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地求知求解：社会中的科学应用

以上介绍的应用社会科学研究，绝大部分都是通过某个社会机构，以个别或某组人群的福利为前提去认识和解决问题。有能力和远见去做研究的机构和人群，借此获取有利的信息，以图进一步增加他们的优势。而标榜或可能有利于整体人群的研究尚不多见。全球性研究虽然已在启幕，却基本上只能集焦于个别事象，例如气候、环保等。这些研究迄今所得数据极之有限，加上各方利害分歧极大，一般人不太感觉到其存在或意义。

但过去几十年间，的确出现了一大批科学研究结果，数量大、式样多、结论严谨、效果显著。虽然令某些群体获利特厚，但也的确能够普遍地造福世人。最明显的便是医药研究。就以糖尿病的研究为例，一批动机不同的人在科学态度的匡扶之下，不约而同地参与研究，让有兴趣认识和采用应用者，看到这类研究的发展和后果。

糖尿病在世界各地古老的医书中都有叙述。患者主要是较能丰衣足食的老人。近四十年，富裕国家的发病率倍增，发展中国家的发病率亦紧跟其后，不仅直接和间接因糖尿病致死的比率急升，还因为难以根治，又得不断照顾，对个人、家庭和社会的长期负担很重。

中医把糖尿病分为“阴虚火旺”“气阴两虚”和“阴阳两虚”等类型，跟今天胰岛功能受损的表征相似。中医强调饮食和运动的治疗作用，历代方书记载的大量方药，在一定程度上能控制糖尿病及其并发症。不过从用药的不同，可以看出中医对糖尿病早晚期的认识并不一致。诊断和治疗离标准化很远，普遍疗效仍很参差。以“糖尿”名病，代表了辨症水平落后，因为病情发展到尿中见糖，已经是很晚期。西方用狗闻尿的情况，亦是掌握不到病源，只凭望闻问切得到的表征断症，也只能凭笼统的观念下药。

直至20世纪中期，医学接受了科学研究的指导，才把糖尿病判断为一种代谢内分泌失调病。生理学和病理学的研究发现：食物中的碳水化合物消化后，被转化为葡萄糖由血液送到各器官和细胞去补充能量^[3]，若有剩余，被转换成脂肪贮存起来。胰脏预测到血液中的糖分浓度升高时，会释放胰岛素来调节细胞对葡萄糖的吸收量，胰岛素分泌不足或被细胞抗拒时，糖分留在大小血管内，造成种种创伤和并发症。目前大部分西药便是根据这些科学理论发展出来的。然而相关研究不以目前疗效而故步自封，不断进一步求知求解，再接再厉，从新陈代谢、免疫、激素作用、循环系统、心理、生活方式和文化模式，一直追溯到胰、肝、肠、脑等器官和遗传因子。逐步为发展新药、外科手术和平时防治奠下了坚实的科学基础，随着对新药和新疗法的不断评估和改进，糖尿病的根治终于出现曙光。

生理学和病理学与更基础性的生物学和化学一样，都是理论科学，并无具体的应用目的，主要由政府资助，在大学里进行。新药的研制则以特殊疾病为目标，根据理论科学指引的方向，由政府、医疗组织或药厂进行。药厂或国家卫生机构在选择研发哪种药前，会先研究多少人受益、成本多大、有没有别的机构早着先鞭。目前大部分国家还未有独力大规模研发新药的能力^[4]。

美国虽然奉行市场经济，对新药研制却评审极严。理论科研已让科学界自律，政府介入也颇为自制。任何科学工作者都可提出新理论或批评现存的理论，但必须言之有据。证据必须在学术期刊或会议公开，接受批评，不能像风水师或江湖术士那样私藏秘方。连怎样找到证据的方法也得说出来，让别人采用同样方法也能得到同样结果，才可被接受为众多证据中的一种。

根据某种理论研发出来的新药是否有效，就是一种待验假设（详见第8章），无论是人工合成还是从自然提炼出的成分，都得先在动物身上测试。即使是商营药厂的测试，也须避免让测试动物受到不必要的痛苦，要保障研究过程不会产生对当地有害的物体（如毒气或病毒外泄）。在动物身上试验成功以后才可进行人体试验，接受试验者必须事前获知试验的危险性、自愿参加、有权随时自由退出，预先制订好有不良反应时的应变办法。研究报告需要包括对多少人的生效程度、对多少人无效、有何副作用。在一小撮病人中进行初步的人体试验，发现疗效远过于缺点后，才可在较大的样本中测试。测试样本中须有各大类病人的代表（例如性别和种族，女性心脏病者的症状和用药量与男性的便很不同）。这些研究动用多种定量和定性资料：用药量、生效时间、药排出体外的时间、各种反应的统计和比较、病人的感觉、商标的选择等，分别由多方面专家搜集。

上市以后，药厂本身会收集病人对新药的反应，医生发现异状时会向药厂和医院反应或向医学期刊投稿，各所医学院会在定期研讨会上提出疑难杂症或意外反应，病人或家人不满善后时会投信媒体或到法庭起诉。这些都是广义的评估研究的一部分。这么多方面的人群参与，虽无协调之利，却有互督之效。药厂在成功的新药上固然获得暴利，却也为不成功的新药付出代价。政府法规和专业准则提供了评估新药的标准，提高了研制新药的成本，却也保障了新药的安全和效果。(www.xing528.com)

这种根据严谨定义和逻辑进行透明验证的科学过程，正是令科学医学在一个世纪内从全球各种传统医术中脱颖而出的倚仗。家传秘方中即使有些对某类病情有特效，未必对所有病人有效，无效的情况很少公开，公开了也少有人理解。笃信中医者常常随口便说“中医治本，西医只能治标”。在一百年前，西医的疗效的确比不上中医，今天则刚刚相反。中医对一些病的病源和原理的认识无法以科学的方法验证，像其他古老医学一样，其防疗方法看起来有点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几千年来无法突破。接受了科学的西医则在短短几十年间，便找出了越来越多可靠的治本方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的原因就在于研究的科学化。

就像从生物和化学发展出药物学和医学，从物理学发展出土木工程和电子工程等应用科目一样，社会科学也可以发展出评估研究、需求预测和行动研究等应用方法，人们可以根据要研究的题目自行选择。在下一章，我们将讨论如何进行社会科学研究题目的议定。

【注释】

[1]美国球队打胜一场，次日的报纸销量和电视收视率往往上升，得到顶级高手加盟，全市经济起飞。

[2]在巴以坎半岛等地区，摇头和点头的意思与我们中国人的刚刚相反。

[3]由于以往一些医生建议病人在外科手术后喝葡萄糖水，很多人误把葡萄糖认作高营养之药，平时也拿来“补身”，其实葡萄糖只是成分简单，容易吸收，营养价值并不特别高。

[4]由于研发哪种药、以什么价格出售、培养多少医生、提供多少医药服务，对民生影响甚大，不少专家认为医学也是一门社会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