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尼克与历史主义的正名

梅尼克（1862—1954）是德国历史主义谱系中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他既被视为历史主义最后一位大师，又被视为历史主义谱系最重要的建构者之一。梅尼克既可谓一位思想史家，又可谓一位思想家。但长期以来，梅尼克只是被视为一位博闻强识的思想史家，其历史思考并未获得应有的重视。究其原因，恐怕与他的历史学家身份以及思想史研究成就有关。

在一战结束之后，特勒尔奇响亮地喊出了“历史主义危机”的口号，其影响巨大，以致于当时思想界纷纷做出回应。与特勒尔奇的《历史主义及其问题》引发的争议相比，梅尼克的《历史主义的兴起》（1936）的反响要平淡得多。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他关于历史主义的系列论著更多是回应由特勒尔奇率先提出的“历史主义危机”问题。

若不做深究，对比特勒尔奇与梅尼克，人们很可能根据其论著标题直观地认为，特勒尔奇是历史主义的批判者，梅尼克才是真正为历史主义辩护的那个人。梅尼克在《历史主义的兴起》的前言中开宗明义写下的一段话似乎印证了这种印象。梅尼克写道：

在听到多年以来响起的历史主义必须予以克服的呐喊之后，还要撰写一部持肯定态度的关于历史主义的兴起史，可能颇为冒险。但是曾经发生过的精神革命，不应该处理得它们仿佛没有产生过那样，不应该否认它们进一步的作用。每一场这样的革命在深层继续起着作用，即使它们为一场新的革命所代替，正如我们看到在今天所发生的那样。同时，正如我们将在这本书中所看到的，历史主义的兴起是西方思想中所曾发生过的最伟大的精神革命之一。^[65]

如果脱离当时的语境进行分析，梅尼克这段话容易让人误认为，梅尼克属于那个时代的“孤胆英雄”，在众人指摘历史主义产生了相对主义危机时力挽狂澜，积极为历史主义辩护。梅尼克的这段话是否符合实情呢？难道此前其他学者都反对历史主义吗？关于这些问题，梅尼克在《历史主义的兴起》的前言中并未详细交代。若不参照其他学者的相关论述来解读这段话，对梅尼克在历史主义研究领域的贡献就不可能做出相对公允的评价。

同样，在《历史主义的兴起》的前言中，梅尼克对历史主义发展史的概述以及对历史主义核心概念的规定，看似也是其原创。梅尼克写道：(www.xing528.com)

历史主义所做的首先是把崭新的生命原则应用于历史世界。这种生命原则是从莱布尼茨直至歌德去世为止的伟大的德国运动所获得的。这场运动是一场普遍的西方运动的延续，但是西方运动的巅峰在伟大的德国思想家中才能找到。这是他们继宗教改革之后作出的第二次伟大的成就。但作为一项相当新颖的生命原则被发现时，历史主义所代表的就不仅仅是一种精神科学的方法了。一旦人们习惯于按照这些新的方式来进行观察，世界及生命就呈现出了一个新的方面，表现出了一种更加深邃的背景。……历史主义的核心是用个体化的观察来代替对历史—人类力量的普遍化的观察。这并不意味着历史方法就完全排除了任何在人类生命中寻找普遍法则和类型的努力。它必须运用这种方法，并与一种对于个体的感受结合起来。^[66]

因此，我们的意图也就在于把历史主义的兴起的进程描绘为西方精神发展的阶段。因为在进化的和个体的思想形式之间有着一种亲密的联系。个体性，包括单个人物的个体性与观念和实际世界的集体性结构的个体性，其本质就在于，它只有通过一种发展的过程才能显示出来。确实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发展观念。……^[67]

依据上面两段引文可以得出三个论点：第一，历史主义是“普遍的西方运动”，只是在德国才到达巅峰；第二，历史主义不仅是一种精神科学方法，而且还是一种能将个体性与普遍性结合起来的生命原则；第三，“个体性”和“发展”是历史主义的核心概念。基于第一点，梅尼克有充分的理由将历史主义的兴起视为“西方思想中所曾发生过的最伟大的精神革命之一”，同时肯定德国在这场运动中的巨大贡献。基于第二点，对历史主义的肯定不仅意味看为包括历史学在内的精神科学进行辩护，而且还意味看为一种动态的生命原则进行辩护。基于第三点，作为概念的“历史主义”的贬义被剥离，其“相对主义”内涵被“个体性”和“发展”所取代。梅尼克在《历史主义的兴起》的正文中主要围绕上述三个论点展开，而这三个论点称得上梅尼克在理论上的创新吗？

本节将从20世纪上半叶历史主义危机大讨论的语境出发，铺叙梅尼克撰写的关于历史主义的论著的背景，力求客观地评价其理论贡献，总结其历史主义叙事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