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和书体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人们往往混为一谈。更重要的是,两个概念属于不同的范畴:字体是历史的、时代的;书体是个人的、风格的。书法教学必须区分,书法教学用书必须体现。
字体是汉字演变历史的标识。从殷商甲骨文至今,经历了甲骨文、大篆(金文)、小篆(时间在秦以前,统称为三代文字,或以篆书名统之)、隶书、草书(章草和今草)、楷书、行书几个不同的阶段,简称为篆、隶、草、楷、行。这些字体,到汉末已基本定型,虽时过字异,但代有所传,绵延不绝,传承至今。我国的汉字,总体上说,经历了文字由少到多、趋势由繁到简、形态从象形到符号、笔画由曲到直、功用由实用到艺术这样一个发展过程,每一次变革,都有明确的记载。历史地看,字体演变最关键的一环,是从小篆到隶书的变化,确定了汉字今天的基本形态,并历经两千多年未有改变。
文字由少到多。从现已发掘的15万片以上的甲骨中,发现甲骨文4500余字,能够正确识读的1500字左右。但甲骨文已经是一种成熟汉字系统,是以象形为基础的文字。许多朝代的古人没有见过甲骨文,所见最早的字体是大篆。西晋卫恒在《四体书势》中记载:“昔周宣王时,史籀始著《大篆》十五篇,或与古同,或与古异,世谓之籀书者也。及平王东迁,诸侯力政,家殊国异,而文字乖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益之,罢不合秦文者。斯作《仓颉篇》,中车府令赵高作《爰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学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所谓小篆者。或曰下杜人程邈为衙狱吏,得罪始皇,幽系云阳十年,从狱中作大篆,少者增益,多者损减,方者使圆,圆者使方。奏之始皇。始皇善之,出以为御史使定书。或曰邈所定乃隶字也。”[1]阅读这段文字可知,殷商甲骨文之后,周史籀作《大篆》十五篇,通常认为,史籀是大篆的创造者。此后国异字殊,至秦始皇统一天下,李斯奏请同文,作《仓颉篇》,赵高作《爰历篇》,胡毋敬作《博学篇》,都是用小篆写成的。小篆是在大篆的基础上“省改”的结果。所以,人们认为秦丞相李斯是小篆的创造者。而秦狱吏程邈在狱中用十年的时间对小篆增益损减,演化成隶书,即今天所说的秦隶。以上所说的著作都已亡佚,今天难得看到了,但字体演变的轨迹十分清晰。至汉许慎作《说文解字》,以小篆为正体,以隶书解之,共收字9353个。南朝梁黄门侍郎兼太学博士顾野王撰《玉篇》,唐人代封演《闻见记》载其收字16917个。因其书已残,唐人孙强整理后有所增加,故现存本为22561字。宋仁宗令丁度等人重修的《集韵》,号称收字53525个,今统计实为32381个,已属浩繁。至清康熙年间张玉书等人编写的《康熙字典》,收字47035个;1915年陆费逵等人编写的《中华大字典》,收字48641个。而当代徐中舒先生等编写的《汉语大字典》,收字达54678个,是有史以来收字最多、最全的。
汉字总体的发展趋势是由繁到简。因为简更便于书写和记忆。从古至今,简化字总体走了一条从民间到官方的路子。普通老百姓、知识分子在使用文字时,因书写的便利而省减笔画、改变形态、同音相化等,始时称为俗字,也就是今天所说的错别字,民间的写法、用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迁,最终被官方采用,认定为正字、标准字了。1930年,刘复、李家瑞《宋元以来俗字谱》出版,收入了宋元以来八九百年间民间流行的俗字1600多个,都是民间的简化字。正如五四以来最先提倡简化字的钱玄同先生所说:从甲骨、彝器、《说文》以来,时时发现笔画多的字,时时有人将它的笔画减省。殷周之古体减为秦篆,秦篆减为汉隶,汉隶减为汉草(章草),汉草减为晋唐之草(今草);汉隶的体势变为楷书,楷书减为行书;宋元以来,又减省楷书,参取行草,变成一种简体(即所谓“破体”“俗体”“小写”)。这都是最显著的减省笔画。而篆与篆,隶与隶,草与草,简体与简体,其中尚有繁简之不同。总而言之,汉字的字体,在数千年中是时时被减省的。从殷周之古体变到宋元之简体,时时向着简单的方面进行,可说是没有间断。[2]
