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发表就任北京大学校长演讲：言简意赅、语重心长》

蔡元培先生人所共仰，是中国现代教育史上泰斗式的人物。文人相轻，知识分子之间相互攻讦、素不相能是传统的老毛病，但是没有听说过对蔡元培先生的指责。知识分子也喜欢搞个圈立个会建个盟的。无论是什么派系，似乎也没有对蔡先生的非议。

在文化圈里行走，蔡先生独善其身，靠的是道德人品，凭的是学问贡献。当然，如今，我们只能把他的背影当作一道风景深情礼敬了。蔡元培还会有吗？力矫颓俗人何在？恐君重生未必能！

据说禅宗的兴起是因为语言已经堕落得令人无法信任，所以明心见性只得跳出言筌。现在是一个讲话泛滥的时代，大大小小的演讲无处不在。听着挺好，可是长篇大论往往开的是“谎花”，不见有什么结果。据我的揣测，现在人们打心眼里并不认同“盛开”的演讲。因为人们看穿了借语言美化自我、虚化行为、愚化听众的把戏，再不愿意好好听讲了，很多时候，闭目塞听是防止语言污染的最佳选择。

然而，蔡先生当众说话是真诚、慎重的，他的演讲货真价实，不扯大旗放空炮，不说废话糊弄台下的人。他要做，所以才说；说了的就要做。他说的少，做得好。

拜读《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就可深感一代学人说话办事的楷模与风范。

这是登台亮相，要讲施政方略、描绘宏伟蓝图、表达励精图治，说他个慷慨激昂大话满篇，讲他个气壮山河如雷贯耳，才显得有魄力有激情有担当。然而，蔡元培先生讲得不长、不假、不大、不空。他说，“予今长斯校，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一曰抱定宗旨、二曰砥砺德行、三曰敬爱师友”；“兹所计划者二事”——“一曰改良讲义、二曰添购书籍”。他没有说求真务实，但是我们感觉到了这是真抓实干。所告三事，都是针对校情学情而发，是为了感召北大学子改变错误认识抵制不良习气，专心学问修德担责，敬礼师友。改良讲义、添购书籍都是修习学术的当务之急。

提要求谈正理，蔡先生雅意殷殷、谆谆告诫：“然弭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而我不腐败，问心无愧，于我何损？”“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光阴，孜孜求学，则其造诣，容有底止。”“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己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无动于衷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

言乱象批陋习，蔡先生直言不讳痛心疾首：“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唯问其官阶之大小。官阶大者，特别欢迎，盖为将来毕业有人提携也。”“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唯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光阴虚度，学问毫无，是自误也。”“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

做演讲训学子，蔡先生言简意赅，语重心长。演讲要起到作用，演讲必须思路清晰，观点意旨要集中明确。这篇演讲，蔡先生不枝不蔓，条理清楚。演讲要引起共鸣，演讲语言必须精练有情，讲求言语技巧。全篇应用浅显文言，典雅简明，说陋习、寄希望，两相对照，倾向鲜明。(www.xing528.com)

所以，无论是人品文品，还是演技讲法，这篇演讲都值得好好学习。

附原文：

五年前，严几道先生为本校校长时，余方服务教育部，开学日曾有所贡献于同校。诸君多自预科毕业而来，想必闻知。士别三日，刮目相见，况时阅数载，诸君较昔当必为长足之进步矣。予今长斯校，请更以三事为诸君告。

一曰抱定宗旨。诸君来此求学，必有一定宗旨，欲知宗旨之正大与否，必先知大学之性质。今人肄业专门学校，学成任事，此固势所必然。而在大学则不然，大学者，研究高深学问者也。外人每指摘本校之腐败，以求学于此者，皆有做官发财思想，故毕业预科者，多入法科，入文科者甚少，入理科者尤少，盖以法科为干禄之终南捷径也。因做官心热，对于教员，则不问其学问之浅深，唯问其官阶之大小。官阶大者，特别欢迎，盖为将来毕业有人提携也。现在我国精于政法者，多入政界，专任教授者甚少，故聘请教员，不得不聘请兼职之人，亦属不得已之举。究之外人指摘之当否，姑不具论。然弭谤莫如自修，人讥我腐败，而我不腐败，问心无愧，于我何损？果欲达其做官发财之目的，则北京不少专门学校，入法科者尽可肄业法律学堂，入商科者亦可投考商业学校，又何必来此大学？所以诸君须抱定宗旨，为求学而来。入法科者，非为做官；入商科者，非为致富。宗旨既定，自趋正轨。诸君肄业于此，或三年，或四年，时间不为不多，苟能爱惜光阴，孜孜求学，则其造诣，容有底止。若徒志在做官发财，宗旨既乖，趋向自异。平时则放荡冶游，考试则熟读讲义，不问学问之有无，唯争分数之多寡；试验既终，书籍束之高阁，毫不过问，敷衍三四年，潦草塞责，文凭到手，即可借此活动于社会，岂非与求学初衷大相背驰乎？光阴虚度，学问毫无，是自误也。且辛亥之役，吾人之所以革命，因清廷官吏之腐败。即在今日，吾人对于当轴多不满意，亦以其道德沦丧。今诸君苟不于此时植其基，勤其学，则将来万一因生计所迫，出而任事，担任讲席，则必贻误学生；置身政界，则必贻误国家。是误人也。误己误人，又岂本心所愿乎？故宗旨不可以不正大。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一也。

二曰砥砺德行。方今风俗日偷，道德沦丧，北京社会，尤为恶劣，败德毁行之事，触目皆是，非根基深固，鲜不为流俗所染。诸君肄业大学，当能束身自爱。然国家之兴替，视风俗之厚薄。流俗如此，前途何堪设想。故必有卓绝之士，以身作则，力矫颓俗。诸君为大学学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责无旁贷，故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励人。苟德之不修，学之不讲，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己且为人轻侮，更何足以感人。然诸君终日伏首案前，营营攻苦，毫无娱乐之事，必感身体上之苦痛。为诸君计，莫如以正当之娱乐，易不正当之娱乐，庶于道德无亏，而于身体有益。诸君入分科时，曾填写愿书，遵守本校规则，苟中道而违之，岂非与原始之意相反乎？故品行不可以不谨严。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二也。

三曰敬爱师友。教员之教授，职员之任务，皆以图诸君求学便利，诸君能无动于衷乎？自应以诚相待，敬礼有加。至于同学共处一堂，尤应互相亲爱，庶可收切磋之效。不唯开诚布公，更宜道义相勖，盖同处此校，毁誉共之，同学中苟道德有亏，行有不正，为社会所訾詈，己虽规行矩步，亦莫能辩，此所以必互相劝勉也。余在德国，每至店肆购买物品，店主殷勤款待，付价接物，互相称谢，此虽小节，然亦交际所必需，常人如此，况堂堂大学生乎？对于师友之敬爱，此余所希望于诸君者三也。

余到校视事仅数日，校事多未详悉，兹所计划者二事：一曰改良讲义。诸君既研究高深学问，自与中学、高等不同，不惟恃教员讲授，尤赖一己潜修。以后所印讲义，只列纲要，细微末节，以及精旨奥义，或讲师口授，或自行参考，以期学有心得，能裨实用。二曰添购书籍。本校图书馆书籍虽多，新出者甚少，苟不广为购办，必不足供学生之参考。刻拟筹集款项，多购新书，将来典籍满架，自可旁稽博采，无虞缺乏矣。今日所与诸君陈说者只此，以后会晤日长，随时再为商榷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