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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笔下的鱼和鸟:小知不及大知》

时间:2023-08-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不过,庄子笔下的鱼和鸟当然绝非凡品,其特点是大,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且慢,庄子也许并不是这么认为的。这个答案,庄子当时给了我们一个无法确定的猜想。这跟庄子猜想的一模一样!因此,庄子感慨地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庄子没有明说,但是估计他也不会这么看的。

《庄子笔下的鱼和鸟:小知不及大知》

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突然开始对天文学感兴趣。我这方面的知识大多来自《少年科学画报》,它里面对宇宙几乎无限的时间和空间的描述让我震惊得不得了。

那时候我住在学校,每周回一次家,从学校到家需要走5千米的山间公路,我一般至少要走两个多小时。在12岁的我看来,那5千米的路简直就是万里长征。那时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长的路。

后来我在杂志上知道了天文学里的距离:地球到月球的距离平均为38.4万千米,相当于7万多个5千米,按照我的速度得走15年;地球到太阳的距离平均为14960万千米,几乎相当于3000万个5千米,按我的速度得走6200年!太阳系的直径是1光年,1光年约为94605亿千米,等于多少个5千米?我已经数不出来了。银河系的直径是16万光年;最近的恒星——半人马座阿尔法星距离我们也有4.24光年;而距离银河系最近的星系是仙女座星系,距离我们200万光年……我眼中漫长无比的5千米路,在这些巨大的空间面前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后来我又看到,地球的年龄是46亿年,如果一个人能活100岁,那么地球的年龄相当于人的寿命的4600万倍(后来我才知道不应该这样比较,下面再谈),太阳的年龄大概是50亿年,银河系的年龄可能是80亿~180亿年,宇宙的年龄……

我记得30多年前,那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少年看到这些巨大的数字时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表情,更记得的是,当我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宇宙这么大,我期中考试不及格又算得了什么?!

后来我读到一个笑话博物馆的解说员指着一块化石对参观者说:“这块化石距今已经6亿零5年了。”

参观者十分惊奇地问:“这么精确的数字,怎么得出来的?”

解说员得意地说:“我刚来的时候,他们跟我说它有6亿年的历史,现在我已经在这工作5年了,所以是6亿零5年。”

这个笑话的笑点就在于,解说员并不知道,对于以“亿”为单位的地质年代来说,他工作的5年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就像在地球的年龄面前,人的100岁寿命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就像在光年面前,我的5千米路可以忽略不计一样,岂止是5千米,就算10千米、100千米,甚至1000千米可能都在忽略范围之内。从某个角度说,在这个单位层级上,5千米与10千米甚至100千米是没有区别的,换而言之,在这个角度下,5千米就等于10千米甚至100千米。

这就是庄子想要告诉我们的。

庄子的《逍遥游》,一开篇他就给我们展示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和理解的巨大空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目前已知最大的海洋生物蓝鲸身长也不过数十米,几千里长的鱼,完全超出人类想象。更奇妙的是,这条鱼还会变化,变成一只叫鹏的鸟:“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我读《逍遥游》多年,近年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是鱼和鸟?为什么不是老虎与野猪,蚯蚓螃蟹乌龟毛驴?我想,很可能是因为这两种动物在人类的观念中都代表着自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们一直有“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幻想,这其实是对自由,也就是逍遥的渴望与追求。而鱼和鸟就是这种渴望与追求的代言。

不过,庄子笔下的鱼和鸟当然绝非凡品,其特点是大,常人难以想象的大。正因为其大,由鲲化成鹏的日常行为当然也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普通的鸟只会在树丛间飞翔,可是这只鸟一飞就能飞到遥远的最南边,用现在的观点看,大概是南极附近吧。

能飞,而且能飞那么远,这不就是让人无比羡慕的自由吗?

且慢,庄子也许并不是这么认为的。这么大的鸟,想要飞起来,光凭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所以必须等待“海运”,也就是洋流变化,“去以六月息者也”,也就是要凭借六月的大风。中国沿海六月的大风指的就是台风。只有这么大的风,才能托举起背不知几千里的鹏的巨大身躯,才能让它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下面的“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可以说是《逍遥游》里最浪漫抒情的一段,这仿佛是一曲雄伟宏大的交响乐中插的一段女高音的吟唱,让这篇瑰奇的寓言多了一分诗意。

按照当时古人的看法,大地上尘埃飞扬,云气弥漫,都是因为生物呼吸造成的。这时候我们仿佛随着大鹏的巨翅,已经飞上了九万里的高空。但是我们毕竟不是大鹏,所以我们只能想象大鹏俯瞰地面的情形:我们在地上看天是蓝蓝的,这是天本来的颜色呢,还是因为距离太遥远的缘故呢?从高空俯瞰地面,大地是否也是蓝色的呢?

