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三峡地区早期巴文化的起源

早期巴文化，亦可称为山脚水边文化或渔猎文化。这一特点主要是由于早期巴人所处的地理环境造成的。在广义的长江三峡地区，可以说是早期巴文化的本土和老家，即早期巴文化是长江三峡地区的土著文化。因我国早期巴人的发祥地武落钟离山就在清江长阳或其附近地区。早期巴人最初定居的第一座都城——夷城，也在今长阳渔峡口的香炉石一带。据历史文献记载，早期巴人向外开拓的时间很早，如巴务相率领五姓氏部落与盐阳神女部落发生的盐阳之战，其时间至迟也在新石器时代末期的部落联盟时期，应在距今4100年左右或更早。盐阳之战的结果，是巴人获胜，神女战败，盐阳神女部落也加入到巴人的行列，使得巴人的势力更加壮大，并迅速向外发展。这段巴人的初期历史，过去只有文献史料提及，没有考古材料作印证，可是近十余年来随着清江水利工程建设的开展，考古发现已真相大白。仅在清江中下游的水库淹没地区，就发掘了桅杆坪、香炉石、驰滩岩屋、千渔坪和南岸坪等多处早期巴文化的遗址，尤其是香炉石遗址，巴文化的遗存特别丰富，从早到晚一共7层，上起夏时期，下到东周时期，时间长达近2000年，中间没有间断。除去东周时期的地层中已出土有楚文化的遗物外，从西周时期一直上到夏时期的出土文物都很单纯，全是早期巴文化的内容，说明在清江中、下游一带地方，从新石器时代的末期开始，一直到西周时期的末年或东周时期的初年，这里一直是早期巴人活动的地方，基本没有外来民族的干扰和影响，所以现在把清江长阳这一带地方称作是巴人故里，是完全符合历史事实的，因有文献史料作依据，更有考古实物作印证，论断准确，名正言顺。与此同时，我们在狭义的长江三峡地区也作了一二十年的考古调查和发掘工作。这里除发现了较多的新石器时代的遗址外，也发现了数量不少的早期巴文化遗址或遗存。如中堡岛、路家河、三斗坪、杨家咀、白庙、朝天咀和鲢鱼山等遗址中都发现有早期巴文化的遗存。这说明巴人的发祥地虽在清江、在长阳，但在盐阳之战以后的早期巴人，由于向外开拓发展较快，整个长江三峡地区或鄂西渝东地区都已成为巴人的活动范围了。尤其是西陵峡地区，应与清江中下游地区一样，不仅是早期巴人的活动地区，而且还是活动的中心地区。不然，这些地方不会有那么密集的早期巴人文化遗存。

前面说过，上古时代的早期巴人是处于青铜时代的奴隶制社会，也就是我国黄河流域和中原地区的夏、商、周三代王朝的时间范围，前后长达1000多年。这一说法是否符合历史实际，恐怕还得多学科的深入研究和通力合作才能作出正确的答案，历史文献的记载固然很重要，但仅仅局限于文献的研究那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结合考古学、民族学、人类学以及其他有关学科的资料进行研究，得出的结论才更接近于历史的实际。笔者作为一个考古学研究工作者，当然应该充分利用我们考古发掘所得资料来证实。前面所提早期巴人的时空范围及其早期活动的社会性质，就是从考古材料的分析研究中提出的一种看法。至于正确与否，还可以继续讨论。

如在清江长阳一处典型的香炉石早期巴文化遗址中出土的大量甲骨，既有与北方殷墟出土甲骨同时的甲骨，也有与陕西周原出土甲骨同时的西周时期的甲骨，还有比殷墟和周原出土甲骨都要早的早商时期的甲骨，这就清楚地告诉我们，北方有的甲骨，南方也有，而且还有比北方更早的甲骨。还有，香炉石早期巴文化遗址中出土了我国最早（商末周初时期）的两枚陶印章，不仅北方没有，全国其他地方都没有。

