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杂乱的院子里,一些包着头、臂上吊着绷带、拄着拐杖的伤兵,有的在墙根下晒太阳、聊天儿,有的在来回散步。
一个吊臂的伤兵操着河南口音绘声绘色地说:“……火车站广场上那阵势儿,噫!可唬人哩!那喇叭吹得,那小娘们儿唱得,可好!”
另一个包头的伤兵:“听说,工兵营的三个国军熊包,被打得叫了爹了!”
吊臂伤兵:“龟孙子,全窜了稀了!听说没?中校营长那伙计,耳朵让小叫花子撕下来,嚼巴嚼巴吃了!”
包头伤兵竖着大拇指:“可好!可过瘾,狠揍这帮龟孙子……”
这时,虎子妈一手提着饭篮儿,一手领着虎子,风风火火地走进院子,堵住拄双拐正在散步雷豹问:“哎,大哥!你知道俺那口子住哪疙瘩?”
雷豹:“格老子,你那口子是哪个?”
虎子妈:“他叫屠彪,是工兵营营长。”
雷豹:“哦……是那个屠彪呀,伤在这儿?”说着,摸摸自己的耳朵。
虎子妈:“嗯哪,俩耳朵,都没了。”
雷豹有些吃惊:“哪个?两个耳朵?格老子哎……”
虎子妈催促着:“大哥,快说呀,住哪疙瘩?”
雷豹热情地说:“哦哦,走!我带你去。”
虎子妈拽着虎子,随雷豹走进住院楼。
雷豹看到一位端着药盘儿的护士,忙问:“幺妹儿,那个屠彪营长住几号病房?”
护士:“跟我来。”领着虎子妈和虎子来到屠彪的病房。
雷豹隔着门看了看躺在病床上、头上缠满绷带的屠彪,喃喃自语道:“格老子,又丢了一只耳朵……”满腹疑惑地拄着双拐走了。
病房里。屠彪正昏然入睡。
虎子妈看着头上缠满绷带、只露着两只眼和一张嘴的丈夫,背过身去擦着眼泪。
虎子跑到病床前,摇着屠彪:“爹,爹!”
屠彪从梦中惊醒,回头看到儿子,猛地坐了起来,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虎子,好小子……”
护士把药放在床头柜上,嘱咐一句:“按时吃药。”回头走了。
虎子妈从篮子里拿出饭菜,放到床头柜上:“吃吧,趁热。”
虎子很懂事儿地给屠彪递上筷子:“爹,快吃。”
屠彪接过筷子。虎子又一手端着炒菜盘儿,一手端着米饭碗,凑到屠彪嘴边。
屠彪看看儿子,再看看老婆,百感交集,双眼含泪。他放下筷子,把脸转向窗户。(www.xing528.com)
虎子看着屠彪:“爹,咋不吃呀,疼得邪乎呀?”
屠彪先点了点头,看看儿子,又摇了摇头。
虎子妈粗喉咙大嗓门地嚷嚷:“咋的,俺给你做的饭菜里有老鼠药啊?能把你药死啊?”说着,一把拽开虎子,一屁股坐在病床边儿上,夺过虎子手中的饭碗,抢过屠彪手中的筷子,把饭碗堵在屠彪嘴上,往他嘴里扒一口饭,再换过虎子手中的菜盘,往屠彪嘴里扒一口菜,“吃,给我吃,不吃饭能养好伤啊?”
屠彪乖乖地嚼着饭菜,一伸脖子咽了下去。虎子的小嘴儿也随着爹的嘴咀嚼、下咽。
虎子妈松了口气儿,继续给屠彪喂饭菜:“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都几顿没吃了?你手下那个小排长,啥玩意儿啊他?你昨儿个受的伤,他今儿早晨才告诉我,他个小王八犊子!”
虎子妈使劲儿往屠彪嘴里扒拉饭菜:“你说你吧,整个一个二百五!少了只耳朵,你不好好在医院里养着,又窜到了薛家岛,成了什么大英雄,骑着大洋马满街遛。结果让人认出来了,把另一只耳朵也搭进去了!这下好了,两只耳朵都没了,彻底老实了!”
屠彪心里窝火,饭菜又堵住嘴,憋得难收。他一口把饭菜吐到地上,冲老婆发火:“我心里够上火的了,你这个臭娘们儿还给我火上浇油!”
