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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地与清初经学的研究意义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此时,中国虽刚刚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政治变革,华夷更替,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学术界却精英辈出,群星璀璨。此时的学术界、思想界还贯穿着两大主题:会通朱王与经学复兴。随着陆王心学的衰落,汉学与宋学之争逐渐取代程朱与陆王的角逐,成为了舞台的主角。据统计,李光地有著作70余种500余卷。其三,历来对李光地的学术地位评说不一,需要重新考量。对李光地学术地位的评价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

李光地与清初经学的研究意义

学术史一直以来都是历史研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不仅可以让人知晓历代学术的流变,而且关乎文化的兴衰与传承。梁启超曾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说:“学术思想之在一国,犹人之有精神也。而政事、法律、风俗及历史上种种之现象,则其形质也。故欲觇其国文野强弱之程度如何,必于学术思想焉求之。”[1]又说:“且吾有一言,欲为我青年同胞诸君告者:自今以往二十年中,吾不患外国学术思想之不输入,吾惟患本国学术思想之不发明。”[2]在梁启超看来,学术思想犹如人的精神,缺乏精神的人,只能是一个躯壳。他还透露出对于当时学术界忽视学术史研究的担心,认为这会导致中国文化的衰败。钱穆也说:“就我一生读书为学的心得,我认为根据中国历史传统实际发展的过程看,自古以来学术思想是居于人生一切主导地位的。上之政治领导,下之社会教养,全赖学术思想为主导。……将来的中国,亦必然应该要依照传统重振学术才有正当的进程。……看重学术思想之领导,是我们传统文化精神之精华所在,这是不能扬弃的。”[3]由此可见,批评、发扬、传承古代中国的学术成果,去伪存真,去粗取精,是一项刻不容缓的工作。

笔者关注李光地经学研究,其缘由主要有四:

其一,考察李光地的经学研究,对深入认识清初学术甚有裨益。

清初是中国学术发展的重要阶段,它上承宋明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下启清中期乾嘉考据学派,影响深远。此时,中国虽刚刚经历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政治变革,华夷更替,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学术界却精英辈出,群星璀璨。前有李颙、孙奇逢、刘宗周等受人敬仰的大儒,后有顾炎武黄宗羲双峰并峙。而王夫之吕留良、陆陇其、汤斌、阎若璩、毛奇龄、万斯同、颜元等人也都在学术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之后的学术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此时的学术界、思想界还贯穿着两大主题:会通朱王与经学复兴。朱熹王阳明一前一后两位大儒还是当时学人讨论的主要内容;朱熹的《诗集传》《四书章句集注》等著作还无法被后人超越。由于王学被视为对明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被当时的主流学术界渐渐抛弃,不过其思想的种子还深深地扎根于学者们的内心,从而在程朱与陆王之间游移不定。随着陆王心学的衰落,汉学与宋学之争逐渐取代程朱与陆王的角逐,成为了舞台的主角。[4]六经又重新回归。顾炎武“经学即理学”观点的提出,标志着经学复兴的开始。钱穆在《论清初诸儒之学》一文中曾高屋建瓴地概括了当时学界的情形,谈及清初学者的学问、情操时,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敬仰之情,他说:

言神州学风者,莫尚于清初。上承宋明理学之绪,下启乾嘉朴学之端。有理学家之躬行实践,而无其空疏;有朴学家之博闻广览,而无其琐碎。宋明诸儒,专重为人之道,而乾嘉诸儒则只讲读书之法。道德、经济、学问,兼而有之,惟清初诸儒而已。[5]

可以说,清初是中国学术发展史上一个精彩纷呈的年代。李光地恰好出生、成长于这个历史阶段,他的经学研究是清初经学复兴重要的组成部分,也代表了当时学术发展与传承的一个重要方面。

其二,李光地的经学研究成果丰富,其学术成就值得借鉴。

据统计,李光地有著作70余种500余卷。[6]他的学术研究涉猎广泛,经、史、子、集领域均有著述,其中占主要部分的当数经书。李光地少时就熟读经书,成年后又在经学上倾注了很大的精力,对于《诗经》《春秋》《尚书》三部经典,都有自己的见解。他作《诗所》,不专主朱熹《诗集传》;作《春秋毁余》,不信褒贬之说;作《尚书七篇解义》全力维护伪古文。李光地的经学研究在当时虽不称独树一帜,却有自己的心得,有必要进一步总结和研究。

