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FIRST BOOK
不知不觉中,学期末很快就到了。
“姥姥,明天在图书馆举行‘献书仪式’,Claussen小姐邀请书的主人公和家长参加。我为你写的传记,明天会亲手交给你。”
“真的吗?写我的书?”姥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好,我这就去包饺子,明天给你老师、同学和家长带去。”
2014年5月20日是我永远也不能忘记的日子。
图书馆布置得像童话世界,温馨、浪漫、神秘。献书仪式就在这童话世界的一隅。二十几本书包装精美,整齐地立在桌子上。“姥姥,前排左数第二本就是我的书,从撰写到排版、装订、封面设计,都是我自己完成的。”我自豪地说。
Claussen小姐穿了一条大花长裙,笑眯眯地站在话筒前:“首先,我要感谢家长和受访者的支持。今天,我为孩子们感到骄傲。经两个多月的坚持和努力,他们成功地完成了一项伟大的任务——写了一本传记题材的书。当然,前期的工作很艰辛……”
3月初,我开始采访姥姥。
我和姥姥走进她的房间,并排躺在床上。我把头轻轻枕在姥姥的肩上。姥姥的肩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温暖、柔软、结实。从懵懂记事开始,我就常常伏在那上面。姥姥背着我,从家属区到教学区,从图书馆到体育馆,从毛主席像到幼儿园……在大连理工大学校园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一老一小的身影。从我出生到四岁,姥姥一直照顾我。姥姥为我洗澡,教我数数,给我讲故事,念唐诗,唱儿歌……姥姥喜欢毛衣编织,给我编织的毛衣、毛裤有几十套,图案不同,样式不同,我可以一年四季穿,从小穿到大,姥姥的编织书就是我接触的第一本书。妈妈说,有一次姥姥临时有事回长春,几天后,当姥姥回到大连时,就在我看到她的那一瞬,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然后拼命挣脱妈妈的手扑到她怀里。
“1945年初我出生在长春,那是抗日战争的末期,”姥姥陷入了回忆,“出生后不久,我母亲得了鼠疫。鼠疫是日本人传播的,左邻右舍死了很多人。因为母亲得了鼠疫,所以我们全家都被隔离了。有人用麻绳把大门的出口拦住,不允许进出。兵荒马乱的年代,人死了是没有棺材装的,只用一张席子卷起来了事。我父亲就准备了一张席子,放在院子里,等着给母亲用。母亲高烧呕吐很长时间,没有奶,家里粮食不多,我还有一个3岁的姐姐。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就对父亲说,‘想办法把二丫头送人吧,我们养不活。’当时父亲抱着我泪流满面,拼命地摇了摇头说,‘不行,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父亲每天喂我一点米糊糊,他自己几天也吃不上一顿饭。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榆树,饿极了父亲就嚼院子里的树叶。后来,母亲奇迹般地好了。到了1948年困长春的时候,城里粮食匮乏。那时我3岁,已经懵懂记事了。记得一次母亲带我外出,在街上一个大小伙子突然倒在地上死了,是饿死的。为了活下去,我们必须过关卡往农村跑。关卡有守军,老百姓过不去。所以母亲找了一个向导,给了人家一个金戒指作为报酬。他愿意带领我们几家人偷偷地爬过关卡。出发前,向导对大人们说,‘如果谁家孩子小,过关卡的时候一定不能让他们哭闹,否则守军开枪,我们都活不了。’于是母亲又想把我扔了,但父亲仍然不同意。父亲用扁担挑了两个小筐,一个筐里是我,一个筐里是家人随身带的物品。一路上,他一直嘱咐我,‘二丫头,千万别出声。’当时,和我们一起爬关卡的一个邻居就把孩子扔在路上了,还有一家担心孩子哭闹,用破布把孩子的嘴巴堵上,在过伊通河的时候,水漫过孩子的头顶,大人还不知道,结果孩子被淹死了。”
