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墨运五色,墨可以代替色:
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玄化亡言,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采;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山不待空青而翠,凤不待五色而彩。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意在五色,则物象乖矣。
——张彦远《历代名画记》
王连起先生做讲解。
在流传数量有限的作品中鉴别真伪、研究出处,是古书画传承保护链条上最重要的一环。王连起先生至今还记得,他和老师——书画鉴定大师徐邦达是如何在山西太原一间不起眼的文物商店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珍宝。“他们就从地下室抱了一堆已破烂的卷轴。其中一个,我打开一看,知道是好东西。只有慢慢展开,这个很重要。因为它的中间已经撕裂开了,卷的时候不能同步。后来慢慢顺好再打开。当时光线很暗,赶紧拿到明处一看,很快就看到它的款了。我对徐先生说,王若水王渊来了。徐先生一看,特别高兴,这是元朝花鸟画家王渊的画。”
夫画者,从于心者也。山川人物之秀错,鸟兽草木之性情,池榭楼台之矩度,未能深入其理,曲尽其态,终未得一画之洪规也。行远登高,悉起肤寸,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
——石涛《苦瓜和尚画语录》
《桃竹锦鸡图》轴。
《桃竹锦鸡图》轴是王渊为数极少的传世作品之一。经故宫修复后,这张穿越六百多年、曾被堆在地下室的“破纸”,成了山西省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画鹘行
高堂见生鹘,飒爽动秋骨。
初惊无拘挛,何得立突兀。
乃知画师妙,功刮造化窟。
写作神骏姿,充君眼中物。
乌鹊满樛枝,轩然恐其出。
侧脑看青霄,宁为众禽没。
长翮如刀剑,人寰可超越。
乾坤空峥嵘,粉墨且萧瑟。
缅思云沙际,自有烟雾质。
吾今意何伤,顾步独纡郁。
披沙沥金、找出被埋没的珍宝,靠的是对千万幅作品艺术面貌的了如指掌。但谈何容易。已在首博工作几年的郭怀宇回忆当年他上学时,老师让学生将明清画家三百人的字号表背下来,所画图像也要记下来。比如将《写生珍禽》中抠一只鸟,要知道出自哪一幅画,达到这样的熟稔程度才行。“书画全集30卷,每卷不到100张。记住这3000张左右的画,连入门都不算,只能算是大概了解罢了。”
中央美院毕业、在首博工作的郭怀宇感叹,先生开的书单,读也读不完。
清初画坛四王与四僧
四王:王时敏(1592-1680)、王鉴(1598-1677)、王翚(1632-1717)、王原祁(1642-1715)。
黄笙《写生珍禽图》。
四僧:石涛(1640-1718?)、八大山人(1626-1705)、弘仁(1610-1664)、髡残(1612-1673?)。
独喜萱花到白头图
徐渭
问之花鸟何为者,
独喜萱花到白头。
莫把丹青等闲看,(www.xing528.com)
无声诗里颂千秋。
花鸟画的思想性
如牡丹和猫蝶同画,以猫蝶谐音耄耋,叫作“耄耋富贵”(年八十至九十称耄,年八十称耋。耄耋富贵即长命富贵的意思)。画牡丹与玉兰合画谓之“玉堂富贵”。画水仙与牡丹合画谓之“富贵神仙”;画牡丹和菖蒲谓之“贵寿无极”,等等。
徐渭《花竹图》。
仅仅熟悉历代作品的面貌,就已相当困难。但研究书画要下的功夫远不止于此。只看字画本身,忽视相关的历史学术知识,就很可能被技巧高超的赝品愚弄。
曾被多次公开展览的宋代蔡京、胡舜臣所作的书画合璧卷《送郝玄明使秦》,从清初开始就屡见文献著录,经众多名家题跋,被视为珍品。然而,赫然高悬在题目中的一个“玄”字,却漏出赝品的马脚。王连起说:“这东西不错,但其实画是假的。有个非常硬的证据,就是被送的人名叫‘郝玄明’,这个‘玄’字,宋朝人对此避讳。如果知道这个讳例的话,就能断定它是假的了。”
这样一个似乎明显的证据,却在数百年的考证中被忽略掉了。王连起说,是因为“玄”字的避讳并非源于宋代皇帝的姓名,而是源于宋真宗的一个梦。
明代赵公明雕像。