其三,历来对李光地的学术地位评说不一,需要重新考量。

对李光地学术地位的评价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看法。康熙皇帝评价李光地说:“久任讲幄,简任纶扉,谨慎清勤,始终如一。且学问渊博,研究经籍,讲求象数。虚心请益、知之最真无有如朕者,知朕亦无有过于李光地者。”[7]杨名时评价李光地“以濂洛关闽为门径,以六经四子为依归……以天授明睿之姿,覃思经义,积六十年精融浑化,自汉唐来未有俦匹。所著《学》《庸》《语》《孟》解、《毛诗所》,《尚书·洪范》诸篇之说,及所纂周、程、邵、张、朱子等编,无非根极性命、开关启钥之书。所论数律算术,皆洞彻原本,贯穿古今,一一可施于实用,利赖无穷焉。”[8]李绂说他:“修《朱子全书》《性理精义》,俱行海内。所著有《周易通论》《观彖大指》,若《中庸章段余论》及《洪范说》三篇,皆心得之妙,先儒复起,不易其言。又有《大学古本说》《论孟札记》《诗所》,惟《尚书》《春秋》未成书。他述著甚富,并奉旨进呈,藏于内殿。论其所至,盖真德秀、许衡有所不逮,蔡清以下无论矣。”[9]

相比褒扬,更多的是批评。如全祖望说他:“榕村大节为当时所共指,万无可逃者。其初年则卖友,中年则夺情,暮年则居然以外妇之子来归,足称‘三案’。”[10]又说他:“即以其经术论,惟律吕、历算、音韵颇称有得,其余亦不足道。而以筹算言图书,则支离之甚者。言互体更谬,不合古法。榕村自夸其《名文前选》之精,曰一乡一国士子有能熟于此者,可以永免兵火之灾。呜呼!相公纸尾之学,所以成中和位育之功者,尽在于此,然则固兔园制举之本领耳。晚而取欧罗巴国之技术,自夸绝学,以为是月窟天根之秘也。”[11]全祖望除肯定其音韵、历算之学外,认为李光地其他学问毫无可取之处。(www.xing528.com)

光绪三十年(1904),章炳麟评价李光地说:“治漳浦黄道周之术,善占卦。会康熙朝尊朱学,故以朱学名。其习业因时转移,闻时贵律历,即为章筭几何;贵训诂,即稍稍理故书;贵文言幽眇也,即皮傅《周易》与《中庸》篇,为无端雅之辞。然惟算术为通明,卒以附会得人主意,称为名相。”[12]在章炳麟看来,李光地之学术取向多受康熙帝喜好之影响,学术只是他博取地位的工具而已。

1936年,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说:李光地“号称康熙朝‘主持正学’的中坚人物,一双眼睛常常钉在两庑的几块冷猪肉上头,他的官却是卖了一位老朋友陈梦雷换来的。他的老子死了,他却贪做官不肯奔丧,他临死却有一位外妇所生的儿子来承受家产。”[13]梁启超又说:“我是最尊崇先辈,万分不愿意说人坏话的人,但对于这群假道学先生实在是痛恨不过,破口说那么几句。”[14]梁启超对于李光地的种种评价此后被学者广泛征引,影响尤其广泛。

1942年,钱穆在《清儒学案序目》中论及顺、康、雍理学时说:“遗民不世袭,中国士大夫既不能长守晚明诸遗老之志节,而建州诸酋乃亦唱导正学以牢笼当世之人心。于是理学道统,遂与朝廷之刀锯鼎镬更施迭使,以为压束社会之利器。于斯时而自负为正学道统者,在野如陆陇其,居乡里为一善人,当官职为一循吏,如是而止;在朝如李光地,则论学不免为乡愿,论人不免为回邪。此亦一述朱,彼亦一述朱。往者杨园、语水诸人谨守程朱榘矱者,宁有此乎?充其极,尚不足追步许衡、吴澄,而谓程朱复生,将许之为护法之门徒,其谁信之?”[15]