这个答案,庄子当时给了我们一个无法确定的猜想。但是两千多年后,人类第一次从宇宙飞船中俯瞰自己的家园,他们看到的真的是一个蓝色的星球!这跟庄子猜想的一模一样!

人类如果不能飞上太空,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可见境界对人有多重要。一个人的境界决定了他的眼界,而眼界又决定了他的格局。因此,鹏也许能够理解蝉、斑鸠,但是后者却很难理解前者。在它们的眼里,生命和宇宙的尽头就是树林,如同井蛙永远不承认天地的存在一样,所见即所得,它们所见的狭隘决定了它们所得的可怜。因此,蝉和斑鸠才会嘲笑大鹏“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很多年前,人们不相信地球围绕太阳运转,不相信地球是椭圆的,一批最初的先行者要么被嘲笑,要么被迫害,有的甚至被活活烧死,这样的情形与蝉和斑鸠对大鹏的嘲笑何其相似!因此,庄子感慨地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人类的有限见识决定了人类智慧的尽头。柏拉图说:“假定有些从小被绑着不能转身的囚犯坐在一个山洞里,背朝洞口。洞口有一堆火,火光在洞壁上照出一些往来木偶的影子,这些囚徒会一直认为影子就是现实的事物。直到某个囚犯解脱了束缚,转身才知道以前看到的只是影子,真正动的是木偶。”(www.xing528.com)

朝生夕死的菌类无法理解月末与月初的概念,春生夏死的虫子也不能理解春秋的概念,它们都生活在自己的“洞穴”里,那么人类难道就是大的吗?显然不是。庄子列举了两种传说中长寿的树,其年龄已经是人类无法想象的,而我们只能把活了八百岁的彭祖作为崇拜的对象,所以,人类其实也是渺小的。

比人类更大的大鹏是不是就是大知和大年呢?庄子没有明说,但是估计他也不会这么看的。因为下面他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有所待。

所谓“有所待”,就是有所依赖。在庄子眼里,最低级的依赖大概是对人的依赖。

“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的人,其实就是人类社会中那些有权有势、被人敬仰追捧的人,可能是大官、名相,可能是乡里受人尊敬的长者,可能是挽救国家于危亡的英雄。可是这些人在庄子的眼里完全一文不值,他借宋荣子的口对他们进行了无情的嘲笑。嘲笑什么呢?无非是这些人把世俗的意见当作自己的标准,将世俗的眼光当成自己的追求,这在宋荣子眼里是十分不屑的,因为他已经做到了全世界骂我,我也不沮丧,全世界赞美我,我也不为之开心的程度。可是在庄子眼里,宋荣子也不算到了修为的高层次,一个据说能飞的列子远在他之上——列子能御风而行,实现了人类从猿猴时代就有的梦想——飞翔。列子难道就达到最高层了吗?当然没有,因为他需要等待,等风来。

从这里可以看出,既然庄子认为需要等风来的列子还远未达到最高境界,那么需要等大风来的鹏当然也没有达到最高境界了。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柏拉图说,那些从小被绑着不能转身坐在洞穴里的人,终于有人挣脱了束缚,看到了身后的木偶,明白影子并不是真理,它们只是木偶的幻象。等这个人走出了洞穴,看到了太阳,看到了太阳照耀下的万事万物,他才明白,木偶也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一个模仿者,它模仿的对象就是太阳,这一切都是借着阳光才能看见的,太阳才是最真实的东西。在庄子看来,鹏和宋荣子充其量是挣脱了束缚,看到了木偶的人,但是他们还没看到太阳。

那么,庄子心中的“太阳”是什么呢?庄子心中的“太阳”就是“道”。“道”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词,如老子所说“道可道,非常道”,一切语言都是对真理不断地探索和靠近,一切语言也远不是真理本身。不过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又必须为“道”确定一个范畴,于是我们只好勉强理解为规律,或者思想,或者真理。