姥姥的声音哽咽了。我用双手绕过姥姥的腰,紧紧地抱住她。
“哎,战争年代,人命贱呐!战争结束后,1949年的春天,父母带着姐姐和我回到了原来的祖屋。经过战争,房子已经被破坏,窗户和门都没有了,父亲只好把破麻袋片订在窗户框和门框上,用来挡风。让家里唯一高兴的是,我又添了一个妹妹。然而,祸不单行,那一年,我和妹妹同时出麻疹,躺在冰凉的炕上发高烧。家里没钱买药,母亲不知从哪儿要来半碗鸡血,让我们俩喝了,病也奇迹般地好了。”
“那日子太艰难了,真不知道怎么活过来的,”姥姥擦了擦眼角。“我能活到现在,最感谢我的老父亲,”她继续哽咽地说道,“我父亲是个大个子,1米8多,长得很英俊。他去世的时候80岁,在去世前1年因为脑出血,一直卧病在床。现在想想真后悔,如果那时候我再多点时间照顾他,他可能还会再多活几年,但日子艰辛呐,每个人都不得不工作!”泪水又一次淹没了姥姥的双眸。
“今天先到这吧,”妈妈端着果盘走过来,向我使了一个眼色,“妈,你和秀秀吃点水果。”
“姥姥,我一定孝顺您,”我递给姥姥一颗葡萄。
另一次采访。
“这次说点高兴的事,讲讲我上学时候的老师。”又一天晚上,姥姥继续接受我的采访。“上小学时,我最喜欢数学老师。他姓盛,个子不高,眼睛小小的,戴了一副金丝框的眼镜,课讲得非常好,对学生也非常有耐心。但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所以在学校常受欺负。”
“家庭出身?”我一边在头脑中努力搜寻着这个陌生的词,一边问。
“在解放前,盛老师家很有钱,家里有很多土地,还雇有长工,解放后按贫富划分阶层,他的成分被定为地主阶层。那个年代和现在不一样,大家都恨有钱人,有钱人或出身于有钱人家的孩子,被划定的成分都不好,是专政的对象,没有出路。”(www.xing528.com)
“那没钱人的出身是什么?”
“雇农或贫农。解放前越穷越好,解放后穷人当家做主。”姥姥接着说。
姥姥喜欢数学老师,也喜欢数学。在小学毕业的时候,姥姥数学得了满分,中学毕业之后,进入财务中专学校学习,成为了一名会计。
在随后的采访中,姥姥讲了她成家后的许多生活往事。岁月虽十分艰难,但也不乏苦中作乐的趣事。
“结婚两年后,我有了你妈和你小舅。因为经济拮据,没钱买衣服,家里大人孩子的衣服只能手工自己做,我天天都梦想自己能有一台缝纫机。”姥姥喃喃地说,“那个年代,很多事情和现在都不一样。比如买东西必须凭票,有鸡蛋票、肉票、油票、布票、棉花票……后来托熟人、拉关系,费了很大劲才搞到一张买缝纫机的票。为了买这台缝纫机,家里省吃俭用就不必说了,我还把单位的活带到家里干,挣点外快。你妈和你小舅都干过,就是上拉锁头,上一个拉锁头给1分钱。”说到这,姥姥停顿了一下,表情也不那样严肃了,打趣道:“这儿还有个笑话。”姥姥似乎在卖关子,我催促姥姥快讲。
她边笑边讲:“那时候单位给分房子。我们住在你姥爷单位分的趟房里。所谓的趟房就是一排排红砖平房,每户两间,一个大屋子,一个小厨房,靠公共砖墙分成一个个小院子。卫生间在室外,是公用的茅房。大屋子做卧室,屋里有一铺炕,这个炕和邻居的炕相邻,中间用一堵墙分开。在炕的边上有一个炕沿,这个炕沿是木头做的,很长,一直延伸到邻居家。所以,相当于是邻居和我们家共用一个炕沿儿。当时我们经常晚上干活,上完拉锁头后,我们要用小锤子敲一下,把两个工字型的限位码固定在拉锁上,小锤子敲击的地点就是这个炕沿儿。后来,有一天,邻居在单位问你姥爷,‘你们家晚上干什么,我们都要睡觉了,就听这炕沿当当当地,一会儿一声,一会儿一声地。’”
听到这,我也止不住笑了,“姥姥,邻居生气了吧?”
