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科举制度开始于隋朝,成型于唐朝。从隋唐到晚清的一千多年里,科举制度成为国家选拔人才最重要的制度。虽然明清之后科举制度走向僵化,客观上阻碍了人才的选拔和中国社会的进步,但是相比于先秦的世袭制及汉代的察举制,科举制度还是一种很先进的人才选拔机制。在某种意义上,现代的考试制度也受到了科举制度的影响。
由于科举制度直接关系国家人才的选拔,所以几乎每个朝代对考试结果的真实性都非常重视。在宋代,科举后考生试卷要糊名,不仅如此,还要让专人把考生试卷重抄一次,以免考官通过笔迹认出考生以徇私。对于考场作弊,各个朝代的处理也是极其严格甚至残酷的。例如,明代大才子唐寅(唐伯虎)才华出众,但是被卷入考场舞弊案,以至于被罢黜为小吏,断送了前程。清代顺治年间,丁酉顺天乡试案中纳贿考官、行贿举人全部被斩首,家产全部充公,父母、兄弟、妻子被流放;江南乡试案中同考官十八人,除已死的卢铸鼎,全部处绞刑,家产全部充公,父母、兄弟、妻子被流放。
可是有这么一个朝代,科举考试之前竟然可以托关系“作弊”,甚至很多时候考试之前名次就已经定了。这是哪个朝代,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考试前可以“作弊”的朝代就是唐朝。
刚才说过,科举考试始于隋朝(也有学者认为始于北齐)。隋朝存在的时间很短,隋灭之后,唐朝沿袭了科举制度并将其正规化,使之逐渐成为国家最重要的人才选拔制度。不过在唐朝时科举制度仍然处于初始阶段,因此很多规制并不像后代那么完善。“行卷”与“温卷”是当时特有的“备考”方式。
当时的考生大多会把自己平时的得意之作汇集成册,在考试之前呈送给达官贵人、文坛领袖,希望得到他们的推荐,这就是“行卷”。过一段时间,考生们再次将自己的作品呈送给那些贵人,并打听对方对自己作品的看法,以求得到贵人们的首肯,这叫“温卷”。如果贵人们很欣赏这些作品,一方面可以替考生扬名,另一方面可以直接向主考官推荐他们。所以有时候在考试之前,名次就已经确定了。
盛唐著名诗人王维考试前就很受岐王的欣赏,但是岐王能力不够,不足以影响进士考试的名次。于是岐王带着王维去求见玉真公主。玉真公主也很欣赏王维,岐王趁机说不如让这个年轻人成为今年的状元。玉真公主很为难地说:“不好办啊,我已经答应了一个叫张九皋的人成为状元了。”但是玉真公主经不住岐王的再三请求,又加上她的确很欣赏王维,最终她答应让王维成为状元。
唐代关于“行卷”和“温卷”的佳话很多,不过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当属有人凭一篇文章考中进士的趣闻。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年),大唐帝国的科举考试马上开始了。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的考生们私下纷纷传看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文才华丽,灿若锦绣,看过的人无不赞叹。当时的太学博士——相当于现在清华、北大的资深教授——吴武陵也看到了这篇文章,更是大为赞赏,马上拿着文章去找这年的主考官崔郾,说:“我近日看到大家都在传看这篇文章,作者的确是不世之材,希望大人能点他为状元!”
崔郾的回答很搞笑:“不行啊,从状元到第四名都已经内定了,这事恐怕难办啊!”
吴武陵大怒道:“实在不行,您就点他为第五名!不然,把这篇文章还给我!”
