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被后世学者从《罗曼与日耳曼诸民族史》的第一版序言中挑选出来作为一句格言,是因为它是与众不同的吗?答案是否定的。汤普森在其《历史著作史》中声称,早在1778年,施密特(Michael Ignaz Schmidt,1736—1794)已在其《德国史》第一卷的导论中使用了类似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的表述。[8]汤普森的预设是,与这句格言类似的表述,其含义也是类似的。我们通过检索发现,有类似表述的不止兰克一人。威廉·洪堡和尼布尔先于兰克就使用过类似的表述。洪堡在《论史学家的任务》的开篇写道,“史学家的任务是表现发生之事”(Darstellung des Geschehenen)。[9]尼布尔在《古代史讲义》中评论说,“有一次,一位有智慧的男人问道:‘据说,人们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在阅读古代史时,竟将古代史当作真实发生之事。’(als ob sie wirklich geschehen)”[10]在兰克之后,格维努斯在《十九世纪史导论》的序言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聚贝尔在《历史知识原则》(1864)的结尾处总结道:“但科学不能过问倾向和私欲,它只能追问真理(nur nach Wahrheit fragen)。”[11]聚贝尔将兰克视为观念论者,但具体到对“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的解释,他还是认为,由于受约翰·冯·穆勒(Johhanes von Müller,1752—1809)和尼布尔的影响,这句格言强调的是考证方法。[12]据此我们并不能推断出,洪堡、尼布尔、格维努斯和聚贝尔持有与兰克类似的观点。
不承想,尼采与兰克也有过思想交集。尼采在《历史学对于生活的利与弊》(1873)中对客观史学大加鞭挞,但在1885年的笔记中,他坦言,直到写作《人性的,太人性的》(写于1876—1878年,出版于1878年),他才真正去阅读兰克的历史著作。1877年初,尼采读到了兰克的《教皇史》,在《朝霞》第307节,尼采写下了自己的读后感:“事实,虚构的事实!——历史学家处理的,不是实际发生过的事(waswirklich geschehen ist),而是在人们想象中发生的事,因为只有在人们想象中发生的事才会有效果……”[13]在这里,尼采并未提到兰克的名字,而且他的表述“was wirklich geschehen ist”与兰克的“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也不尽相同,但研究者还是将尼采的批评与兰克联系了起来。[14]尼采著作Pütz版的编者也在注释中特别指明:“……历史科学的首要任务是,永远只探讨一个时代的精神,以及通过这种方式同时只描写那个过去了的时代有效的事实或‘观念’(例如可参兰克)。尼采反对这种观点,对于真实发生的事件的解释的效果代替了真实发生的事件。”[15]从编者的这条注释来看,尼采是批评兰克主张史学家要“如其实际所是地述说/展示”,但他在阅读兰克的历史著作之后强烈感受到,兰克的史学主张与其历史著作给人的实际印象反差太大,为此,他才感叹“历史学家处理的……是人们想象中发生的事”。尼采的洞见颇有启发性,但兰克的格言也并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还在担任哥廷根大学的编外讲师时,伯伦汉就已出版了《历史研究与历史哲学》(1880)一书,他在书中评论说,兰克的《近代史家批判》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当时他并未提及《罗曼与日耳曼诸民族史》的第一版序言,更没有提及“wie es eigentlich gewsen”。[16]然而,在时隔几年出版的《史学方法论》(1889年初版;修订后的第五、六版出版于1908年)中,伯伦汉在概述史学方法论的发展史时,特别表彰了兰克的《罗曼与日耳曼诸民族史》及其附录《近代史家批判》的贡献:伯伦汉认为,《罗曼与日耳曼诸民族史》的出版使历史学真正变成了科学,作为佐证,他完整引述了“人们曾赋予历史学评判过去、教导当代人以利于未来的职责,当前的尝试不敢奢望这样的重任,它只想如其实际所是地展示”,而没有引述该书其他文字;他对《近代史家批判》推崇备至,他称这个附录在方法论上开创了新纪元。[17](www.xing528.com)
由上文可知,在19世纪,“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并未出现明显的格言化,虽然有类似的表述存在,但与后来被格言化的“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相比,它们并不具有特别的含义。直到19世纪末,新康德主义者和美国史学家才开启了“wie es eigentlich gewesen”的格言化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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