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裔墓园
African Burial Ground National Monument
【地址】Ted Weiss Federal Building, 290 Broadway
【建筑】★★
【丰度】★★
【趣味】★★★
【加成】美国史,★★★★
这段旅程从纽约市历史最久远的考古遗址开始。非裔墓园由两部分组成——墓园与展厅。墓园四周被联邦政府的办公机构围绕,乍一看无甚惊奇,展厅位于其中一栋办公楼内,展览规模充其量只能算迷你。话虽如此,在考古遗址屈指可数的纽约,非裔墓园是发掘最精细,保存最完好的一处,其在美国历史上的地位也极不同寻常。
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为什么在城市的中心腹地会有一片墓园存在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在这片墓园还在使用的年代,这里并不是城市的中心,而是城市的北郊,这么一说,也就大概能够想象其年代之久远了。种族隔离自黑人登陆美洲的第一刻起,就已是默认的规矩,非裔墓园使用的时期是十八世纪,当时,黑人是不能和白人葬在同一墓园的,所以不管你是从荷兰人手里赎回了身份的自由人,还是劳累而死的奴隶,只要是黑人,就只能葬在城外的野地里。那里原本是一片池塘,墓园依着池塘西边,到了十八世纪末,纽约用地捉襟见肘,殖民者开始用人工的力量修补起伏不平的曼哈顿,来增加可使用的地块,这片池塘被水渠泄干,用周围小丘的土填进去变成了可以开发的地产,非裔墓园也自此进入了地下长眠。
非裔墓园的发现和发掘,也是纽约为数不多的考古故事,在工程开发密度如此之高的曼哈顿,这个故事的结局竟是好的。1991年春,美国联邦政府的一座新办公楼在市政大厅广场的北面破土动工。按照惯例,工程开工要做环境影响评估,当时没估计到这地下会有考古遗迹,因为曼哈顿在过去几个世纪建设工程太多,没被扰动过的文化层基本不可能存在,谁料等到开工上了大型挖掘机械,挖着挖着居然发现了人骨,还远不止一具,工程不得不停下来。过不多久,纽约周边的所有用得上的考古人员就集结于此,他们根据遗骸的体质特征判断,基本确定这个遗址是十八世纪专供黑人使用的墓园。
到第二年,这个面积大致相当于一个街区的遗址竟然出土了四百具遗骸,层层堆叠,证明这座墓园不但使用时间很长,而且入葬的人数众多。考古学家和体质人类学家通过分析骨骼的形态和构成,还有牙齿磨损和萌出的状况,获得了大量关于性别、年龄、营养状况的信息。比如说,通过观察脊椎骨之间的关节面的增生,考古学家可以推断出当时这些黑人奴隶或者劳工的劳动强度,因为弯腰越是频繁,负重越是大,关节面的增生就会越严重,十八世纪的黑人劳工一般在三十岁左右就已经有了现在人八十岁的骨骼状况。
可是随着媒体报道的深入,考古学家自认为价值无涉的研究却激起了纽约非裔社群的强烈反弹。这原因有二,首先,对一些人来说,考古研究从感情上就很难让人接受,毕竟这是一处见证了血泪的墓园,这些黑人生前受苦受累,死后还不得安宁,对生活在纽约的非裔人群来说,这和挖祖坟没有区别。其次,虽然考古作业的目的很单纯,其成果也不可谓不重要,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项抢救工程,一旦“障碍”被清理干净,该上马的项目还得上马,高楼就得在墓园原址拔地而起,考古学家们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政府的走狗罢了。
主管联邦政府内务的联邦总务署当时焦头烂额。根据法律,总务署需要每周召开例会汇报工程进度,联邦的钱都是来自纳税人的口袋,这些例会也自然必须向所有人敞开大门,可以随便参与。原本这些例会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是事情越闹越大,引来了大量非裔参与例会,有些是来讨论的,有些是来抗议的,有些是来闹场的。他们在例会上痛陈联邦政府粗暴无礼,认为在祖先的墓园上大兴土木是亵渎历史,是羞辱这些为早年建设纽约流血流汗却没有善终的人们。总务署的人说,我们不是要把这些骸骨处理掉啊,我们只是把他们转移而已,挪到四十五米之外的一片公园里保存起来。群众显然不会答应。“我们现在说的是数以千计的非裔先民,具体数字远不止如此,因为好多人都死在了被运来美国的船上,现在你说要花二十五万美元,在大堂里竖块牌子,把他们放进个公园里,就把我们打发了,这就是打我们的脸,意思就是你的祖先的骸骨,还不如建一座办公楼重要?”一位居民如是质问。
