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学史上,关于孔子是否删《诗》已争论了千余年。司马迁最初在《史记·孔子世家》中说:其后东汉班固[1]、郑玄[2]等人多采用此说。直至唐代才有不同的声音出现,孔颖达说:
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3]
案书传所引之诗,见在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4]
两宋时,学者的主要看法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孔子删《诗》,欧阳修、邵雍、程颐等人持此说。欧阳修同意司马迁之说,他说:“以予考之,迁说然也。何以知?今书传所载逸诗,何可数焉?以图推之,有更十君而取其一篇者,又有二十余君而取其一篇者,由是言之,何啻乎三千?”[5]邵雍说,孔子“删《诗》自文武而下,修《春秋》自桓文而下”[6]。又说:“仲尼删诗,十去其九。”[7]程颐说:“夫子之删《诗》《书》,使群弟子编缉之也。”[8]欧阳修以为诸侯国众多,就算一国陈一诗就已经有一定数量了,何况还有数量众多的君主。而且根据郑玄所作《诗谱图》来看,《国风》往往有十个君主采录一篇或二十个君主采录一篇的情况。这种情况是不合理的,那些没有采用的诗一定被孔子删了。
另一派认为孔子没有删《诗》,朱熹力主此说。朱熹认为孔子曾说“述而不作”,由此他认为所谓“删”,只是孔子对各方国诗歌的整理。他说:“言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往往只是刊定。”[9]又说:“夫子删《诗》看来只是采得许多诗,夫子不曾删去,往往只是刊定而已。”[10]又说:“孔子未尝作一事,如删《诗》、定《书》,皆是因《诗》《书》而删定。”[11]又说:“所谓删者,果是有删否?要之,当时史官收《诗》时,已各有编次,但到孔子时已经散失,故孔子重新整理一番,未见得删与不删。”[12]以欧阳修为代表宗信“删《诗》”说学者的观点,都是由司马迁之说引申而来的,而朱熹一派则多引用孔子本身的言论作为佐证。这两派学者的观点一直也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因此,直至清初这个问题依然被学者讨论。
李光地相信孔子删《诗》,他说:“《诗》三百亦删后之诗。”[13]又说:“《诗》为夫子所删,则黜弃者多矣。”[14]“圣人删《诗》最妙。”[15]他在前人学说的基础上,指出孔子删《诗》的三条新证据,并从《论语》中总结、归纳出孔子删《诗》所运用的六条原则。
欧阳修认为孔子删《诗》并非删去整章,有时只是删去个别语句。《小雅·常棣》,孔子就删去了“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今本《小雅·常棣》中无此句,而《论语·子罕》中有“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欧阳修说:“删《诗》云者,非止全篇删去也。或篇删其章,或章删其句,或句删其字。如‘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此《小雅·唐棣》之诗也,夫子谓其以室为远,害于兄弟之义,故篇删其章也。”[16](www.xing528.com)
李光地同意欧阳修的观点,也认为“《唐棣》之诗,孔子删之”[17]。但他又指出孔子删去此句,并非仅仅因为“害于兄弟之义”,更主要的原因是它与《论语》“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主旨不相吻合,“‘室是远而’亦与《论语》之指不合。”[18]他说,《关雎》篇“天下惟此乐不淫,哀不伤,外来未有不淫伤者。《唐棣》之诗,孔子删之,以其无此意也”[19]。《论语·八佾》:“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意思是《关雎》篇快乐而不放荡,悲哀而不痛苦,正合乎儒家的中庸之道。李光地以为《唐棣》篇不符合这个标准。这里他承接了欧阳修之说,又用《论语》进行了佐证,更有说服力。
李光地据《论语》认为《鄘风·硕人》篇孔子删去了“素以为绚”四字。他说:
圣人删《诗》之意,当就《论语》中求之。如“素以为绚”句,某意即在《硕人》之诗,而夫子去之。素自素,绚自绚。如人天资自天资,学问自学问,岂可说天资高便不用学问不成?正如“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又如“质而已矣,何以文为”一般。“绘事后素”亦言绘事必继素后耳。“礼后乎”亦言礼必继忠信之后乎,皆言绚不可抹杀也。推此可以见删《诗》之意。[20]
《论语·八佾》篇:这句话的意思是:子夏问道:“‘巧笑倩兮,美目盻兮,素以为绚兮。’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孔子回答:“先有白色底子,然后画花。”子夏道:“那么是不是礼乐的产生在仁义之后呢?”孔子道:“卜商啊,你真是能启发我的人,现在可以同你讨论《诗经》了。”[21]李光地以为孔子之所以删去“素以为绚”是因为此句混淆了“质”与“文”或“天资”与“后学”的关系。孔子说有了好的本质,还要加以后天的雕饰,有了天资还要加强后天的学习。李光地认为孔子强调“礼”“学”“教化”的作用,而如果说“素以为绚”,以材质为“学”“教化”,就是去除了“礼乐”在其中的作用,自然孔子要删去了。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齐桓、晋文之诗,孔子删之。李光地指出,齐桓公、晋文公开创的霸业是春秋时期具有重要影响的事件,《诗经》按理应该有所反映,但事实恰恰相反,可见一定是孔子删去了。他说:“齐桓、晋文之事,艳于天下,而皆无诗焉,或者夸美之过,而夫子删之矣。”[22]齐桓公、晋文公是春秋时两位著名的诸侯。齐桓公“尊王攘夷”,北拒戎狄,南拒荆楚,为中原文化不至衰落作了贡献。晋文公在城濮之战击败楚国,在践土会盟,并召周王到会。李光地指出可能孔子认为齐桓、晋文之诗过分夸大了他们的事迹,并且春秋时礼崩乐坏,诸侯可以召周王会盟,君不君、臣不臣,也与孔子的思想不符,才可能被删去。李光地的这个说法可能是臆测之辞。孔子对齐桓公、管仲的霸业有很高的评价,认为符合“仁德”的标准,又说如果不是管仲,自己就“被发左衽”了。《论语·宪问》载:“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又载:“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可见《诗经》中如果有齐桓之诗,孔子应该会保留,那么李光地所陈述的理由就无法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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