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技能性、技艺性教学中,几乎所有的门类都会遇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问题。有些技能、技艺可以在实践中体会、感悟,但难以用语言表达、传达;有些在实践中很明确、很准确的体验和感受,但用语言表达时,便会变得模糊、含混和不确定。书法也不例外。郑板桥在谈画竹时说过类似的感受:“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6]这段话所言的画竹感受,与表达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技艺有异曲同工之妙。创作者在书写时,并非对书写没有体会、感受,但这个感受与实际的书写是有距离的,而语言表达与心理感受又是有距离的。书法的最高境界是表现。表现是一种不自知、不尽知的状态,所知本已有限,表达就更加有限,在这个时候,语言很苍白,表达很无力。最好的方式,便是展示,用实际的书写行为、过程、效果做示范给学习者看。学习者看到了,感受同样是有限的,当他通过自己的实践去体会、感悟之初,仍然是感受不到的,但那个过程已经在心里,那个样子实实在在地留在记忆的影像中,自身的每一次实践都会有一次回顾和重放,这样日积月累,他可以在自己的实践中获得属于自己的体悟和意会。所以,所谓的技巧,技是可以交流的、教学的,但其中的巧处,却茫然不可及。这就是技能、技艺性教育的隐秘处。
近年来学习禇遂良楷书的人越来越多,《雁塔圣教序》《大字阴符经》《倪宽赞》是人们习见的法帖。以《倪宽赞》为例,禇字中的笔画粗与细、疾与徐对照鲜明。尤其是那些细瘦的笔画,不但骨力刚健,而且弹性十足。如果要用语言去表达由厚重的笔画向细挺笔画的转换过程,恐怕是难以说清楚的。对于禇遂良而言,这是一个根据文字的构成,随机化成的结果。恐怕让他自己说为什么这一笔要细,速度如何把握,粗细如何转换,笔锋如何调整,也是很难说清楚的。但是在示范性的展示中,便可以自然而然地完成这个转换过程。个中奥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随机化成,本乎自然。
《郑文公碑》“内”“为”二字(www.xing528.com)
唐·褚遂良《倪宽赞》及历代题跋
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有的书体具有经典性,却很少有人涉足。在楷书国展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写魏碑,但几乎没有人写《郑文公碑》,学龙门造像记的,学《张猛龙碑》的,学《张黑女墓志》及北魏墓志的大有人在,唯独无人问津《郑文公碑》。是此碑不好吗?当然不是。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说:“北碑体多旁出,《郑文公碑》字独真正,而篆势、分韵、草情毕具。”[7]《郑文公碑》有上下碑之分,字体一也。本是楷书,又含篆势、分韵、草情,诸般字体,融为一炉了。与其他北碑相比,以真正比旁出,当然更具经典意味。但是,怎样理解字中的篆势、分韵、草情呢?汉代蔡邕有《篆势》《隶势》可参,晋人卫恒作《四体书势》篆、隶、草俱有所陈,但怎样体现为一笔一画,怎样体现在一字之中,见其势,得其韵,含其情,便不那么容易了。正是因为这些特点,《郑文公碑》与其他魏楷大异其趣。《龙门造像记》用笔方严紧致,笔画平直,直中带曲,《张猛龙碑》以斜为正,《张黑女墓志》略见方圆,北碑雄强已失。《郑文公碑》则不然,以曲为直,以松为紧,变化多端,正是多种笔法融合的结果。举“内”“为”二字为例,何谓篆势、分韵、草情,已属难言,奇妙机巧之处,只可玩味。在这样的时候,展示、示范,把文字中隐秘难言之处,尽用具体的行为、过程示范出来,无疑是最有效、便捷和可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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