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十月,宋真宗对宰相王旦等说,他梦见赵氏祖先授予他天书,这位赵氏祖先名曰九天司命保生天尊赵玄朗。因而当年闰十月,宋真宗追尊赵玄朗为上灵高道九天司命保生天尊大帝,庙号圣祖。由此,玄、朗二字避讳。比如孔子的封号由“玄圣文宣王”改作“至圣文宣王”,大将杨延朗改名杨延昭。
民国以前,凡文字上不得直书当代君主或所尊之名,必须用其他方法以避之,是之谓避讳。避讳为中国特有之风俗,其俗起于周,成于秦,盛于唐宋,其历史垂二千年。其流弊足以淆乱古文书,然反而利用之,则可以解释古文书之疑滞,辨别古文书之真伪及时代,识者便焉。盖讳字各朝不同,不啻为时代之标志,前乎此或后乎此,均不能有是,是与欧洲古代之纹章相类,偶有同者,亦可以法识之。研究避讳而能应用之于校勘学及考古学者,谓之避讳学。避讳学亦史学中一辅助科学也。
——陈垣《史讳举例》序
“读书”二字说来轻巧,实践起来,却要消磨一生的时光。正所谓“七略四库,汗牛塞屋”,中国古籍卷帙浩繁,谁也不知道解开某个千年谜团的钥匙,会藏在哪一册尘封的古卷之中。
老先生的书柜掠影。
六法
夫画品者,盖众画之优劣也。图绘者,莫不明劝戒、著升沉,千载寂寥,披图可鉴。虽画有六法,罕能尽该。而自古及今,各善一节。六法者何?一,气韵生动是也;二,骨法用笔是也;三,应物象形是也;四,随类赋彩是也;五,经营位置是也;六,传移模写是也。唯陆探微、卫协备该之矣。然迹有巧拙,艺无古今,谨依远近,随其品第,裁成序引。故此所述不广其源,但传出自神仙,莫之闻见也。
——谢赫《古画品录》
《雍正十二美人图》之《烘炉观雪》。仕女临窗而坐,观雪赏梅。内务府档案记:“雍正十年八月二十二日,据圆明园来帖,内称:司库常保持出由圆明园深柳读书堂围屏上拆下美人绢画十二张,说太监沧州传旨:着垫纸衬平,各配做卷杆。钦此。本日做得三尺三寸木卷杆十二根。”
故宫博物院研究员聂崇正老先生的书桌里,藏着许多写满字的小卡片,其中很多是从清朝内务府造办处的档案里翻出来,一笔一笔抄上去的。也正是这些记录,让不少内廷工笔画出了山。
聂崇正说:“看到这幅画,就想起我在档案中也见过。里面写着,皇帝什么时候命令哪几个画家画一幅什么画,这幅画要挂在什么地方。现在,这画就在我们库房里搁着,一看内容就对上了。那画上可能没有哪年画的,可是档案里写得清楚。”聂先生没有带徒弟,“自得其乐”。随着时代转换,很少有年轻人愿意花上一生的功夫,来换取这份冷清的事业了。
王连起先生对此颇有感慨:“社会节奏快了,现在学生连拿笔都不会拿了,过去用钢笔、圆珠笔,现在就直接从电脑上打作业了,这跟从小拿毛笔不一样。过去,除去背诗词、古文,连档案都得自己抄。这功力跟现在自是不一样。能熟悉一般的、大名头,已是不易。如今的年轻人,想要达到聂老先生的高度,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王连起、聂崇正两位先生在交谈。
郭怀宇说:“本来学这个专业还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很少。同届的同学中现在做古代书画的,就一两个人。相较之下,做艺术管理、画廊经营、当代艺术,容易上手,而且挣钱多。”
如今,文物鉴定节目火爆荧屏。作为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委员,王连起先生却从不做文物的商业鉴定。因为,他不想书画鉴定只剩下“真的吗”“值多少钱”这样两个问题。
雪夜访戴
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世说新语》
三十多年前,和老师徐邦达一起从云南省博物馆淘出北宋画坛巨匠郭熙和“元四家”之首黄公望的传世作品的经历,他还反复跟年轻人念起。“他们说还有些参考品,认为是假的。后来说其中有郭熙的画!徐先生拿来一看,是真迹。徐先生就很激动,问参考品还有多少,先退了机票,要把东西看完再走。结果后来又发现一张黄公望的画。过去都认为是假的,如果不能分辨真伪,它就永远不见天日。”
这就是书画鉴定的价值,不论经济利益,也不仅仅是做某一画家的知音或“功臣”,而是为后世子孙多留下一件祖国艺术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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