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喂养方式是一个医学问题,也是一个文化问题,在社会学上也有很深刻的意义。“幼儿应该吃什么”反映了不同时代个体在成长发育时所处的文化环境。一般说来,婴儿喂养方式有母乳喂养、奶粉喂养和混合喂养三大类,母乳喂养又可以分为亲喂(婴儿直接从妈妈或者乳母的乳头吮吸乳汁)、瓶喂(母亲用吸奶器吸出乳汁,婴儿需要时再人工用奶瓶喂),而奶粉喂养则必然是瓶喂。亲喂是真正的自然喂养,母乳瓶喂和奶粉瓶喂实际上都算人工喂养。混合喂养就是有时候喂哺母乳,有时候喂哺奶粉。
(一)观念的变化
基于家庭史的研究可以发现,中国社会婴儿喂养观念的第一个转变,来自工业文明对传统哺育方式的冲击。传统的中国家庭很少关注替代食品,生下孩子的母亲如果下奶顺利就吃母乳,下不了奶的也会找个乳母代喂,这种朴素的婴儿喂养观延续到20世纪初。在近代食品工业的宣扬下,婴儿乳粉被施加了强国强民的情感意涵,借由风靡的儿童健康运动传播开来,舶来的奶粉成为代表文明生活方式的紧俏事物,传统育婴知识受到了挑战。
中国家庭婴儿喂养观念的第二个转变,是全球化浪潮中现代医疗话语支配第三世界国家的后果。基于对发展中国家的儿童健康状况的忧虑,学界开始反思配方奶粉滥用的危害。已有的研究结果表明,母乳天然所带的免疫球蛋白,是任何奶粉都无法替代的,此外,亲喂所带来的亲密感对初生婴儿安全感的培养意义重大。医学界强调母乳营养的至上地位,坚持纯母乳喂养逐渐成为各国制定政策的准绳。世界卫生组织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共同呼吁,所有母亲均应能够获取保障6个月纯母乳喂养的熟练技术支持。[13]幼儿保健科在中国医院发展起来,爱婴医院以及孕妇学校纷纷设立,政府推动医疗话语融入家庭育婴的各个环节中。
我们走访的一些医院中,大部分城市公立医院在产房张贴了母乳喂养的政策,包括“禁止张贴婴儿代乳品广告,禁止接受任何代乳品厂商的礼品及推销的产品,禁止在本院宣传人工喂养”“除母乳外不给婴儿吃其他食物及饮料,如果吃其他食物及饮料,必须说明医学指征”“教会产妇手法挤奶,使母亲因需要与其婴儿分开时保持泌乳”等促进母乳喂养的政策。但是访谈产房母亲的时候,发现执行的情况参差不齐。总的来说,禁止婴儿奶粉入院推销比较容易做到,但是因为产妇人数过多,基本上没有医院会手把手教其挤奶喂奶。另外,就算婴儿食品厂商无法进入医院推销,出了医院后的新手妈妈,会接收到各种信息,奶粉商的力量纵横其中,间接地操纵了家长们的选择。
(二)母乳喂养困难重重
母乳喂养至少面临三大困难。
其一是市场化冲击。奶粉商的逐利性会使得市场去制造需求,无孔不入的宣传很容易让母亲在喂哺遇到问题时轻易地选择放弃母乳喂养,新时代的母亲需要抵抗人工喂养便利性的诱惑才能坚持进行母乳喂养。[14]
其二是生理性困难。妈妈们并不是天生就会喂奶,早些年的乡下生活中,妇女们集体生活较多,未育女性们也经常能亲眼看到哺乳期的妈妈们喂奶,耳濡目染之下,当自己生育哺乳的时候就比较容易上手。现代社会喂奶行为一定程度上已经成了隐私,尤其是在城市,当众喂奶会有种种压力。绝大多数未育的女性在生育前从来没有亲眼看到别人喂奶,即使社区医院组织各种产前培训,她们也因为工作繁忙无暇去接受产前教育。我们访谈中非常多的妈妈都在哺乳中遇到困难,例如宝宝衔乳姿势不对导致喂奶很痛,乳头皲裂,一喂就钻心的疼,导致母亲放弃母乳喂养;或者涨奶堵奶严重,得了乳腺炎,打针吃药暂停喂奶数天,结果孩子几天之内就习惯了瓶喂而再也不肯接受母乳亲喂;再或者缺乏正确的指导下奶失败……种种辛酸,难以一一表述。
