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甫生命中的第五十五个秋天。
少年的时候,他曾经有过熊孩子式的秋天:
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
——《百忧集行》
战乱的时候,杜甫被叛军俘虏,他曾在秋夜思念远方的妻儿: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月夜》
他也曾在月夜思念生死不明的兄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月夜忆舍弟》
在成都的一个秋天,他的茅屋被大风吹破,晚上又下起了雨,这让杜甫一家饱尝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凄苦: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而这第五十五个秋天,更让杜甫感到时局的动荡和生命的悲凉。(www.xing528.com)
秋兴八首(其一)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秋天的枫树向来是最美的景色之一,吸引得杜牧停车仔细观赏。三峡的红叶更是举世闻名,20世纪80年代一部电影的名字就叫《等到满山红叶时》。不过此时杜甫的眼中,红叶的红却显得那样刺眼,如喷涌出来的鲜血。大概是寒露刺伤了枫树,于是血化为枫叶,才会这样红吧。站在夔门之上,巫山和巫峡笼罩在阴森森的迷雾中,深不见底,让人不禁打个寒战。俯视江面,江水滔天,震耳欲聋;仰视天空,黑云压城,似乎已经压到地面。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杜甫到夔州已经看过两次黄菊花开,两年已经过去了。夔州并不是杜甫计划中的终点。船还系在岸边,他每日做梦都梦见回到故乡,可是杜甫却怎么也回不去。一个原因是此时很多地方还处在战乱之中,归乡之路总被阻隔;另一个原因是杜甫的身体一天天地垮下去了。在夔州的日子,“疟疾、肺病、风痹、糖尿病不断地缠绕着他,最后牙齿落了一半,耳也聋了,几乎成了一个残废的老人”(冯至《杜甫传》)。过早的衰老让杜甫对时间特别敏感。毕竟,对一个青年或者中年人来说,两年时间只是平常普通的一小段,但是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还能有几个两年就很难确定了。杜甫从年少离开家乡,又因为战乱逃到成都,他无时无刻不希望回到故乡。也就在几年前,他听说官军打了大胜仗,收复了河南、河北,禁不住狂喜,写下了被称为他“生平第一快诗”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那时他把归乡的路线都提前设计好了:“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可是几年过去后,终于踏上归乡之路的杜甫却被阻挡在了三峡的大门口。夔门对岸就是白帝城,深秋时节,女人们都在赶制冬衣,暮色中传来一阵阵捣衣砧的声音。这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仿佛是催促,又像是无情的提醒,提醒不算年迈却早已体衰的杜甫:你的时间不多了。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此杜甫心里很明白。就在不久前,他被迫戒酒,与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酒杯告别。
762年,好友李白去世。765年,好友严武和高适去世。杜甫感觉,自己真的像前两年夜里见到的那只孤独的沙鸥一样,孤零零地徘徊在这空阔的天地间。
站在夔门半山腰上,江风如刀,深秋的天很高,高得看不到尽头。顺着江风,传来猿猴的声声哀鸣。低头看去,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白沙如雪,鸥鸟徘徊。秋天深了,落叶干枯如树皮,漫天纷纷飘落,长江奔腾如回忆,不可阻挡,滚滚而来。远离家乡万里之遥,在这悲凉的秋季做客异乡,病魔缠身的暮年杜甫独自登上高台,面对自己的悲凉。江风刚劲,吹动了诗人的鬓发,拂过眼前,那是丝丝的银白,每一根白发上面,都记载着大半生的磨难和艰辛。面对着反反复复落了亿万年的黄叶,奔流了亿万年的江水,短促无常的生命被无穷永恒的宇宙用通透的目光穿过,化为一种久远的悲壮。诗人突然想起,由于年老多病,自己酷爱的杯中物已经开始远离自己了。其实,真正远离自己的,是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梦想,自己的生命。
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770年,杜甫在耒阳的一条船上去世,终年五十九岁。一代诗圣永远地离开了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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