过去，我们有些人的思维定式就是北方中原的历史比南方早，文明程度高，不仅南方学中原，全国各地都学中原。当然，这在某个时期某些技术成就上看，也确实有一定的道理，但一味地把南方看作是蛮荒之地和落后民族，那也肯定是不符合事实的，说轻点是偏见，说不定还是一种所谓的正统思想在作怪，只承认夏、商、周王朝的王权、文明和进步，根本看不起周边民族的繁荣和发展，以至埋没他们共同创造中国古代文明的历史功绩。作为一个学者，如果有了这种思想，他就很难根据新的重要发现去重新考虑和评论我国古代的历史问题。换句话说，不破除原有的不正确的思维定式，也就不可能利用新发现的重要材料去考虑和发现过去研究历史问题中的偏见和错误。譬如说，没有南方民族大力发展我国的探矿和采矿技术，能有那么多铜原料供给中原地区铸造那么多的商周青铜器吗？再如，如果没有南方比较成熟的干栏建筑技术传向北方的黄土地带，恐怕夏商周三代王朝的统治者也不会那么早地离开窑洞而住进了在平地建造的高大宫殿建筑。事实上，有很多新的发现值得我们去重新进行思考，像四川发现一大批精美的蜀文化青铜作品，江西赣江东岸新干大洋洲发现的一大批殷商时期的青铜重器，曾在学术界引起很大震动，但至今有些问题若按过去的思维定式去考虑仍无法解释。同样，在清江长阳香炉石遗址出土的早期甲骨和陶印章，用过去的研究或推理方法，也是无法解释的。过去一向认为南蛮或南方民族是很落后的，根本无法同中原的先进文化相比。但从考古材料所反映出的事实，却又不是这样，至少是有一些问题不好解释。就拿甲骨来说吧，香炉石遗址巴人墓中出土的早商时期的大型卜骨，同北方殷墟遗址出土商代晚期的大型卜骨一模一样，都是用牛的肩胛骨制作的，其长度的最大尺寸都是42厘米，你能说南方巴人是学习北方殷商民族的？当然，卜骨上也是有一点不同和差别，那就是殷商的卜骨上有刻划的甲骨文，而巴人的卜骨上没有。因巴人的大型卜骨比殷墟出土的大型卜骨要早几百年。说到这里，那我们能不能说殷商民族制作的大型甲骨恰恰是受了早期巴人制作大型甲骨的启发和学习了巴人的制作技术才后来居上的呢？还有巴人遗址中出土的陶印章。别的地方没有先例可学，难道巴人就不能自己发明创造？所有这些问题，应该说，都是值得我们重新思考的，绝对不能简单地用“落后”二字来埋没南方民族特别是早期巴人的历史功绩！(www.xing528.com)

至于谈到巴人的社会性质，要想弄清楚也不难。因为北方能制作和使用甲骨的殷商民族，是处在奴隶制社会，关中周原能制作和使用甲骨的周民族，也是处在奴隶社会，那么，能更早地制作和使用甲骨的巴人，就不是处在奴隶制社会而仍然停留在原始社会吗？再说是否进入青铜时代的问题，恐怕也不能以出没出土大量和大型的青铜器为唯一的标志，过去我们认为四川的蜀文化地区和南方江西的赣江一带都很落后，谈不上已进入青铜时代。可后来的事实恰恰证明了我们原来的看法是很错误的。今天我们谈到对巴人的看法，按理也应该引以为戒。所以我们根据考古资料的反映，是完全可以说古代巴人不仅在南方并不落后，而且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绝非落后民族，要不然，强大的殷商王朝还会有多次伐“巴方”的战争吗？更不会有周武王伐纣还要借助巴师巴国勇锐的巴军去参与击败殷军的历史记载！所有这一切，都只能说明巴人的历史是悠久的，巴军的实力是强大的，巴文化的文明程度是较高的。长江三峡一带既是巴人活动的中心或主要地区，那早期巴人无疑是这一地区的土著居民和主人，早期巴文化也无疑是这一地区上古时期历史文化的当然代表。

［原载《三峡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即《试论三峡文化中的早期历史文化》一文的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