当然,非裔墓园的促成,光靠草根闹场是远远不够的,它之所以能幸存下来,离不开多方势力的合力。民间方面,越来越多的宗教人士开始来到现场,安抚和超度被扰动的死者,民众在工地铁丝网上插上祈福的康乃馨,发出无声的抗议。制度方面,联邦总务署属于行政,要受立法制衡,于是墓地现世的次年夏天,纽约州议会召开紧急会议,听证评估这项工程和考古抢救发掘还是否应该继续。学界方面,当时已经发掘了两百多具遗骸,考古学家也是怨声载道,以现有的材料量,十年之内研究都做不完,更别说地下还有大量的骸骨没有动呢。如果总务署没有进一步的研究设计,那这不就成了纯粹以清扫障碍为目的,而并无丝毫尊重历史的诚意么。
综合考虑后,国会叫停了建设项目和考古研究,旁听的非裔民众欢呼雀跃。联邦总务署被迫成立了咨询委员会,事事都要论证研讨,不得按照总务署一家之见独断专行。这片墓地这才终于得以被原址保留,已经挖出的骸骨且不论,工程不会再继续向下发掘了。
按照规划,墓地原址上竖起了纪念碑,联邦办公楼的一处偏厅里设立了博物馆。黑种人(Negro)墓园更名为非裔(African)墓园。墓园内的纪念碑,一尖一圆相通相连,尖的代表了象征非洲的金字塔,也代表了远渡重洋的一帆奴隶船,圆的代表地球与团结,非洲各个部落文明中代表正能量的字汇被刻在大理石上。坟茔起伏如历史兴替绵延,生者献上的鲜花在青草坡上悄悄盛放。博物馆里保存着非裔墓园的历史和考古信息,在一段重现历史场景的视频里,黑人葬礼上的圣歌咏唱凄婉悠长。在钢筋铁骨成为城市的脊梁之后,当初那些用手为纽约筑梦的人,终于得到了亏欠太久的尊重。
塞内卡尔村
Seneca Village
【地址】南北向82街到85街,东西向第七大道到第八大道
【交通】地铁ⒶⒷⒸ 86 Street Station
【建筑】★
【丰度】★
【趣味】★★
【加成】美国史,★★
同为纽约市内的考古遗迹,塞内卡尔村的命运却与非裔墓园大相径庭,一片黑人中产辛苦经营的优质社区,仅存活了三十多年,就在行政指令之下被无情抹平。塞内卡尔村的短寿,见证了十九世纪时纽约的另一副嘴脸,唯利是图,好大喜功。
塞内卡尔村可能是曼哈顿第一片黑人自有的社区,村子的大致位置位于今天中央公园西侧的82街与89街之间,占地约两万平方米。十九世纪二十年代开始,有一定经济能力的黑人开始在此处购地,起初只是个人行为,后来非裔循道宗主教制锡安教会(AME Zion Church)参与其中,买下了大片土地。时值纽约州废除奴隶制,1827年之后这里成为了许多非裔自由人的安居乐业之所。塞内卡尔村在最繁荣的时候有将近三百人居住于此,他们有自己的教会和教堂,创办了自己的学校,和十八世纪时黑人只能葬于荒野之间的窘境不同,塞内卡尔村开辟了自己的墓地,体面的长眠终于不再是黑人只可遥望的奢侈。
不过塞内卡尔村还是十分偏远的,当时纽约人大多聚集在今天的14街以南,今天的时代广场边还是一座孤立于荒原之上的蓄水池,所以塞内卡尔村的地价也就比较便宜。在十九世纪中期的移民潮中,这里很快成为贫困人口落脚的选择。爱尔兰人和德国人是当时移民人群中的主力军,爱尔兰人由于信奉天主教的原因,在纽约很多地方都不受待见,但是在塞内卡尔村里倒能与黑人毗邻而居,和和睦睦。这其乐融融的背后,也多少有难兄难弟的情谊在。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随着城市边界北进和移民的涌入,纽约人开始意识到,如果彻底贯彻四十年前的城市规划,把整个曼哈顿岛全部建成一格一格的社区,这样一来这座城就毁了,市井的嘈杂将包围他们生活起居的全部,纽约会变成一栋巨型的集体宿舍,一座牢笼,而不再是一个让人生活的地方。于是中央公园的规划在纽约州与纽约市的权力拉锯中诞生,按照计划,纽约市可以以中央公园为名,将城市北面穷人聚居的社区借机全部清除,这样一来不但能美化环境,还能提升地价房价,于是一夜之间,塞内卡尔村从非裔自由人自立安居的象征,变成了权力者眼中的一块疥疮。(www.xing528.com)
