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夏季,阿利斯塔唱片的推广执行官史蒂夫·巴特尔斯呼叫各位电台DJ(唱片打碟师),向他们推荐了一首单曲,并保证他们会喜欢。这首单曲是嘻哈组合流浪者乐队的作品《嘿呀!》。
《嘿呀!》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乐队之一创作的,融合了放克、摇滚与嘻哈,并带有浓厚的摇滚大乐团风格的弱音拍歌曲,这首歌在电台播出的歌曲中独树一帜。巴特尔斯告诉我:“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立。这首歌让我感觉震撼。就像那种在成人礼和舞会上百听不厌的歌曲。”在阿利斯塔唱片的办公楼走廊里,行政主管们相互传唱着:“像甩拍立得照片一样摇摆起来。”他们一致认为,这首歌会火。
这种斩钉截铁的论断并非仅仅来自直觉。那时候,唱片业和塔吉特等企业一样,都在经历着由数据驱动的行业改革。零售商用计算机算法来预测消费者习惯的同时,音乐和广播管理人员也在利用计算机程序预测听众的习惯。一家总部设在西班牙的名为集音会HMI(Polyphonic HMI)的公司,汇聚了大量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和统计员,开发了一套名为“主打歌科学”的程序,可以通过分析一首曲子的数学特征来预测其受欢迎程度。通过将一首特定歌曲的节奏、音调、旋律、和弦以及其他因素与储存在集音会HMI数据库中的上千首歌曲相比对,“主打歌科学”可以得出一个得分,研究人员能借此判断这首歌是不是会走红。
例如,尽管诺拉·琼斯的唱片《跟我来》被大部分电台拒之门外,但该程序预测这张专辑最终会博得好评(该专辑持续热卖1 000万张,并赢得了8项格莱美奖)。又如,该程序预测桑塔纳乐队的《为什么我们不在一起》将十分流行,这一论断曾受到大多数DJ的质疑(然而,这首歌在美国《告示牌》40首最佳金曲的排行榜中曾位列第三位)。
当广播电台的主管们用“主打歌科学”程序分析《嘿呀!》的时候,它表现不错。实际上,它表现得相当不错:它获得了所有人见过的最高分。
根据算法,《嘿呀!》将会是一首超级单曲。
在2003年9月4日黄金时间晚上7点15分,费城WIOQ电台的最佳金曲节目开始播放《嘿呀!》。这首歌每周被播放7次以上,整个月总共播出37次。
那时,一家名为阿比壮的公司正在测试一项新技术,该项技术能够计算出在某一特定时间共同收听某一特定电台的听众数量,还能计算出在一首特定歌曲播放过程中有多少名听众换台。WIOQ是参与这一测试的电台之一。
电台的主管们十分确定,在播放《嘿呀!》的时候,所有听众一定会紧紧守在收音机旁,唯恐听漏一句。
然后,数据出来了。
从传回的数据来看,听众们不只是不喜欢《嘿呀!》这首歌——他们讨厌这首歌,以致在它播放的前30秒,接近1/3的听众换了台。而且有这种反应的,不仅仅是WIOQ的听众,芝加哥、洛杉矶、凤凰城、西雅图的电台听众也是这样,在全美范围内,只要《嘿呀!》开始播放,大量的听众就会迅速关机。
“当我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觉得它很棒。”约翰·加拉贝迪安说道。他主持着一档联合制作的40首最佳金曲节目,每逢周末,都会有超过200万的听众收听。“但它和其他的歌曲有所不同,所以这首歌一播出来,很多人都没法适应。”
有一个听众告诉我,这是他所听过的最难听的歌曲。“人们喜欢听40首最佳金曲节目是因为他们想听到自己喜欢的歌曲,或那些听起来和自己喜欢的歌曲类似的歌曲。如果电台播放了一些不同的内容,听众们就会不买账。他们不想听到那些不熟悉的歌。”
阿利斯塔在《嘿呀!》的推广上花了大价钱,音乐和广播行业需要它的成功。流行金曲就是一座座金矿,因为它们不仅能吸引消费者购买音乐,还能说服人们放弃电动游戏和互联网,死心塌地地守在电台旁边。流行歌曲可以拉动电视销售中运动型跑车和时尚店内服装的热卖。流行歌曲甚至能够成为数十种消费习惯的源头,广告商、电视台、酒吧、舞厅,甚至一些像苹果那样的技术公司都要依靠流行歌曲来扩大影响。
而现在,最令人期待的歌曲之一,同时也是计算机算法预测的年度金曲,却惨陷滑铁卢。广播高管们正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寻找使《嘿呀!》一炮打响的方法。
如何才能让一首歌一夜爆红?这个问题从音乐行业成立伊始就困扰着人们。人们在过去的几十年内才开始寻求科学的解答。
1985年,曾经就任过电台经理的里奇·迈耶和他的妻子南希,在芝加哥家中的地下室里成立了一个名为“媒体库”的公司。这两个人正是试图解决该问题的先驱。他们每天早上起床之后,拿起一包录制了前一天各城市电台播放内容的磁带,对它们播放的每一首歌曲进行计算和分析。迈耶每周都会发布一份实时通讯,以跟踪每首歌曲流行程度的升降。
