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法审美过程中,对韵味气息的把握是比形象情感更加深邃内在的一种体察能力。通常说来,书法之气,体现在笔画与笔画、文字与文字、格局与格局之间,既离不开笔画、文字、格局,又不是笔画、文字、格局,是含蕴在笔画、文字、格局之中,又超越了笔画、文字、格局的一种见识体验。
先从气息说起,清刘熙载《艺概·书概》中说:“凡论书气,以士气为上。若妇气、兵气、村气、市气、匠气、腐气、伧气、俳气、江湖气、门客气、酒肉气、蔬笋气,皆士之弃也。”[34]士气是刘熙载提倡肯定的,为士所不取的,他一下子举了十二种气。这些气息,在当代仍时有所见,时有所议,如市气便是俗气,兵气便是匪气,村气便是粗鄙,匠气便是造作。江湖气则是流于世俗,哗众取宠。那什么是士气呢?士是对古代知识分子的总称,所以士气便是文气、雅气、书卷气。其实书气绝不止这些。明人赵宦光说:点画不得着粗气,运转不得着俗气,挑剔不得有苦气,顾盼不得有稚气,引带不得有杂气。永、苏诸人不能无俗,米、黄诸人不能无粗,不妨各自名家。但苦、稚、杂、乱,不足道也。[35]他把不同的气息与笔画、结构对应起来加以解说,更加真切和摸得着、看得见了,而且态度宽容。即虽有这些气息,仍不妨称为名家。但态度十分鲜明:这些习气、气息不足为道,是不可取的。刘熙载说:“书要有金石气,有书卷气,有天风海涛,高山深林之气。”[36]还有一种气息称为“毡裘气”。北宋黄伯思论书时曾说:“后魏、北齐人书,洛阳故城多有遗迹,虽差近古,然终不脱毡裘气。文物从永嘉来,自北而南,故妙书皆在江左。”[37]明人杨慎在《墨池琐录》中指这种“毡裘气”,本质是缺“态度”。他说:“北方多朴而有隶体,无晋逸,谓之毡裘气。盖骨格者,书法之祖也;态度者,书法之馀也。毡裘之喻,谓少态度耳。”[38]再有一种气,谓时人气。早在梁武帝与陶隐居论书时就曾提出“若非圣证品折,恐爱附近习之风,永遂论迷矣”。爱附近习之风,在今天这样一个展厅文化时代,较之南北朝时期,肯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而“斯理既明,诸画虎之徒,当自就辍笔,反古归真,方宏盛世”[39]。
不难看出,作品的气息是客观存在的,是不同时代、地域、文化在书法作品中的遗存。所以,书法的审美,要了解和分析这些气息,或优或劣,或古或今,并在此基础上给出正确的评价。
再说韵味。书法中传承和保留的这些气息,不仅见于笔画文字,见于字里行间,更见于整体的风韵面貌。这是从作品的后面隐隐透出的,也是书法审美较难把握的内容。明人杨慎在《墨池琐录》中说:“书法唯风韵难及。唐人书多粗糙,晋人书虽非名法之家,亦自奕奕有一种风流蕴藉之气。缘当时人物,以清简相尚,虚旷为怀,修容发语,以韵相胜,落花散藻,自然可观。可以精神解领,不可以言语求觅也。”[40]杨慎认为唐人书粗糙,晋人书蕴藉,原因在于时代造就了人物风习。而最重要的是,从创作的角度说,“风韵难及”;从审美欣赏的角度说,“不可以言语求觅”。所以,一方面是书写者的求韵,一方面是欣赏者的解韵。综而言之,尚韵。(www.xing528.com)
晋人尚韵,在书法史上早有定评。
清人于令淓《方石书话》中把这种不可名状的韵又进行了一层解析。他说:书画以韵胜,韵非俗所谓光亮润泽也。山谷以箭锋所直,人马应弦而倒为韵,与东坡所谓“笔所未到气已吞”,皆以气势挟远韵也。韵亦不止一端,有古韵,有逸韵,有余韵。古韵如周秦古器,弃置尘土,经数千年,精光不没,一旦出土,愈拙愈古,几不辩为何时典物。逸韵如深山高士,俱道适往,萧散自如,不受人鞿。余韵如“看花归去马蹄香”“蝉曳残声过别枝”,岂皆出于有意?到心手相忘,若用力,若不用力,各抒胸怀,妙不自寻。[41]于令淓认为韵不是字画的光泽,而是在笔画不到处,是领略了韵味玄机的。他把韵分为三端:一曰古韵,二曰逸韵,三曰余韵。何谓古?记得窦蒙在《述书赋语例字格》中曾言“除去常情曰古”,与古器物出土成一般风致,并提出愈拙愈古,正是那种不依致巧的韵味,古拙、古朴,与流行风气、当世意趣不同。何谓逸?窦蒙说:“纵任无方曰逸。”信笔而书,不为法度所累而尽合于法度,那一份萧散自如,确是与深山高士理趣相谐的。逸就是轻松、自在,超凡脱俗。至于余韵,窦蒙不曾有这一语例,但他说了一个“老” 字,“无心自达曰老”。所谓余韵,正是在那些笔画之外、之上的韵味,无心插柳柳成荫,耐人咀嚼,余味不尽,涵泳之后,百般滋味。
所以,韵味是从书法传达的气息中品味出来的,已非人力主观所为,是所有的笔墨情致达成的一种审美体验。对于审美能力而言,就是从作品的艺术表现中,品读和发现这种气息和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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