清军和太平天国在争夺南京的时候,塞内卡尔村的居民正在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活而抗争,他们与前来驱逐他们的警察大打出手,吸引了一些媒体报道。可是和所有的拆迁一样,暴力是一种表达,也是一种筹码,最终纽约市政府使用了强征令,没收了塞内卡尔村的土地,居民们也得到了还算体面的经济补偿,这僵局也就算是解了。为了修建中央公园,纽约市至少驱逐了一千六百多名居民。
今天,在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系的橱窗里,零星放着几块塞内卡尔村出土的瓷片,青白瓷上画着遥远的东方的亭台楼阁,这可是当时的奢侈品,证明有些村民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不但有茶喝,还有茶具可以待客。如今在中央公园的绿荫之下,塞内卡村唯一的见证只剩下一块指示牌,村子为中央公园让路,村民们也消失于纽约城中。这也让后世的历史学家着迷,这些黑人中的社区开拓者,最后究竟去了哪儿呢?
格兰特将军冢
General Grant National Memorial
【地址】W 122nd St & Riverside Dr
【交通】地铁① 125 Street Station
【建筑】★★★★
【丰度】★
【趣味】★★
【加成】美国史,★
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将军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北方联邦的战斗英雄,后来他凭借战功和声望成为共和党人总统提名人,竞选成功,出任美国第十八任总统。位于河滨公园(Riverside Park)的格兰特将军冢是纽约市区内唯一的大型陵墓,建成之初,哈德逊河边还没有今天这样密密匝匝的绿化,游船沿哈德逊河行走,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都会被格兰特将军冢的威严庄重所折服。这栋由纽约人集资建成的建筑通体采用大理石材质,形制模仿古波斯摩索拉斯王陵墓(Mausoleum of Halicarnassus),它孑然而立,又占据了曼哈顿西岸的制高点,成为了纽约闹市中一道孤独又凝重的风景。
格兰特将军晚年居住在纽约,所以也葬在纽约。格兰特将军冢落成之时,数百万人来观礼。在北方人看来,格兰特不只是统一国家的功臣,也是个好总统。他当上总统之后通过了宪法第十五修正案,赋予了所有人投票的权利,无论种族或贫富。是时南北战争结束不久,此举在种族主义和奴隶制仍根深蒂固的南部引发了许多冲突,以三K党为代表的仇恨团体用暴力和谋杀,威胁恫吓刚刚获得自由的黑人,使他们不敢出门投票。1870年到1871年间,格兰特鼓动共和党国会通过了三件法案,宣布任何剥夺黑人公民权利的行为都触犯联邦法律,总统有权采用军事行动确保法律实施。格兰特直接向三K党宣战,出动军队逮捕三K党人,使其活动在南部受到沉重打击。可是在南方人看来,这些举动无疑于军事独裁,这也就是为什么亚特兰大会有一座石头山专门纪念格兰特的死对头——南部邦联军总司令罗伯特·李。格兰特的政治遗产一直饱受争议,1873年的金融危机,国会腐败丑闻以及过于激进的民权政策,学者们至今争论不休,但今天他的安息之地与哈林区如此贴近,也算是对他政治心血的一种安慰吧。
格兰特将军冢是西半球最大的陵墓建筑。今天的格兰特将军冢被绿树环绕,成为了晨边公园北面尽头一景。阶梯前两只巨鹰把守,陵墓内穹顶高耸,一口巨大的圆井中,并排放置着格兰特夫妇的木棺,南北战争名将们的肖像拱卫四周。陵墓两翼的旗廊壁画上描绘着美国地图上每一场战役与时间。山腰上的旅客中心有简短的历史介绍,也售卖各种南北战争题材的纪念品。
