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深入闡釋《文心雕龍》以“为文之用心”原於“自然之道”的基本觀念。《原道》有謂“……故兩儀既生矣,惟人參之,性靈所鍾,是为三才。为五行之秀,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序志》有謂“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又謂“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當为劉勰論文之關鍵語。劉永濟先生深悟其義而有獨到體會。《原道釋義》云:“此篇分三段。初段明文心原道,蓋出自然。中分三節:首標文德侔天地之義,是文之原夫道也。次論人心參兩儀之理,是亦心之原夫道也。夫推闡無心之物,聲采並茂者,莫非自然,以見文心原道,亦自然之符也。”劉先生的闡釋,有三個要點,一即文原於道,而道乃自然之道。所謂“舍人論文,首重自然。二字含義,貴能剖析,與近人所謂自然主義,未可混同。此所謂自然者,即道之異名。道無不被,大而天地山川,小而禽魚草木,精而人紀物序,粗而花落鳥啼,各有節文,不相淩雜,皆自然之文也。文家或寫人情,或模物態,或析義理,或記古今,凡具倫次,或加藻飾,閱之動情,誦之益智,亦皆自然之文也”[26](《原道釋義》)。其《文學通變論》云:“劉彥和《文心》首篇,論文原於道之義,既以日月山川为道之文,復以雲霞草木为自然之文。是其所謂道,亦自然也。”尤为突出者,先生能在《論劉勰的本體論及文學觀》指明:“(周敦頤《通書》)‘文以載道’的比喻未嚴,其弊必至將道與文分为兩事,如車之載物然。劉勰以文原於道,則是文乃道所發生的作用,道與文惟有體用之分而非截然兩事。”此說實已觸及如何理解韓柳“文以明道”要義的問題。(其《文學通變論》謂“嘗考文家揭櫫明道以为世倡,而其力足以轉移時尚者”注云:“劉勰著《文心》,已唱原道之論,但轉移時尚之力未著,故不數之。”)其說發人深省處多,於此可見一斑。
二即“为文之用心”的“文心”原於“自然之道”。即《原道釋義》說的“(舍人)論人心參兩儀之理,是亦心之原夫道也”。《神思釋義》說的“舍人論文,輒先論心。故《序志》篇曰:‘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蓋文以心为主,無文心即無文學。”而心之功用多多:“善感善覺者,此心也;模物寫象者,亦此心也;繼往哲之遺緒者,此心也;開未來之先路者,亦此心也。”(《序志釋義》)鑒於《文心雕龍·情采》有謂“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後緯成,理定而後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文心雕龍·聲律》有謂“聲含宮商,肇自血氣,故知器寫人聲,聲非效器者也。……標情務遠,比音則近。吹律胸臆,調鍾脣吻”。劉先生《哀弔釋義》即云:“舍人論文,以情性为本柢,以理道为準則。”《情采釋義》云:“采之为物,實以明情表思为用,蓋情物交會而後文生”,“采之本在情,而其用亦在述情”,“敷采設藻者,但寫吾情域所包之物,狀吾情識所變之物”。《聲律釋義》云:“言为心聲,言之疾徐高下,一準乎心。文以代言,文之抑揚頓挫,一依乎情。”[27]總之,文之聲采一依乎情(或謂一準乎心),而情生於心,心又本乎自然之道,故为文敷采選聲,皆應合於道之自然屬性。(www.xing528.com)
三即依文原於道的本體論,合理解說道、聖、文的關係。先生《論劉勰的本體論及文學觀》說:“‘爰自風姓,曁於孔氏,玄聖創典,素王垂訓,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這段話是說道是典訓之原,聖人乃是能研精神理者。所以他又說:‘道沿聖以垂文,聖因文以明道。’這就將聖與道、道與文、聖與文三層關係都說明了。原道之根本意義,論文的思想基礎,即在於此。且由此可知道與文的樞紐皆在聖,聖人的絕大本領,即在‘研神理而設教’。所謂‘研神理而設教’,就是‘體道以为用’,‘法道以施政’。……彥和所謂聖,並非什麼全知全能的神秘人物,只不過是萬物之靈中最優越的人,只不過在一般人中是先知先覺者,是人類的導師;對一切事物,他又是善感善覺者,所以他能作为經典,垂訓後世。從前一點說,他是政治思想家;從後一點說,他又是文學創作者。這就是彥和《原道》之後,繼以《徵聖》《宗經》的根本思想。”而《徵聖釋義》云:“蓋徵者,驗也,證也。聖人之心,合乎自然,聖心之文,明夫大道。事本同條,不容疑似。然則聖心之道雖不可見,而聖人之文尚可得聞。《徵聖》者,由文以見道可也,故次於《原道》。”又云:“文之为術,廣有多途,約而數之,隱、顯、繁、簡四者而已。四者各有至當,一皆準之自然。故《春秋》《喪服》之文,不嫌其簡。……《春秋》之作,以微婉起例,當隱者也。然苟非聖心深體自然之道,安能立言有則若此?至其言外之意,亦以箴文家之弊也。……故特舉此四者,以为法式。”而《宗經釋義》,說經文即自然之文,特別指出宗經二義:一緣文體生於五經,一为經文之作“體有六義”。《徵聖》《宗經》,皆從正面言說为文如何原道。《辨騷釋義》即謂“五篇之中,前三篇(《原道》《徵聖》《宗經》)揭示論文要旨,於義屬正。後二篇(《正緯》《辨騷》)抉擇真伪同異,於義屬負。負者箴砭時俗,是曰破他;正者建立自說,是曰立己”。如此揭示《文心》“为文之樞紐”的奧秘和陳述方式,若劉勰地下有知,亦當頷首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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