“没有,那时候邻居之间关系好。当然,你姥爷向人家道歉,之后小锤子敲击的地点就改在屋地上了。”
经过点点滴滴的采访,在语言艺术课上,我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书的题目——“The Amazing Life Story Of Grandma。”(姥姥令人称奇的人生经历)。姥姥的故事就像一部电影,在我的头脑中不断回放。虽然掌握了足够的信息、丰富的内容,但是对于我这样的外国人,准确地表述也并非易事。
课后,Claussen小姐发现了我的问题。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说:“没关系,万事开头难。你的题目很有吸引力。”Claussen小姐继续说:“我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一部精品。但是切记:要写书,必须先读书。”
读书是我们语言艺术课作业的一项。但是老师从不指定书名,而是鼓励我们读自己喜欢的书。她总是说:“只有喜欢,才会有更大的收获。”
两个月后,我读了几本400多页的美国畅销书,为姥姥写的传记已经写出了20多页。不久,我完成了书的最后一段:
——■Xiuqin Yan has lived an amazing and interesting life.She was born in a loving family,and soon became a professional accountant.After she got married,she started a great family with two kids.She worked very hard to take care of her family and her job.After she was retired,she spent a lot oftime in looking after her next generation.Recently,she travelled to USA to visit me and my mum.Her interesting life continues.She is looking forward to travelling more places and learning more about other cultures as well as my accomplishments in the future.In thispicture,my grandma was visiting a space museum.Her future is bright.(秀芹有着令人称奇和有趣的人生经历。她出生在一个有爱的家庭,长大后成为了一名专业的会计师。姥姥有两个孩子,她一直勤奋努力地工作,无微不至地照顾家庭。退休后,姥姥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照顾我和表姐。最近,她来到美国看望我们。她的有趣经历在延续。她期盼游览更多的地方,了解不一样的文化,也盼望我未来有更大的成就。在这张图片中,姥姥正在参观航空博物馆。祝姥姥永远快乐,健康!)
姥姥一直是我忠实的倾听者。每当我读完一本书,都会滔滔不绝地讲给她听,而无论喜欢与否,无论懂与不懂,她都不拒绝。这两个月来,是她讲我听。这种颠倒,让我了解了姥姥70年不平凡的人生经历,也让我认识了那个久远的年代。
姥姥把今天的献书仪式看作一个大日子。
我扶着姥姥走上前台。她穿得郑重其事,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条红色裤子,脖子上戴了一条银色项链。在30几位学生和家长的注视下,我毕恭毕敬地把书递到姥姥手里。她眼圈湿润,激动地说:“我孙女为我写了这本书,我特别高兴,也特别自豪。虽然我不会英语,但还想说几句。感谢学校和老师给学生这样一项有意义的任务,让孩子和老人有机会交流,增进了解,谢谢!”听完我的翻译,Claussen小姐说:“我们也感谢您,感谢您对孩子的支持,感谢您带来的中国传统美食——饺子。”
在一阵阵的掌声中,献书仪式接近尾声。每一本书都有归属,在它主人公的手里。“我要是懂英语多好。”姥姥反复摩挲着手里的书,有些遗憾。“姥姥,我这本太薄了,一共才28页。等我回国写一本汉语的美国游记,把我们的经历写下来,给你看。”为了留下美好的回忆,妈妈一直在忙着照相、摄像,听到我的话,她说:“咪咪妈妈讲,在初一的这个年级段,美国很多学生都有写书的热情,但坚持写完的寥寥无几。”
“我会坚持的,你看着吧。”我坚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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