在气氛肃穆的陵墓后方,有一抹鲜艳的色彩格格不入,那是一条由彩色马赛克拼贴装饰的石椅,环绕陵墓后部将近半周。这件民间艺雕是七十年代国家公园管理局特地创建的,当时纽约陷入经济困境,失业游民增多,市政管理也几近废弛,为了防止陵墓涂鸦,分散涂鸦者的注意力,一位叫西尔瓦的民间艺术家带领上百名中学生特地制作了一片可以发泄创意的地带,耗时三年动手完成。这个项目曾经饱受争议,甚至有计划要将其拆除,但是民间艺术与历史遗址这样富有生趣的碰撞存活到了今天,倒也不失为与先总统拉近距离的一种方式。
哈林区画廊博物馆
Studio Museum in Harlem
【地址】144 W 125th St
【交通】地铁②③ 125 Street Station
【建筑】★★★
【丰度】★★
【趣味】★
【加成】民权运动史,★;现代艺术,★
最后一站是今天的黑人社区。哈林区画廊博物馆位于哈林区的核心125街,它诞生的时机有个故事可说。
六十年代,民权运动风起云涌,1964年哈林区暴动后,城市困顿不堪,1968年民权运动随着马丁路德金的遇刺而陷入失序,种族矛盾的伤痕遍布美国大地。就在这样的时刻,大都会博物馆办了一场展览,叫做“我心中的哈林区”(Harlem on My Mind),从其讨巧的引用蓝调经典“我心中的佐治亚(Georgia on My Mind)”的题头就能看出,原意是想进一步促进种族之间的沟通和融合,向更多的人呈现一个鲜活生动的哈林区生活,结果却弄巧成拙,招来一顿臭骂。
大都会博物馆为办好这次展览招来了知命策展人修纳(Allon Schoener),修纳是大度会博物馆陈列委员的主任,他两年前办过一次相当成功的艺术展,用旧照片与艺术品结合的手法展现纽约下东区二十世纪之交的生活状态。可是修纳这个人对视觉艺术的呈现近乎偏执。“我心中的哈林区”走的完全是影像叙事路线,整个展厅全部由照片担当,除了墙面上环绕的照片,在展厅中央也由大型的壁画柱支撑,其上大大小小的照片如马赛克般拼贴缀合,俨然一场蒙太奇的视觉盛宴。策展期间曾有博物馆的员工提议,放置一些哈林区艺匠们自己的作品作点缀不是更好,但修纳为了保持叙事手法的纯粹,拒绝了这一提议,他说“我心中的哈林区”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因此不需要别的艺术品来点缀。
结果开展之后,虽然门票收入不断刷出新高,但“我心中的哈林区”一直遭到非裔艺人群体的强烈抵制,他们在大都会博物馆门前抗议,认为一场关于自己社群生活的艺术展,却没有任何来自哈林区的艺人的艺术呈现,而完全是由白人摄影师和白人策展人越俎代庖替他们选择什么该被呈现,这样莫名其妙“被代表”,甚至用他们来赚钱,无异于一种高级的羞辱。在种族矛盾高涨的六十年代末,大都会博物馆馆长不得不出来公开道歉。不过这次风波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少数族裔的博物馆陈列自此再也不能由白人学者和博物馆员工垄断了。
有趣的是,画廊博物馆的前身也诞生于同一年,孕育它的核心主题,正是“我的艺术我做主”这样的政治理想。从创建伊始,画廊博物馆就始终坚持吸引和团结黑人艺术家。1979年,纽约储蓄银行将旧办公楼转让给画廊博物馆,即是博物馆今日所在,经改造设计之后,银行大楼成为了地面两层地下一层的中型博物馆,比起草创时租来的画室空间可要宽敞多了。在名称中加入了“哈林区”之后,画廊博物馆更加坚定不移的走上了服务社区的路线。因此,比起迎合游客的口味,哈林区画廊博物馆更像是黑人艺术和黑人艺人的保护区,未必让你看得尽兴,但却忠诚于当代种族身份和非洲文化根源,是自我对话与自我肯定的空间。
看见博物馆门前飘扬的星条旗么,那是著名艺术家大卫·哈蒙斯(David Hammons)的作品。不同于普通星条旗的红白蓝,红色黑色和绿色是二十年代泛非洲主义兴盛之时某先锋组织的会旗色调,哈蒙斯将其与星条旗融合之后成为了今日著名的“非裔星条旗”,乍一看很美国,却又不尽是美国,这也大抵是哈林区骄傲却又脆弱的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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