崔郾无奈,只好答应了吴武陵的要求。于是,这篇文章的作者还没考试就已经以第五名进士及第了。
前文说过,赋是古代的一种文体,讲究文采和韵律,兼具诗歌和散文的性质。赋的目的主要有两个:颂美和讽喻。所谓颂美,就是赞颂,大多赞颂的是皇帝的赫赫威仪或者天子祭祀、狩猎、巡视的磅礴气势,如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就属于此类;讽喻则主要用赋来劝谏君王或者警醒世人,比如枚乘的《七发》、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就属此类。
赋作为一种文体,其创作难度是很大的。因为它的篇幅一般比诗歌长,类似于散文,但是又不能像散文一样随性而写,而是要兼具诗歌的整齐与押韵;同时还需要作者知识广博,能够旁征博引;更要注意音节的铿锵,读之要有金石之声。今天我们普遍认为唐代文学成就最高的是唐诗,事实上唐代人最看重的还是赋。杜甫在长安十年穷困潦倒,后来遇上唐玄宗封禅,杜甫就进献了《三大礼赋》,由此被唐玄宗欣赏,唐玄宗还让他在集贤院等待诏命,这相当于进入了朝廷的“人才库”;晚唐诗人李商隐在当时也是以擅长写赋而出名的;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更是以赋作《滕王阁序》而千古流芳。
《阿房宫赋》是杜牧在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写的,杜牧通过描写阿房宫的富丽豪华批判了秦始皇穷奢极欲的生活,并以此劝谏当时的皇帝奉行节俭。但是问题来了:众所周知,项羽入关之后,一把火烧掉了阿房宫,别说唐代,汉代的时候阿房宫就已经不存在了,杜牧是怎么知道阿房宫的模样的呢?答案只有一个:杜牧靠的是丰富的想象来展开描写的。
据历史记载,秦始皇统一中国后,于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开始营建新宫殿,新宫殿直到秦朝灭亡也没有完工,自然也就没有名字。因为它的前殿在阿房村,所以人们叫它阿房宫。阿房宫到底有多大,我们也只能从《史记》的描述中聊以窥豹:
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
——《史记·秦始皇本纪》
杜牧应该就是根据这些十分有限的文字资料,加上自己非同一般的想象,为我们描绘阿房宫富丽堂皇的景象的。
《阿房宫赋》一文共分为四段。第一段作者以两组六字对偶句开篇,介绍了阿房宫建造的背景:“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当时秦始皇已经消灭六国,占有了天下所有的财富和生产资料,这也就意味着,阿房宫是秦始皇穷尽天下财富为自己享乐而建造的宫殿。其直接后果就是蜀地大山里的树木都被砍光了(蜀山兀),其规模之大,耗费之多,可想而知。紧接着杜牧像一个高明的纪录片摄影师,先带我们从高空俯瞰阿房宫全景,感受其占地之广——“覆压三百余里”,领略其耗费之巨——“隔离天日”。在这个超巨型的人工建筑群面前,连浩浩荡荡的两条大河——渭水和樊川——也失去了汹涌澎湃的气势,像是两只温顺的小猫,只能“溶溶”地流入宫墙。大江大河竟然成了宫里的小水渠,可见宫殿面积之大。
紧接着,杜牧的“镜头”带领我们深入宫殿,去领略它建筑之精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占地面积如此之广的建筑群,加上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不惜工本的精思巧营,任何人在赞叹之余都会从心底发出疑问:这样的规模,这样的精美,该有多少民脂民膏耗费在这上面?!
这个疑问是杜牧本篇的核心,但是杜牧将其作为重点安排在后面,他先巧妙地用一段描写使读者的注意力放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美景上。他又用一句“盘盘焉”回到对宫殿宏伟布局的描述上,然后一连用两个问句来描写巧匠们构建出来的宛如天堂的美景:“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这样浩大的工程即便在有机器的现代社会,建造出来都十分困难,何况是两千多年前的农耕文明时代!
第一段的最后几句非常巧妙,展示了作者精密的构思。前面作者描写了阿房宫的规模和巧妙,而这几句开始描写宫里的人:“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表面上看,杜牧是在为后面三句“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提供依据,表明这个巨大的建筑群已经超越了自然生态,甚至人为地制造出了无数不同的小生态环境,但是这几句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由建筑过渡到建筑里的人,继续突出秦始皇之奢侈及这奢侈背后的冷血和残忍。
有了这几句的过渡,第二段的描写就顺理成章了。六国灭亡之后,原来诸侯王宫中的妃嫔和宫女成了秦始皇的私有财产,她们成了阿房宫的新住客,也成了阿房宫的囚徒。比起一次性的建造费用,长期的养人费用更为巨大,更何况是这么多的人。杜牧用排比句描写阿房宫宫人的耗费:
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
明星闪烁,是女子们开镜梳妆;乌云纷扰,是女子们清晨梳头;渭河泛起一层油腻,是女子们倾倒胭脂水;烟雾弥漫,是女子们在熏香。雷霆突起,是宫车从这里经过;侧耳倾听,不知道宫车去往何方。
