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尤工于羁旅行役”,他是多愁善感的情圣。写别离,没有人能像他的《雨霖铃》那样情深语工,出手不凡。他的这首作品,是千秋别离诗中无人可以超越的绝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柳永拿手的所谓“慢词”,可也不过数句话近百字。然而,关于一场别离,不仅有叙事的“全要素”,还有景物描写,有细节刻画,有情境设想。其意境、写法都堪称“绝妙好辞”!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铺叙的是“别离前”,有景有境有时有地有人有事有心情有意绪。蝉是寒蝉,且叫声凄切,这是那“秋蝉的衰弱的残声”(郁达夫语,见《故都的秋》),然而“寒蝉凄切”四个字,渲染出的悲凉伤感更浓更重。长亭送别,骤雨初歇晚凉深:“对长亭晚”四个字里既有长亭里二人的相对不舍,还有在黄昏晚光中一对伤情人内心的凄迷。后来王实甫《西厢记》写崔莺莺在长亭送别张生,唱“将来的酒共食,尝着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气息,泥滋味。”“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多半是相思泪。”这种心理感觉便是“都门帐饮无绪”的意味。元人王实甫这些唱词的创作很有可能就是受了柳永的启发。“留恋处,兰舟催发”中的“催”字,透露出二人在别离时的多少拖延。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有动作有神态有心理有感情,白描出了天下最经典的深情别离。“执手”——是那样的郑重和紧握,是那样的珍惜和不舍;“相看泪眼”——“搁泪眼望着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竟无语凝噎”——内心伤感喉头酸苦,凝声噎气无法言说。这样一大堆的阐释言语,都不及原句写情表意的传神和精致。“别离时”虽只此一句,却胜过千言万语,独步古今。台湾诗人席慕蓉有一首写别离的《渡口》: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知道思念从此生根
浮云白日 山川庄严温柔
让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抽出我的手
华年从此停顿(www.xing528.com)
热泪在心中汇成河流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
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第二节与柳永“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表达的是类似情感,创作者的诗意灵感和言语形式都明显带有模拟柳词的痕迹,虽经千年岁月,可当代人的表达水准还是难以与原句媲美。
《雨霖铃》抒写伤别之情的艺术构思和精巧手法,更是如席慕蓉《渡口》等后世写别离的作品所难以企及。柳词虚实相生,想象、描写了非常动人的别后情境,有力加重了离愁、强化了伤感,真正体现了柳永作为北宋第一流词作家和写情圣手的过人才情。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全是在虚写设想“别离后”:既有楚天阔远广大空间里一叶孤舟飘荡流浪的无助孤独,还有千里烟波中的一片迷茫和暮霭沉沉下的满心压抑;既有今宵酒醒难以面对的冷清,更有此去经年不堪忍受的寂寞。这念、这想、这担心、这牵挂,其实不仅属于远行人一方,也是送别者心里的感受。更精妙的是,这几句当中,由“去去”而“千里烟波”,自“今宵”到“此去经年”,动态地延展、拉长着别后的空域和时间,使离愁别绪更浓重、更悱恻、更深沉地在绵远而悠长的时空领域纠结和弥漫。这些句子里面,直抒胸臆与情景交融两种抒情方式共生互补、相辅相成,既有情深语浅之致,更有含蓄蕴藉之美,足谓有情有义、可圈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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