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游山玩水,一般还是挺感性的。玩着玩着,兴致浅淡了,就“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开始发表一些感慨,在孤独渺小感里完成一种生命意识的进化。文章不是无情物,有情、有意的文章常常登上名文排行榜,动人处就靠那些智性碎片——具体而微的生活样态里抽绎而出的带有个人印迹的灵光真性。
王安石游褒禅山,不模山范水,不吟风弄月,却考校山名,反思行为,进而发一通为学做事的普世之理,便是文如其人的典型。34岁,还没到不惑,于众说纷纭中找不着北,生活中那么多粗糙的行为谁会挂在心上,这是常态。世界纷乱,较什么真?一次不完整未尽力值得反思吗?这是平常认识。
王安石不!这是一个认真的人,是一个对自己严格要求的人,是一个“活着要改变世界”的人。所以,褒禅山有何奇异风光、优美景致只字不提,他的理性不允许。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一上手,就对山名追根溯源,考实辨误。不是搜奇猎异,就是要搞清弄明的态度。不愿意因循守旧,只认可本然。而且,态度鲜明,直言谬误。他这样的人,虽说饱受诟病,但能握权行令,大宋朝的机制还是有让人赞美的地方。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前洞与后洞,不记景象,只说人事。前洞是众生齐聚处,不足挂齿,其志不在小也。这是行文的需要,但也是游览主体的选择。后洞其深无穷,值得进入,只是半途而废。这半进与退出中,猜想与遗憾随之而生。似乎是人之常情,可言下之理,就不是俗人能深入和抽象的了:(www.xing528.com)
于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高谈阔论,咄咄逼人。后来他成了帝王师,主持朝政力推变法。现在,准备期的他已经是一副高屋建瓴、启蒙教训的姿态。一声叹不是叹自己的半途出洞,而是在叹世人不能尽力尽志假于物。视角从古而今,遍观世态,纵论人生。虽然第一句是“余有叹”,末一句是“此余之所得”,打着个人的旗号,但我们都被耳提面命了。为什么?因为,他不是一个只满足给自己讲道理的人。如果只是提升自己,用得着这样精挑细选步步为营地说理吗?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梁启超说,这篇文章通篇是谈为学之道,恐怕是他“不谈政治,专心学术”的见解,王安石绝不是一个只关心学术的考据爱好者。这一段文面上说“学者”要深思慎取,然而你还是不能不强烈地感觉到他那种质疑现成、不盲从古人而执意自作主张的秉性。因而,也就无法把这些议论只当作说学论术的道理。
这篇文章前有所蓄后有所发,说理议论必有所本,行文严谨干练,这是实干家生命气息在文字产物上的投射。总而言之,王安石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政治人物,他不屈从现实秩序的性格在他写的文章当中也是显而易见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