虎子妈急了:“说啥呀你?我那是火上浇油吗?我是给你泼瓢冷水,让你清醒清醒,知道自己是谁!别整天出洋相,让我们娘儿俩跟着你丢人现眼!”
屠彪眼一瞪:“怎么,后悔了?怕丢人现眼?当初是谁死乞白赖要嫁给我?那时候你怎么不怕丢人现眼?”
虎子妈:“当初我嫁给你,是因为你打鬼子,保家乡。如今呢?你不光打共军,还打老百姓,还杀小叫花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屠彪一听“小叫花子”几个字儿,脑袋“轰”地炸了,眼前顿时闪出火车站广场上那可怕的一幕——狂怒的流浪儿,就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一样,劈头盖脸地围了上来,要把他蜇烂撕碎,踢打、撕咬中,耳朵硬生生地被撕了下来——屠彪歇斯底里狂吼乱叫,把眼前的碗筷“噼里啪啦”摔到地上……
虎子吓坏了,惊叫一声,双手抱着小脑袋,躲到墙旮旯里。
虎子妈吓得先是一愣,接着指着屠彪的脸破口大骂:“屠彪啊屠彪!你个傻熊笨猪,没有耳朵,你脑袋是个驴蛋哪?你听不进人话,也听不懂好话了?就知道拿老婆孩子撒气,啥玩意儿啊你!”
屠彪血红的双眼盯着老婆,就像一头掉进陷阱里的困兽。
虎子妈继续数落着:“你也不用你那个驴蛋脑袋想一想,今天炸青岛,明天炸青岛,真炸了青岛,你能有个好儿?那共产党的传单上写得明明白白,炸青岛就是战犯,一旦逮捕,严惩不贷。退一步说,就是共产党逮不住你,老少爷们儿也得把我和虎子掐死!你个喝了刘淇安骚尿的二半吊子,缺心少肝儿啊你?”
屠彪听到这话,双手按着床沿,大口喘着粗气。
虎子看看爹的惨相,走过来拽拽娘的衣角:“娘,别说爹了……”
虎子妈一手搂住儿子,一手抹着眼泪:“一样的穿黄皮,一样的拿军饷,你看看人家马营副儿,唵!那张嘴儿,那双腿儿,上上下下,谁不夸人家会说话、会办事儿?哪像你,一副肠子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
“嫂子哎——你咋又夸我马六儿啊?”话音没落,副营长马六儿——一身长袍马褂,戴一顶礼帽和墨镜——带着“小不点儿”,走进病房。“小不点儿”一手提着一提兜水果,一手提着一盒点心和几瓶即墨老酒。
虎子妈:“马副营长,你来得正好,快替俺劝劝俺家这个榆木疙瘩吧。”
马六儿瞅瞅屠彪,眼珠转了转,故作惊诧:“嫂子哎,说啥?劝劝营长?你可错喽!”说着,右手高高地伸出大拇指:“俺们营长,大英雄,党国的功臣啊!绥靖区上上下下谁不佩服?”说着,转身从“小不点儿”手里拿过慰问品,走到屠彪床前:“屠营长,刘司令特意让我来看你,代表他向你慰问,叫你安心养伤。弟兄们也都挂记着你。营长,知道吗?青岛市面上,早就没有糕点卖了。我特意跑到玛尔斯糕点厂,找到张老板,专门给你定做了一炉特级点心。”
虎子妈接过糕点、水果:“哎呀妈呀,马副营长,不是嫂子夸你呀,你就是会办事儿。”说着,打开糕点盒,拿出两块“萨其马”,塞到儿子手里。虎子咬了一口,连说“好吃,好吃”。
屠彪指指兜里的即墨老酒,“小不点儿”心领神会,立马拿出一瓶,用牙咬开瓶盖,递到屠彪手上。屠彪一仰脖“咕嘟、咕嘟”像喝水似的一口气喝光了。
马六儿:“嫂子,这年头儿。好战友胜过亲兄弟!”他把“小不点儿”拉到屠彪床前:“营长,你在养伤期间,特别需要人照顾,嫂子带着孩子忙不过来,我决定,把‘小不点儿’派到你身边儿,二十四小时听你使唤。”他转过脸来命令到:“‘小不点儿’,你给我听好了,你必须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营长,营长有半点儿不满意,我饶不了你!明白了吗?”
小不点儿“叭”地一个立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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