1963年,张舜徽在《清人文集别录》中评价李光地的学术。他认为李光地为了逢迎康熙皇帝而宗信程朱,学问多名不副实。他说:“光地说经之书甚多,而皆以阐明义理为主。其时清廷方表彰朱子之学,别黑白而定一尊,以牢笼天下之士。光地迎会主意,恒有其所以自固之道……故其一生论学,亦惟视人主之意为转移。……其致力朱子之学,亦特奉行功令,以为持禄保宠之资耳,初无自得之实也。”[16]张舜徽又严厉批评道:李光地“其人其学,早有定价。乃耳食之徒,震于其位秩之隆,门墙之盛,相与推为理学名儒,亦只得谓为伪理学耳。……光地阐述理道之言,大抵袭取前儒旧论,鲜所发明。”[17]张舜徽认为李光地根本不懂文字训诂,“望文生训,穿凿已甚,尤有以见其不学无术也”[18]。张舜徽对于李光地的评价还明显受到清人的影响,而其对李光地学术成就的评价是站在考据学派的立场上进行的。

1985年,杨向奎在《清儒学案新编》中指出李光地“以道学为得君之工具”[19]人品不纯。又认为:“全祖望曾以负友、夺情及外妇之子三事深讥光地,‘伪道学’三字对于光地,十分允当。”[20]

以上学者对于李光地的评价,今天似乎已经成为定论,但是他们的评价多为首先否定其道德,进而否定其学术,却缺乏对其学术具体、详细的论断。可以说李光地的学术思想一直以来还或多或少地被后人曲解。在中国传统的价值评判体系中,对一个人德与才的评价永远是倾向于前者的。李光地作为一名道德上有瑕疵的人,他在理学、经学中的研究成果自然也会被忽略。李光地的学术思想被忽略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今人往往以现代学术眼光来评判过去学者学术的价值,这就会多有偏颇。诚然,李光地的学术观点亦多有错误,但不能因此忽视他在当时的学术贡献。而以现在的眼光来反观过去就显得不太妥当了,因而有学者说:“以今天的学术现状来反推昨天的学术发展历程,是典型的‘马后炮’。也就是说,学术史家首先把今天的‘现状’设定成了学术发展的‘结果’,然后再从过去的学术成果中挖掘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如此因果相继,构成一部学术发展史。”[21]这样,李光地一直以来就以一个顽固、腐朽的道学家面目示人,而其经学研究也就被人忽略了。评价一个学术人物,道德水准自然十分重要,但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的评价方式是不可取的。今天的研究者应该尽量站在中立的立场,还原其所处的时代与学术背景,这样才能更准确地评价一个学人。因此,对李光地学术的评价还有待进一步深入,对他在清初学术史上的地位有必要重新定位

其四,探讨李光地的经学研究有助于理解清代学术的发展脉络。

余英时在《从宋明儒学的发展论清代思想史》及《清代思想史的一个新解释》[22]中认为,学术脉络的发展除了外缘之外,更重要的是内缘,余英时称之为“内在理路”。他认为宋儒“道问学”的精神一直存在并传至清代,发展为乾嘉学派的经史考证。此说通过对李光地经学的研究也能加以印证。李光地虽为理学家,但其晚年逐渐转为经学研究,他对顾炎武、阎若璩等经学考据学者也多怀敬意,对于顾炎武尤为推崇,并为之作传。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道问学”的精神无论是在理学家那里,还是在考据学家那里,都是一脉相承的。

总而言之,本文无意为李光地翻案,更多的是希望借助研究李光地的学术来说明清初经学的发展。李光地一生治学先由陆王而入程朱,再由程朱而入经学考据,其缘由与政治、清初的学术取向多有紧密关联。光地之学问于清初学者多有不逮,但其间亦不乏可取、可研究之处。今天我们研究李光地之经学,既可以明晓经学与政治之关系,也可以重新评价其学术地位并认识清代学术发展的脉络。由此可见,对于李光地一类的人物,似乎到了放下成见,以一种新的眼光与视角去重新审视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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