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琪·巴赫曼宣告破产后3年,她的父亲去世了。在那之前5年,她要搭飞机在家和父母家之间往返,在父母病得越来越严重的时候照顾他们。父亲的去世对她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两个月后,她的母亲也去世了。
“我的世界崩溃了。”她说,“我每天早上醒来,会一时忘了他们已经去世,然后又记起他们已经不在了,我感到好像有人站在我的胸口。我无法思考别的。我不知道我起床后要干什么。”
而当父母的遗嘱公布时,巴赫曼得知她继承了100万美元的遗产。
她用27.5万美元为她的家庭在田纳西州买了一所新房子,那里靠近她父母生前住的地方,然后她花了一点儿钱让她成年的女儿搬到附近,让大家都住得近些。在田纳西州的赌场里赌博并不合法,而且“我不想重蹈覆辙”,她说,“我想远离任何会让我回忆起失控感觉的东西”。她换了电话号码,也没有告诉赌场她新的地址,这样会更有安全感。
之后的一个晚上,她与丈夫开车到以前住的地方,从老房子里搬走最后一件家具,她开始想她的父母了。没有他们,她如何是好?她以前为什么没有当个好女儿?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惊恐症要发作时一样。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赌博了,但是那一刻,她觉得必须要找些东西来消除掉心里的痛苦。她看着她的丈夫。她心里很绝望,觉得要不顾一切,最后再赌一次。
“我们去赌场吧。”她说。
当他们走进赌场时,其中一个经理认出她是赌场的常客,然后将他们邀请到了赌客休息室。他向巴赫曼了解她的近况,而她一下子就把心中的话都吐了出来:她的父母去世了,这对她的打击非常大,她总是觉得身心疲惫,她感觉到了崩溃的边缘。经理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她把所想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感觉非常畅快。经理安慰她说,有这样的感觉是正常的。
然后,她坐到21点的赌桌上,玩了三个小时。
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次,她所有的焦虑感都淡化在了背景的嘈杂声中。她知道怎么玩,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输掉了几千美元。
赌场的所有者哈拉斯娱乐公司以它复杂的客户追踪系统在博彩业中很有名气。因为那个系统的核心与安德鲁·波尔在塔吉特开发的电脑程序十分相似,它是研究赌客习惯并尝试找出如何才能吸引他们花更多的钱的预测算法。公司为玩家分配了“预测寿命值”,然后软件会创建一个日历,预测他们多久会来一次和会花多少钱。公司靠会员卡、寄出的免费午餐券和现金券来追踪客户,打电话到人们家里了解他们去了什么地方。赌场的员工在培训中被训练与客人谈论他们的生活,希望能从中得知一些有用信息,用以预测他们会赌多少钱。哈拉斯娱乐公司的一位高管将这个方法称为“巴甫洛夫营销法”。公司每年都进行数千次测试,以完善预测的方法。
客户追踪这项工作为公司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利润,而且公司在追踪玩家花费的金钱和时间上可以精确到每一美分和每一分钟。
当然,哈拉斯娱乐公司十分清楚巴赫曼在几年前宣告破产,并且逃避了2万美元的赌债。但是在与赌场经理谈话后,赌场开始给她打电话,通知她能为她提供免费到密西西比赌场的豪华轿车。赌场为她和她丈夫提供到塔霍湖的机票,还提供一个套间,以及老鹰乐队演唱会的门票。“我说我的女儿也要来,而她想要带上一个朋友。”巴赫曼说。“没问题。”赌场回复说。所有人的飞机票和住宿费都由赌场支付。在演唱会上,巴赫曼坐在前排。赌场给了她1万美元去赌博,并代表赌场祝她好运。
这样的好处源源不断。赌场每个星期打一个电话,问她是否想要豪华轿车接送、演出的门票和飞机票。刚开始时,巴赫曼会拒绝,但后来她开始接受邀请。当家里的朋友向她提起想要在拉斯韦加斯举办婚礼时,巴赫曼打了一个电话,一个星期后,他们就住进了帕拉佐酒店。“很多人甚至不知道有这个地方。”巴赫曼告诉我,“我打电话去问,客服人员说酒店是不对外的,无法在电话里提供什么信息。那个房子与电影里的有点儿相似,有6个卧室,一个露天平台,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热水浴缸,还有一个男管家为我们服务。”
