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洋务运动向变法论过渡的过程中,“开言路”是追求政治变革的士大夫们集中关注的问题。人们认识到,为了国家的富强,不仅要导入技术,还有必要变革政治体制,这样的认识与人们对西洋议会制度的关心程度适成比例。[46]最初的论说有汤震的《危言》和陈虬的《经世博议》。他们二人都建议,为了“开言路”,当使都察院相当于议会。汤震主张上级官僚属军机处,下级官僚属都察院,应当使之发挥上下两院的功能。而在陈虬看来,应在北京设都察院衙门,选六部练达公正之士,使之具有一院制议院的性质。在既存制度的范围内想要追求“开通言路”的主张,最先被想起的,正是把六科和都察院的言论反映到政治上的设想。这些论说都没有离开清朝固有的政治体制,如果寻求这些尝试的渊源,那么最直接、最近的源头是明末的东林党运动。[47]
在东林党那里,能与议会相当的机构并没有提上议事日程。不过,寻求言论通道的种种探索已经开了近代的先河。从思想史的角度来看,对议院的中国式理解要追溯到黄宗羲(1610~1695年)的观点。[48]《明夷待访录》在中国政治史上是屈指可数的最高杰作之一。所谓的儒教政治理论,在这本书里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展开:
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向使无君,人各得自私也,人各得自利也。……而小儒规规焉以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至桀、纣之暴,犹谓汤、武不当诛之,而妄传伯夷、叔齐无稽之事。(《原君》)(www.xing528.com)
学校,所以养士也。然古之圣王,其意不仅此也,必使治天下之具皆出于学校,而后设学校之意始备。……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天子亦遂不敢自为非是,而公其非是于学校。……郡县学官,毋得出自选除。郡县公议,请名儒主之。自布衣以至宰相之谢事者,皆可当其任,不拘已任未任也。其人稍有干于清议,则诸生得共起而易之,曰:“是不可以为吾师也。”(《学校》)
对传统政治最高原则的强调是这个文本的意义所在。归根结底,无论是君是民都不可忘记政治必须为人民这个大原则。学校是为了“养士”而存在的,但古代圣王设置学校的目的决不仅仅为了养士,事实上,“治天下之具(根本性、具体性的各种方案)皆出于学校”。于是,天子的是与非在学校或者书院这样一个“讲会”、“议论”的场所接受指摘。明末东林派兴起的时代,书院里的这种“自由”的风气,确确实实是以东林、复社为了言论自由的斗争为背景而酝酿起来的。到了清朝末年,不管是地方规模的建议,还是国家规模的讨论,在提及西洋的议院或在中国建设这一新的制度时,首先让人想起的,正是《明夷待访录》的上述观点。这一观点也是沟口雄三在《中国前近代思想的演变》一书中力求揭示的问题:“天下”万民的“全体生存”问题是中国近代思想的基本课题,而这一主要关切在明末就已经形成,相应地,中国近代思想的独特性格体现为共同体优先的政治原理。[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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