至于汉字的形态,最初是以象形为基础的。仓颉造字只是传说,他也许是文字整理的一个集大成者,但“观鸟兽蹄迒之迹”而作书契的造字原理,是与汉字的形态吻合、一致的,是汉字起源的真实反映和描述。这种象形字加上另外的象形字,成为会意字;象形字加上指事符号,成为指事字;象形字表意,加上表音的字,成为形声字。而假借、转注是对这些已造之字的再利用和开发。这种象形基础,决定了汉字的基本形态。随着文字的演进,象形的状态越来越抽象和符号化,以至原本描摹事物形态的笔画,变成了今天文字的笔画、符号的笔画。如果说小篆还或多或少存有象形的痕迹、态度,那么,到了隶书,从象形到符号的演变进程就已经完结了。所以,今天的汉字是符号化了的。即便如此,在每个字的结构中,仍然保留着汉字许许多多的原始形态或要素。当我们从今天的汉字回溯历史时,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形象的基因。
在汉字的演变历史中,隶书是最紧要、最关键的一环。形态变化的原因,是笔画的由曲变直。世间的所有事物,唯用曲直,便可见尽。但隶书取消了所有的曲笔,变曲为直,以直代曲,从而彻底符号化了。至于从隶书到楷书的变化,把隶书中的那一点波磔也取消了。在汉代,隶楷本是不分的,今天所言之隶,即为当时之楷。楷的本义是模范、法式,用于文字,则如人之端严,如法之公正。在此基础上,刘德升创造了行书,也称行狎书。行狎即今天所说的签名,因书写便利而成为个性化书写色彩最浓的字体。唐人韦续作《墨薮》,论列五十六种书,其中第四十六种说:“行书者,正之小伪也,钟繇谓之行狎书。”[3]所谓正之小伪,就是指与楷书的区别,是在楷书的基础上有了小而不正的变化。(www.xing528.com)
隶书的另一种演变形态是草书,最初仅仅是为了写得快速,后来则形成了汉字艺术化、抒情化、人格化的汉字书法代表性字体。东汉赵壹作《非草书》,是现今所能见到的关于草书的最早论述了。在章草已行、张芝兴今草之创的当时,他是给草书挑毛病的,客观上说出了草书之兴的理由,亦没能阻挡今草发展的大势。他说:“夫草书之兴也,其于近古乎。上非天象所垂,下非河洛所吐,中非圣人所造。盖秦之末,刑峻网密,官书烦冗,战功并作,军书交驰,羽檄纷飞,故为隶草,趣急速耳,示简易之指,非圣人之业也。但贵删难省繁,损复为单,务取易为易知,非常仪也。故其赞曰:‘临事从宜。’”这一段说的是草书古无根基,今非圣业,形非常仪,但也说出了草书是在什么背景、情况下产生的以及产生的过程、方式和目的。临事从宜,是直接服务于生活需要的字体。继而赵壹又说道:“且草书之人,盖伎艺之细者耳。乡邑不以此较能,朝廷不以此科吏,博士不以此讲试,四科不以此求备,征聘不问此意,考绩不课此字,徒善字既不达于政,而拙亦无损于治。”[4]在赵壹看来,草书仅仅是一种书写技艺,从民间到朝廷,从饱学之士到日常应用,都是好坏无所谓的事,写得好,对施政不会有所帮助,写得不好,也不会对政务管理有什么不利。从正统儒学的角度及文字书写与政治关系的角度,赵壹对草书采取了不足为道和可有可无的否定态度。而从字体演变的角度,从书写技艺的角度,从书法艺术品格的角度看,草书开创了书法、字体演变的别一条路径,从实用到艺术,从传达到表现,从服务于社会、政治、生活到自我情感的抒发。作为艺术,草书是书法的最高境界,因为从一开始,草书似乎就与功利无关。
至于字体演变的社会机制,是始终围绕着致用展开的。传达信息之用,简易便捷之用,以至于抒发性灵的艺术之用。这种社会机制,带着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发展程度的痕迹。当毛笔的书写被钢笔代替,被无笔无纸的计算机键盘代替,当书写被指尖的敲击代替,字体和书写、书法,因此带上了遗产的性质,而学习和继承、弘扬,旨在从艺术的角度凸显文化的意义了。
当代篆刻家甘海民刻“张振忠印”“晋韵流风”
其实字体的演变,自始至终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水平、物质材料和书写载体相辅相成。书写需要适应条件,字体也因此发生变化。在甲骨作为载体的时代,刀刻淹没了书写。在迄今发现的15万多片甲骨中,有70多片是书写而未刻的,有的朱红,有的黑紫,书写的形态韵致,精美纤巧,与刻辞有很大的不同。但绝大多数甲骨卜辞,很可能是直接刻上去的。中国汉字的书写,因此刀笔相通,并在书写的一脉之外,发展成了篆刻的一脉。甲骨的刀刻,青铜器上錾刻,摩崖、石碑上的石刻,被今天的篆刻继承了下来,而在甲骨、碑石上的书丹,在竹简、木牍、布帛、纸张上的书写,发展成了今天的书法。从这个角度说,书法与篆刻是孪生的。
对于同一种字体,不同人书写,会形成不同的风格特点,这就是书体。在书法教学中,在书法教学用书的编写中,字体是比书体重要得多的内容。我们看到的11种教学用书,在这方面又体现得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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