当她到达赌场后,她的赌博习惯几乎在她走进去的时候就已经在主导她的行为。她经常一玩就是几个小时。她刚开始玩得很小,只用赌场给的钱。然后玩得越来越大,还会从自动取款机里取钱来为储值卡充值。这对她来说似乎不是问题。后来,她每手玩到200~300美元,每次下两手,有时候一玩就是十几个小时。一天晚上,她赢了6万美元,还有两次她赢走了4万美元。有一次,她带着10万美元到拉斯韦加斯,回家的时候输得精光。这并没有真正改变她的生活方式。她的银行账户还有很多钱,她从来都不需要考虑里面的数额。这就是她父母将遗产留给她的首要原因,他们希望她能享受生活。
她想要放慢速度,但是来自赌场的诱惑让她变得更加迫切。“一位专门服务于重要赌客的工作人员告诉我,说如果我那个星期不去赌场,他就会被解雇了。”她说,“他们会说,‘我们让你去听演唱会,给你这个漂亮的房间,但是你后来却没有赌多少’。好吧,他们曾经的确对我非常好。”
2005年,她丈夫的祖母去世了,一家人回到老家参加祖母的葬礼。巴赫曼在葬礼的前一晚去了赌场,想彻底放松放松,为第二天的活动做好心理准备。她赌了12个小时,输了25万美元。当时,巴赫曼对输掉这么多钱似乎没什么感觉,她后来才回过神来,意识到25万美元就此蒸发,这仿佛是在做梦。她已经欺骗了自己很多次:当她和丈夫有时候几天都不说话时,她骗自己相信婚姻很幸福;当她知道朋友们是为了去拉斯韦加斯才和她一起,等旅途结束就各自散去时,她骗自己相信和他们很亲密;当她看到自己的女儿在犯自己当年的错误,过早怀孕时,她骗自己相信自己当了个好妈妈。所以,这一次她骗自己,让自己相信父母看着她这样把钱花掉会感到高兴。她仿佛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继续欺骗自己,要么承认自己让父母尽力换来的一切蒙羞。
她没有把25万美元的事告诉她丈夫,她说:“每当突然想起那天晚上时,我就把精力放在新的事情上。”
不过,输掉的这笔钱很快就不算什么了。有的夜里,在丈夫熟睡之后,巴赫曼会爬起来,坐在厨房桌子前,潦草地写下一些数字,想弄清楚到底输了多少。自从她的父母去世之后,她就有了这种绝望的感觉,现在好像越来越严重。她总是觉得疲惫不堪。
而哈拉斯娱乐公司仍然不断地给她打电话。
她说:“一旦你意识到你输了多少,就会有这种绝望的感觉,然后你觉得你无法停止,因为你必须要把钱赢回来。有时候我感到很焦虑,好像自己没法思考一样,而且我很清楚,如果我骗自己说我只去赌一次,我就会冷静下来。然后,赌场的工作人员就来电话了,我会回答他们说我去,因为不费什么力我就屈服了。我真的相信自己可以把钱都赢回来。我以前赢过。如果去赌的人总是输,那赌博就不会合法了,对吧?”
2010年,一位名叫雷扎·哈比卜的认知神经科学家做了一个实验,他请22个人躺进核磁共振成像机中,让他们看着一台老虎机一轮又一轮地转。其中有11个人是赌博成瘾的人,这些人瞒着家里人去赌,旷工去赌,或者在赌场靠签承诺期票来继续赌;而另一半人只是在交际时玩几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行为问题。所有这些人都躺在机器狭窄的管道里,被要求看着老虎机的幸运玻璃框7秒钟。苹果以及金条的图案在电视屏幕上反复闪过。按照设计,老虎机只会给出三种结果——赢、输以及“差点儿赢”,在最后一种结果中,老虎机几乎就要让你赢了,但最后一刻就是没出现赢钱的组合。所有这些人都没有真的去赌,而是只需要看着屏幕,这个时候通过核磁共振可以记录下他们的神经活动情况。(www.xing528.com)
哈比卜告诉我说:“我们特别感兴趣的是研究大脑与习惯和成瘾有关的部分的变化。结果,我们发现,从神经学的角度来看,赌博成瘾的人在赢钱的组合出现时会更兴奋。当老虎机赢钱的符号组合出现时,即便他们没有赢,大脑中与情绪和奖赏有关联的区域也会比其他人更为活跃。”
“而真正有趣的时候是差点儿赢的时候。对赌博成瘾的人而言,差点儿赢看起来和赢了差不多。他们的大脑对二者的反应几乎一样。但是对非赌博成瘾的人来说,差点儿赢和输掉没什么区别。没有赌博成瘾问题的人更容易承认差点儿赢意味着你还是输了。”
两组人观看的内容完全一样,但是从神经学的角度来看,却又有区别。有成瘾问题的人在差点儿赢的情况中比较激动,哈比卜假设这也许就是他们可以比其他人赌更长时间的原因。因为差点儿赢的情况诱发了那些习惯,让这些人继续下注。而不存在这种问题的人在看到差点儿赢时,心里出现的一丝恐惧感会诱发不同的习惯,也就是让人觉得在输得更惨之前,应该停手。
图9.3
