过身来面对钟子威：“子威啊，你的‘默认’的赞成票的说法很有创意啊！很有参考价值！我很欣赏！”说完开心地笑了。
钟子威：“谢司令夸奖。”
刘淇安：“眼下最头疼的事情，就是堆放在前海岸边的那200吨TNT，总是让我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给我惹出乱子来，已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你有什么良策吗，子威？”
钟子威：“司令不是已经下令开始部署这些炸药吗？”
刘淇安：“是啊，我给马营长半个月时间部署，不曾想进展十分缓慢。现在看来，一个月能部署完毕就不错了。所以，还得想办法把它们转移走。只要炸药在那里放一天，我就一天不得安宁。”
钟子威思忖片刻，说：“司令，你看这样行不行——把这200吨TNT一分为二，一半装船泊在海上；另一半儿转移到青岛山炮台下的秘密地下工事里。泊在海上的这一半，如果司令信得过我，我‘黄山’舰可日夜守卫这艘炸药船。这样做，一来，可以隐蔽地面目标，保证炸药的绝对安全；二来，可以减少军、警、宪的警戒压力，腾出兵力，应对突变；三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岛城民众的恐惧心理，缓解岛城动荡不安的局面。如此一来，司令的心病至少可以祛除一大半。”
刘淇安听后大喜，摔掉雪茄，攥紧双拳，举过头顶，大声喊叫：“好啊！妙啊！明天出院！子威啊子威，你可帮我除掉了一大块心病呀！子威，军师啊，天才啊……”
见司令高兴，黎靖笑道：“司令，为庆祝你的好心情，让钟副舰长拉一曲小提琴怎么样？”
刘淇安：“好呀！子威，早就听说你小提琴拉得好，一直没能亲耳聆听。可是，小提琴修好了吗？”
钟子威：“嗯，音已经调好了。”
黎靖笑道：“今天接钟副舰长的时候，我顺手把小提琴也带来了。”
刘淇安高兴地说：“还是小黎想得周到啊！”
黎靖：“司令，您和夫人住在医院这么多天，心里一定闷得慌，听听音乐，对身心都会有好处的。”
刘淇安迫不及待地说：“小黎，赶快去把你夫人叫过来！”
黎靖答应一声，正要出门，正好跟查房的桐雪、姜医生、护士小红等碰了个对面。
黎靖悄声对桐雪道：“桐姐，你看，谁来了——”
桐雪一甩眼，见钟子威正背着身跟刘长官说着什么，便笑了笑，没有出声。
小红打趣道：“钟副舰长，没有经桐医生批准，你怎么进病房了？”说完，咯咯笑了。
钟子威转回身来，见桐雪等医生、护士进了病房，也打趣道：“我甘愿受罚，来医院干三天勤杂工吧。”
刘淇安和桐雪等人都笑了起来。
黎靖陪着刘夫人走进刘淇安的病房。
刘淇安笑呵呵地伸出双手，对众人宣布：“桐大夫及各位医生、护士，承蒙各位精心地治疗和护理，淇安及拙荆的伤病迅速康复，我明天就要出院了，拙荆还要在此继续叨扰。为了答谢各位的厚爱，特别是为了感谢桐大夫的细心照料，我将向你们校长和院长建议，提升桐大夫为外科副主任！”
众人听了，热烈鼓掌。
桐雪受宠若惊，赶忙推辞：“刘司令，照顾好每一个患者，这是我们当医生应尽的本分，司令能够满意我们的服务，我就很高兴了，至于副主任……”
刘淇安打断桐雪的话：“桐主任就不要推辞了，以你的资历和水平，当个副主任绰绰有余。”
钟子威半开玩笑地说：“桐主任，谦虚一下就可以了，赶快谢谢刘司令吧。”
桐雪向刘淇安微微地鞠了一躬：“谢谢刘司令！”
刘淇安兴致盎然地说：“另外，我特意邀请了海军青岛基地‘黄山号’护卫舰上校代舰长钟子威，前来给各位做专场小提琴演奏，以表淇安心中诚挚的谢意！”
众人听了，再次热烈地鼓掌、叫好。
刘淇安热情地招呼道：“大家坐下听吧。”
黎靖搀着刘夫人，在沙发上坐下。医生、护士们笑着摆了摆手。
钟子威熟练地从琴盒里取出小提琴，笑着对众人道：“司令，夫人，各位白衣天使，今天，子威献丑了。”说完，便挥动琴弓，全神贯注地拉起了《思乡曲》。
如丝如缕、如叹如诉的悠悠琴声，像崂山山涧淙淙流淌的清泉，润泽了在场所有人焦渴的心田；像栈桥边轻轻抚岸的浪花，舒缓了人们战乱年代中惶恐的心律；像严寒过后的一缕春风，吹绽了为冰雪固封了的嫩嫩春芽；像久别故乡的倦倦游子，见到了慈祥母亲的亲切笑脸……
钟子威忘我、投入地演奏着乐曲。刘淇安等人入迷、沉醉地倾听着这天籁之音。刘夫人望着痴迷拉琴的钟子威，心潮涌动，浮想联翩，眼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
走廊上，住院的病人，罗锋等警卫官兵，循着琴声，先后不断地涌到病房门口，人越聚越多。
茅森的三姨太仇莺莺想挤进门去，被哨兵挡住了。
琴声戛然而止。病房内外的掌声，经久不息。
钟子威向众人鞠躬颔首：“谢谢，谢谢！”
刘淇安满脸笑容，高兴地问众人：“怎么样啊，好不好听啊？”
“好听——”病房内外一片叫好，一片掌声。
刘淇安接着问：“那，谁能说说，怎么个好听法儿？”
众人一时竟被问住了。
突然，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我来说，我知道！”话音刚落，仇莺莺在人堆中左拐右撞，挤进病房。
刘淇安见仇莺莺一副认真的模样，忙问：“请你说说，这《思乡曲》好在哪儿？”
仇莺莺划动着双手的兰花指，眉飞色舞地比划着：“这《思乡曲》呀，真的很思乡——那个‘嘤嘤嘤’的声音，就是小月孩儿吃娘奶时发出的‘哼哼’声；那个‘嗡嗡嗡’的声音，就是春天里一群小蜜蜂在忙着采槐花蜜；那个‘呓呓呓’的声音，就是小渔船儿在海上划桨；那个‘嗯嗯嗯’的声音，就是小时候俺娘哄着俺我睡觉……可是，俺娘早就死了，俺现在也受了伤，住院了。”说到这里，仇莺莺双手捂着脸哭起来。
黎靖赶忙过来，扶着仇莺莺坐到沙发上。
突然，病房外传来沙哑刺耳的叫声：“赤色宣传，不准拉！不许听！”接着，病房门外一阵骚乱和厮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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