这些女子们看似享受着豪奢的生活,其实她们不过是秦始皇的玩物,她们的“朝歌夜弦”,目的只是博君王一笑。但是就是这样的目的都很少有人能够达到。她们盛妆伫立,遥望远方,望穿秋水只希望能见君王一面。但是很多人从入宫到死去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皇宫里有多少怨女,皇宫外就有多少旷夫。这种奢侈不仅是对人性的摧残,而且是对社会安定的破坏,这其实也为后文的“戍卒叫,函谷举”埋下了伏笔。
但是这还不够。人的欲望是无限的,而占有了所有财富的皇帝的欲望更是无穷无尽。规模宏大、构建精巧的阿房宫经过多年营建,到秦朝灭亡时都没有完工;来自六国王宫的女子们成为阿房宫的囚徒,断送了自己的青春乃至一生。
阿房宫的奢侈还有一个重要部分就是里面的珍宝。杜牧固然是没有见过这些珍宝的,但是他凭借逻辑和想象,为我们揭示了这些珍宝的出处来源——“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这些奇珍异宝都“归功”于这些诸侯和他们祖先数十代如一日的“辛勤”盘剥和搜刮——“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这一句其实也为后文“灭六国者六国也”埋下了伏笔。当六国灭亡的时候,这些珍宝和六国的宫女一样成了秦始皇的战利品。
从某种意义上说,奢侈不是最大的罪,如果生活奢侈又能物尽其用的话,如鲁迅先生说的,看见鱼翅就像萝卜白菜一样吃掉,也算无可厚非。但是奢侈再加上浪费,这就是巨大的罪了。秦始皇的欲望无限,但是他一个人所使用的物品是有限的,他无法享用尽这些珍宝,于是他将古鼎当铁锅,将美玉做石头,将黄金做土块,将珍珠做瓦砾(“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也许“弃掷逦迤”稍微有些夸张,但是秦始皇的穷奢极欲也通过这一段文字被形象地描绘了出来。(www.xing528.com)
至此,从建筑到建筑里的女子,再到建筑里的珍宝,杜牧已经将秦始皇的穷奢极欲描绘得活灵活现,仿佛我们就置身于阿房宫中,被这超出人类想象的豪侈所震惊,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话。而杜牧则用一个“嗟乎”,替我们发出了内心的惊叹,也发出了对这种豪侈的质问。
每个人都有欲望,在这一点上人类是相同的。但是占有天下的秦始皇将天下作为自己的私产,穷奢极欲不知纪极,这不仅造成财物上的巨大浪费,更使老百姓的生活陷于贫苦。一方面是阿房宫令人目瞪口呆的奢侈: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另一方面是这奢侈背后巨大的浪费:
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更重要的是,这奢侈和浪费让老百姓家破人亡,转死沟壑,最后他们被迫铤而走险: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人们读历史,往往会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的感慨。在作者看来,六国和秦朝都重复了一条老路:以天下为私有,残酷搜刮民脂民膏。这种做法早在《诗经》里就被多次批判过: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诗经·硕鼠》
译文:大老鼠啊大老鼠,从现在起别吃我种的黍。多年来我一直供养你,你却从来不顾我的死活。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诗经·伐檀》
译文:你从来不干农活,为什么要拿走那么多粮食?
你从来不去打猎,为什么要拿走那么多猎物?
你们这些大人君子啊,真是白白吃闲饭啊!
这是很多王朝灭亡的原因,也是很多国君最后下场悲惨的根源。但是在欲望的诱惑面前,没有权力限制的君主们是很难做到自我控制的,于是一代又一代的君主们重蹈覆辙,最后身死国灭。
《阿房宫赋》作于唐敬宗宝历元年(825年),杜牧曾说:
宝历大起宫室,广声色,故作《阿房宫赋》。
由此说明这篇文章就是杜牧针对唐敬宗上台之后大兴土木、穷奢极欲而写的一篇讽喻赋。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唐朝的奇葩皇帝之一——唐敬宗李湛。
李湛是唐穆宗李恒的长子,出生于元和四年(809年)。长庆四年(824年),唐穆宗去世后李湛即位,年仅十六岁。
用现在的话说,李湛不像一个皇帝,更像一个玩家。他不理朝政,沉迷于打球游猎,经常不上朝。大臣劝谏,有的在殿前叩头到流血,李湛只是嘴上答应,转过身又去玩儿了,乃至于一个月难得上朝两三次。
由于不理政事,李湛在位期间发生了多起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即位后不久,一个叫徐忠信的平民竟然通过了层层封锁,大摇大摆地闯入了皇宫的澡堂门口,让皇宫的人大惊失色。不久,张韶带领皇宫染坊的一百多工人叛乱杀入皇宫,李湛吓得跑到左神策军中避难。张韶登上了清思殿,还在皇帝的御榻上吃饭。
除了打球和游猎,唐敬宗对其他玩乐项目也都极为热衷。他喜欢摔跤、拔河、划龙舟等,可以说除了国事,他对什么玩乐之事都感兴趣。而他最后也死在他的“玩伴”手中。
宝历二年(826年),一天晚上他又带着手下出去“打夜狐”,之后又与宦官喝酒。刘克明和苏佐明等宦官,趁唐敬宗酒醉入室更衣合谋杀死了他。唐敬宗在位两年多,死的时候才十八岁,几乎是唐朝皇帝中享年最短的。
因此可见,杜牧写《阿房宫赋》,其实是为了劝谏当时的皇帝唐敬宗改正错误,力行节俭。可惜,杜牧的文章没有起到作用,当《阿房宫赋》震动海内并且成为杜牧高中进士的推手的时候,唐敬宗已经死了快两年了。高中后的杜牧,看着这篇为唐敬宗写的赋,心里大概也会有些伤感,正如他文中所说:“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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