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顾氏之学对李光地影响很大,但二人的学术思想并不尽同,而且还有诸多差异,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首先,在批评明末学风浮躁的基础上,顾炎武的学问更加趋于笃实,他考辨六经,通经致用,倡“经学即理学”之说,“博学于文,行已有耻”,这些都开创了清初学术的新风气。而李光地作为理学家,更多关注心性之学,而这恰恰被顾炎武所反对。顾炎武批评明末以来的心性之学[146],他说:“夫百余年以来之为学者,往往言心言性,而茫乎不得其解也。”[147]又说:“性也、命也、天也,夫子所罕言,而今之君子所恒言也。出处去就,辞受取与之辨,孔子、孟子所恒言,而今之君子所罕言也。”[148]而李光地的“心性”论为其学术思想的核心部分,他在二程“性即理”的基础上,提出了“理即性”的观点。李光地说:“形气则身也,神则心也,理则性也。人之身则天地之形气,人之心则天地之神,人之性则天地之理。”[149]又说:“性者,理之总名尔。”[150]李光地认为性为世界万物的本体,他说:“吾之所谓性者,非灵,非迹,虽离气言之,而未尝无。此则所谓本体,所谓大原。实验之在阴阳五行之中,默识之则超乎阴阳五行之上者也。”[151]又说:“天地之性,纯粹至善者,自然超形气之表。性者生物之本也,气者生物之具也。”[152]
其次,在为学宗旨上,顾炎武宗信程朱,反对陆王。他在回复友人的信中明确指出反对陆王心学,他说:“《大学》言心不言性,《中庸》言性不言心。来教单提“心”字而未竟其说,未敢漫为许可,以坠于上蔡、横浦,象山三家之学。”[153]李光地则意在沟通程朱与陆王之学。李光地认为“格物”即“知本”,更说其源头即来自陆九渊。他说:“以知本为格物,象山之说也,与程朱之说相助,则《大学》之教明矣,故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154]又说:“象山之学与建阳之学称同异焉,然其喻义贵志之章,朱子左次焉。游其门者,旦异而晡不同,是亦百世之师矣。”[155]“康节,象山,与闽洛分流,然其所造高明,后之君子慎师焉,不可讥哉。”[156]李光地虽然也宗信程朱,但他对陆王的态度与顾炎武截然不同。他认为陆王心学对于程朱理学多有裨益,不应该一味否定。
第三,在论及治学方法时,顾炎武说:“圣人之所以为学者,何其平易而可循也。故曰:‘下学而上达。颜子之几乎圣也。’犹曰:‘博我以文。’其告哀公也,明善之功先之以博学。自曾子而下,笃实无若子夏,而其言仁也,则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157]在这里,顾炎武指出治学的方法就在“下学而上达”,“博学于文”,“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并没有什么神秘感。而那些聚众讲学之人,大讲心性之学,舍弃了“多学而识”,而讨论“一贯之方”。顾炎武指出学者更应该关心天下国家的事情,仅仅谈心言性就会成为空虚的学问。他说:“愚所谓圣人之道者,如之何?曰:‘博学于文。’曰:‘行已有耻。’自一身以至于天下国家,皆学之事也。自子臣弟友,以至出入往来,辞受取与之间,皆有耻之事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呜呼!士而不先言耻则为无本之人,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以无本之人而讲空虚之学,吾见其日从事于圣人,而去之弥远也。”[158]又说:“君子博学于文,自身而至于家国天下,制之为度数,发之为音容,莫非文也。”[159]可见,顾炎武认为治学方法关键在于“博学于文”“行已有耻”。顾炎武强调博通的学问,李光地也承认这一点,他说:“长洲顾宁人极博者也。”[160]“长洲顾炎武宁人氏,能古韵,心通其意,而又援据极博,足以征之。”[161]而李光地自己更强调专精,他认为治学最重要的是心中要立定一个根本。他说:“读书以心为本,心不在虽勤无益。”[162]又说:“草木无根,岂能开花结实?学问无根,不有心得,却不相干。功名亦然,圣贤事业,悉从方寸流出,虽做得一匡九合,夫子尤谓其器小,此根即是天地之根。”[163]又说:“心里通透一点便为功甚大。”[164]又说:“人须要用心,但用过心,不独悟过好,只疑过亦好。但记得好,就不记得亦好。中有个根子,便有时会发动。”[165]又说:“读书著不得一点为人的心,著此便断根,虽孜孜穷年无益也。”[166]李光地认为读书应该专精,他说:“六经则或且穷一经,务令透彻随人资性,以渐兼通,若贪多泛渉,则又徒为徇名而无益于得也。”[167]“有人说十三经、廿一史皆看过,只是不记得。总是他立意,要看完经史便不能记,何也?为其泛也,非切己要读,如何能记?天下书原读不尽,虚斋云:‘欲为一代经纶,手需读数篇要紧书,书读要紧者方好。’文中子云:‘不广求,故不得杂,学故明。’某自己验之,确是如此。”[168](www.xing528.com)
第四,顾炎武对当时学术界的聚众论学风气十分反感:“今之君子……聚宾客,门人之学者数十百人,譬诸草木,区以别矣,而一皆与之言心言性。舍多学而识以求一贯之方,置四海之困穷不言,而终日讲危微精一之说。是必其道之高于夫子,而其门弟子之贤于子贡,祧东鲁而直接二帝之心传者也,我弗敢知也。”[169]相反李光地则认为学者应该聚集在一起讨论和学习,仅仅个人的钻研学术是“小学”,这是不够的。更多的是学者内省的道德修养,就要对历代学者的言行加以体会和揣摩,这才是“大学”。他说:“学者畜也,畜者聚也,君子学以聚之。故懿文徳者,威仪节文之修,小学之事也。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徳,穷理尽性之要,大学之事也。”[170]
第五,关于经学思想二人也有差异。顾炎武认为古文《尚书》为伪书,并且认同《舜典》“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玄德升闻,乃命以位”二十八字为姚方兴窜入[171]。他说:“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172]而李光地认为古文《尚书》为真,并且对《舜典》二十八字也深信不疑。他说:“问《书》古今文?曰:不可疑也。秦焰余烈,残缺湮灭。经师荒耄,女子传说,科斗隶书,声形错别,简讹文误,以有聱佶。安国虽注,其书不传,刘氏好古,博士纷然,河间礼篇,世莫观之,古文废寝,抑又何疑?流及江左,期于从顺,窜易加増,盖不可问,因缘微猜,毁道蔑圣,臆决哆张,此学者之大病也。”[173]又说:“《古文尚书》,道理精确处,圣人不能易。若汉儒能为此,即谓之经可也。黄梨洲、毛大可辈,掎摭一二可疑之端,辄肆谈议,至虞廷十六字亦辟之。学者不深惟义理,徒求之语言文字以定真赝,所谓‘通道不笃’也。”[174]又说:“余曰果哉后学之疑古也。世有辨古字、古器者,不论其法之精,工之良,而必曰其纸墨非也,其款识非也,何以异于是哉!汉之儒者如董仲舒、刘向,醇矣博矣,然而人心、道心之旨,《太甲》《说命》《旅獒》《周官》之篇,二子岂能至之,而况魏晋以下,六朝之间乎!”[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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