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庄子认为真正的“无所待”就是用自己的思想不断追求真理,追求宇宙的奥秘与本源,追求世界最后的答案。他用诗意的语言描绘了自己心目中的最高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也就是说,将道与自己统一,按照道的规律去行事,那么,自己的一切就顺乎天意了,不必有所凭借了。能够达到这一点,就能做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因为“己”代表的是个人的狭隘,当人类领悟了“道”,自然可以放下自己的执念。“功”不过是世人的评价,在庄子眼里,世人与“神人”的距离就像蝉与鹏的距离一样,用蝉的标准来要求鹏,这是对鹏的侮辱,也是对“道”的亵渎。而“名”则不过是世间人们的幻象,跟洞穴里的影子没有区别,圣人如果不跳出“名”的约束,最终跟平凡的众人是没有区别的。

庄子的观点无疑是惊世骇俗、让人目瞪口呆的,就像30多年前天文常识令我目瞪口呆一样,不过庄子的观点跟天文学倒是有相似之处,这个相似之处就是“大”。

当我们用脚走在地上时,5千米跟10千米的用时区别是很大的,但是当我们开车时,5千米跟10千米的用时区别就是几分钟,如果我们坐飞机,这二者的用时区别几乎可以忽略,而如果我们站在宇宙的角度,面对地球到月球这样的“超短距离”,5千米与10千米的用时几乎也是没有区别的。

那么,我们人世间很多人认为非常重要的东西,是不是也可能是毫无区别的呢?最高境界的人看我们在尘世间为了工资、车子、住房而争得死去活来,会不会跟我们看蚂蚁为了一粒麦子而大打出手(脚)一样呢?

庄子讲过一个故事,有一天他在水边垂钓,当时的超级大国之一的楚国来了两个使者,代表楚王请他去当相。庄子说:“你看那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的乌龟。有一天它被捉住杀死,龟壳被取出,用绸缎包裹着放在神圣的地方用于占卜。你们觉得如果你们是那只乌龟,是宁愿被杀死还是拖着尾巴在泥地爬行呢?”使者回答:“我愿意拖着尾巴在泥地里爬行。”庄子微笑了一下,说:“我也愿意这样。”

在庄子眼里,富贵与贫穷大概是没有区别的,由此类推,高与矮,胖与瘦,美与丑,正确与错误其实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你站得足够高的话。所以庄子说:“天下最大的是鸟兽毫毛的末端,最小的是泰山;最长寿的是还未成年就夭折的孩子,最短命的是活了八百岁的彭祖。”这种观点看起来荒诞不经,但是仔细想一下,如果站在月亮上看地球,鸟兽的毫毛与泰山的确是没有区别的——反正都看不见,如果站在动辄以亿为单位的地质年代,几岁的寿命与几百岁的寿命的确没有区别——反正都会被忽略掉。所以庄子认为:最高境界的人认为天地间并没有万物的区分。这种认识是最高明的,不可能有再超过这种的认识了。次一等的人,认为天地间存在着万物,但是没有彼此的界限。再次一等的人,认为万物是有界限的,但是并没有是与非的差别。(“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庄子·齐物论》)

“站在外太空”的庄子已经挣脱了人世间的纷争与纠缠,用哲人的眼光略带悲悯地看着这个世界。他说,从前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触氏,一个叫蛮氏,两个国家是世仇,经常发动上百万人的战争,杀得血流满地,尸横遍野,可是在地图上仔细一看,这两个国家分别位于蜗牛的两只触角上。一千多年后,苏轼也感叹道:“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满庭芳》)他肯定是从庄子这里得到的启发。

苏轼受益于庄子很多,他一生多次被贬,最远一次被贬海南岛。当他渡海上岛,感慨自己被困在岛上之后,转念一想:世界不也就是大海吗?陆地不也就是大海上漂浮的岛屿吗?困在大陆那个大岛与困在海南这个小岛上有什么区别呢?想到这里,他内心马上平复了很多。

除了苏轼,几乎后代所有的伟大文人、诗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过庄子的影响,比如陶渊明李白白居易杜甫等。魏晋时,老庄的思想更是受到追捧,成为当时玄学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从宋代之后,儒家与佛家和道家合流,共同组成了中国文化的主体,一直到现在。

庄子的观点一直是毁誉参半的,赞成的人说它想象丰富、瑰丽雄奇,反对的人说它荒诞不经、捕风捉影,但是这一切都无损于道家思想成为中国主要思想之一的地位。相比而言,儒家强调入世,佛家和道家强调出世。如果完全按照儒家的标准做,不免流于世俗甚至市侩。感谢庄子,他让我们在生活的奔波中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看天色,看一看远方,看一看也许我们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但是,去不了指的是我们的肉体,我们的思想也有可能如同庄子一样,无往而不至,这是庄子的力量,也是智慧的力量,更是思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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