赌博成瘾者的大脑和普通人的大脑存在区别,原因是他们天生如此,还是因为经常接触老虎机、网络扑克游戏以及经常去赌场的行为改变了他们大脑工作的方式,我们对此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神经活动上的区别的确影响到了这些赌博成瘾者的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安琪·巴赫曼每次走进赌场时都会失控。赌博公司当然对这类人的这种倾向非常清楚,所以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按照设计,老虎机会不断地给出更多“差点儿赢”的结果。[3]而那些在“差点儿赢”的结果后还不断下注的赌客,为赌场、赛场还有州彩票带来了丰厚的利润。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州彩票顾问跟我说:“在彩票中增加‘几乎买中’的概率就像火上浇油,你想知道为什么彩票销量会爆炸性地增长?所有的刮刮乐彩票都是按照让你觉得你几乎要赢来设计的。”
哈比卜在实验中研究的大脑基底核和脑干也是这些习惯寄存的区域(与夜惊症发作有关的行为也寄存在这一区域)。在过去的10年里,随着诸如治疗帕金森氏综合征的药物这类针对该区域的新药物的出现,我们已经弄清楚了有些习惯对外界刺激有多么敏感。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已出现了很多集体诉讼,控告制药商生产的药物通过操控习惯回路的结构,让病人强迫性地去赌、吃、购物以及手淫。2008年,明尼苏达州的联邦大陪审团在一起诉讼中,判制药公司赔偿病人820万美元。原告宣称他吃的药导致他赌博成瘾,输掉了25万美元。还有很多类似的案件仍在审理中。
哈比卜声称:“在那些案例中,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所有的病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沉迷行为,因为我们可以找到影响了他们神经化学活动的药物。但是当我们观察赌博成瘾者的大脑时,发现他们大脑的活动情况与那些因为药物影响而成瘾的人十分相似,不过这些赌徒却不能把这些怪到药身上。他们跟研究人员说自己不想赌,但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渴求感。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说帕金森氏综合征患者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而赌博的人可以呢?”
2006年3月18日,安琪·巴赫曼在哈拉斯娱乐公司的邀请下乘飞机去了赌场。此时,她的银行账户已经几乎空空如也。后来她算了算这辈子已经输掉多少钱,最后得出了90万美元的数字。她已经告诉哈拉斯娱乐公司说自己即将破产,但是给她打电话的工作人员却依然劝她去玩,说他们会给她增加信用额度。
“我觉得自己没法拒绝,只要他们将最小的诱惑在我眼前晃一晃,我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我知道这听上去像是个借口。他们总是保证这次会不一样,我知道不管我多么努力去抵抗我的冲动,最终都会在诱惑面前放弃。”
她带上仅剩的钱继续去赌场玩,400美元一手,每次两手。她跟自己说,只要赢一点儿,赢1万美元就好,自己就可以洗手不干,也有钱养孩子了。她的丈夫陪了她一会儿,不过到午夜时,就自己先去睡了。凌晨2点钟,巴赫曼带的钱已经输光。一位哈拉斯的员工给了她一张借据让她签字。她已经在上面签了6次,一共借了12.5万美元。
早上6点,她连续赢了很多盘,面前的筹码也越来越多,周围聚集了一大堆人围观。她很快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赢的钱远不够还清借款,但是如果继续玩得好,那么就能赢够钱,然后见好就收。她连续赢了5把,只需要再赢2万美元就可以还清借款了。接着,她开始输钱,而且是一输再输,等到早上10点时,所有的筹码都输光了。她想问赌场要更多的信用额度,不过这一次,赌场拒绝了她。
巴赫曼离开了赌桌,神情恍惚地走回酒店的房间。她感到仿佛大地都在颤抖。她一路摸着墙,这样如果快摔倒了,她知道应该往哪边靠。等她回到房间时,她的丈夫正在等她。
巴赫曼跟丈夫说:“都输光了。”
她丈夫说:“你不如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吧,没事的,我们以前也输过。”
她说:“都输光了。”
“什么意思?”丈夫问。
她回答道:“钱输光了,所有的钱。”
他答道:“至少我们还有房子。”
巴赫曼没有告诉丈夫她在几个月前就将他们的房子抵押了出去,而且已经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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