其三是职业女性持续哺乳的困难。《劳动法》规定了“女职工生育享受不少于九十天的产假”,而世界卫生组织建议“6个月内纯母乳喂养是最佳的婴儿喂养方式。婴儿添加辅食后,建议持续母乳喂养到两岁或更长时”,我国卫生部门的建议也是母乳喂养到2岁。那么3个月产假后如何喂哺?虽然随着婴儿的逐渐长大,喂哺的频率也在降低,但是3~6个月的婴儿每天依然要吃5~6次或者更多次数的母乳,职场母亲如果中午能够赶回家中亲喂一次,才能勉强满足喂哺需要。很多母亲因为上班路途较远,只能被迫断奶,还有很多母亲,为了不影响事业,同时还要保障宝宝有绿色安全的食物来源,选择了做“背奶妈妈”[15],这样白天不在婴儿身边就由他人瓶喂母乳,回到家中再亲喂。
(三)城乡差异
由表6-10可知,来自城市的调查对象和来自农村的调查对象都有一大半选择了母乳喂养的方式,其中有72.48%的城市家庭以及81.54%的农村家庭选择母乳这种婴儿喂养方式,另有22.48%的城市家庭和15.38%的农村家庭选择的婴儿喂养方式为奶粉等代乳品。(www.xing528.com)
表6-10 有关喂养方式的统计表
其实访谈中我们发现,城市母亲对于母乳喂养这一母职初体验的反映是较为两极的,重视的非常重视,执着的背奶妈妈只会在城市里出现,如果自己没有奶,请乳母的比例也高于农村;然而追求性别平等、改善女性权益的女性主义意识也是城市最重,这部分人觉得母职是被构建的,鼓励女性走出家庭、进入职场,认为父亲和母亲应当承担同样的抚养责任,而奶粉喂养是解放女性最好的方法。在她们的推动下,父亲在喂养婴儿上的参与程度也逐步提升。“奶爸消费者”已经成为市场中不容忽视的群体。婴儿喂养过程也构建了崭新的父职身份和责任。
表6-11是关于哺乳期的调查,即何时断奶的调查。断奶作为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象征了母亲部分性的解放,也决定了家庭成员接下来的婴幼儿喂养参与状况,喂养责任的探讨领域也由母婴之间拓展到更为广泛的对象中去。城市的调查对象(或其妻子)的哺乳期时间大多数为7~12个月(53.85%),其次为3~6个月(26.92%)。而农村的调查对象(或其妻子)的哺乳期时间大多数为3~6个月(42.59%),其次为7~12个月(40.74%)。如前述城市母亲对母乳喂养的态度是两极化的,重视的很重视,所以她们一旦选择了母乳喂养,喂养时间是长于农村的。具体来看,她们中小于3个月的喂养比例少于农村,超过6个月以上的喂养比例也长于农村。在农村的访谈发现,很多母亲认为自己出去打工,每月收入减去奶粉钱还能结余不少,于是早早断奶,把婴儿交由老人抚养。
表6-11 有关哺乳期的调查
(四)时代差异
从表6-12可以看出,老一代宁波人母乳喂养的比例最高,后面两代在逐步降低,然而最新一代的年轻妈妈母乳喂养的比例却开始回升。
表6-12 不同年代喂养方式的统计表
母乳喂养率的回升及“母乳最优”观点的普及,与发生在2008年震惊全国的“毒奶粉事件”有着密切的关系。[16]一方面,公众对于国产婴幼儿配方奶粉彻底失去了信任,母乳喂养重新成为“最安全”的选择。数据显示,城市的母乳喂养率在“毒奶粉事件”后超过了农村地区,而在此前,农村地区的母乳喂养率一直高于城市地区。另一方面,由于婴幼儿的喂养事关人口健康这一国家命脉,国家权威部门也开始不遗余力地推广母乳喂养,并将母乳喂养视作“保障出生人口健康,提高民族素质,推动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基础和重要措施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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