在最初几年中,大约只有100人订阅迈耶的通讯。迈耶和妻子竭尽全力才能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转。然而,越来越多的电台开始引用迈耶的见解来为自己增加听众,而且这些电台还专门研究了他设计的公式以解释出现的潮流。迈耶的实时通讯,媒体库销售的数据,加上之后以数据为中心的咨询业开始发展(提供了类似的服务),这一切彻底改变了电台的运营方式。
迈耶最想要搞清楚的问题是为什么在一些歌曲播放的时候,观众们不想换台。
DJ们称,这些耐听的歌曲很有“黏性”。几年来,迈耶追踪了数百首黏性歌曲,试图推断出这些歌曲广受好评的原因。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用来测试各种黏性歌曲特征的图表和图形,迈耶一直在寻找一种衡量歌曲黏性的新方法,当《嘿呀!》发布的时候,他正在用阿比壮公司的测试数据进行实验,以寻找新的切入点。(www.xing528.com)
那时候,那些最具黏性的歌曲成功的原因是显而易见的。例如,碧昂斯的《爱得疯狂》和贾斯汀·汀布莱克的《女士》,虽然刚刚发行,但立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然而,考虑到这些歌曲本来就是天后大腕的杰作,因此就算有很强的黏性也不足为奇。但是,对于其他歌曲的黏性来源,大多数人就不得而知了。比如,在2003年夏季,当电台播出布露·坎特雷尔的《呼吸》时,几乎没有听众换台。DJ对音乐出版商们诉苦,说在播放这首节奏拖沓沉闷、毫无亮点的歌曲时自己心里有多不情愿。但出于某种原因,只要这首歌在电台中响起,听众们就会静静地聆听;即使随后的民意测验显示,那些安静聆听的听众纷纷表示自己并不是非常喜欢这首歌曲。同样的情况发生在三门下乐队的《此处无你》和魔力红乐队的几乎每一首歌曲上。对于这些平淡无奇的乐队,批评家和听众们创造了“浴室摇滚”这一崭新的音乐类别,来形容他们不温不火的嗓音。但是,每当他们的声音出现在收音机中,几乎没有听众会换台。
然后,听众们反映他们确实讨厌一些歌曲,但这些歌曲的黏性依然持久。
我们再以克里斯蒂娜·阿奎莱拉和席琳·迪翁为例。
在接二连三的调查中,男性听众表示他们十分厌恶席琳·迪翁,她的歌声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但每当迪翁的声音在电台中出现,男性听众却来者不拒。在洛杉矶,电台会在整点时分播放迪翁的歌曲,听众数量的统计结果显示,每当这时,听众的数量会暴涨3%,这在电台行业中可是个不小的数字。男性听众们都认为自己反感迪翁,但每当她的歌声响起时,他们还是照听不误。
一天晚上,迈耶坐下来,开始一首接一首地、不厌其烦地收听一些黏性歌曲。正当此时,他注意到这些歌曲有一个相似点:虽然它们听上去并不相像(有一些是民谣,有一些是流行曲),但是它们大多符合迈耶对于特定曲种的预期。这些歌听上去都会让人感觉很熟悉,和电台播的所有歌都有些像,只是多了几分修饰,从而更加接近完美歌曲的最佳平均水平。
迈耶对我说:“有时候,电台会通过致电一些听众来做研究,同时播放一首歌曲的一个片段,这时,听众们会说,‘这首歌我都听了无数遍了,早就听烦了’。但事实上,当相同的歌声在电台响起时,你的潜意识会惊呼,‘我知道这首歌!我已经听了无数遍了!我还能跟着唱’!黏性歌曲就是那些你期望在电台中收听到的歌曲。你大脑的潜意识里想听这首歌,因为这首歌和其他你所听过与喜欢的歌曲一样,会让你觉得不仅很熟悉,而且还很喜欢,听上去就是对味儿。”
这些现象为以下的观点提供了佐证,即我们对“熟悉”事物的偏好其实是神经活动的产物。科学家在人们听音乐的同时对他们的大脑进行研究,从而追踪锁定到了处理听觉刺激时哪些神经区域会参与其中。在听音乐的过程中,包括听觉皮层、丘脑、顶叶皮层在内的数个大脑区域的功能都被激活。这些区域与模式识别有关系,可以帮助大脑对输入的信息进行识别,以确定哪些信息值得关注,哪些信息应该忽略。
换句话说,对音乐进行处理的神经区域的结构,就是在寻找一种既定的模式和熟悉感。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毕竟,音乐是复杂的。每一首歌曲都有音调、音高、互相重叠的旋律以及各种其他声音,人在喧闹的街上说话时也会有很多声音因素,这一切信息量太大,而人的大脑要是没有能够辨析某些声音、忽略其他声音的能力,那一切都会变成杂音。
在收听音乐的过程中,我们的大脑会急于寻求一种熟悉感,因为这种熟悉感可以帮助我们排除所有杂音的干扰。
正如麻省理工学院的科学家们发现的那样:行为习惯可以将我们从每天不得不做的、无穷无尽的决定中解脱出来。如果没有养成听的习惯,我们就很难从周围的嘈杂中分辨出我们孩子的声音、教练的口哨声,周六观看球赛的好心情也会时不时地被街上的喧嚣打断。
听的习惯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将重要的声音从无关紧要的杂音中剥离出来。
这就是我们会对一些完全陌生的歌曲感觉“熟悉”,并百听不厌的原因了。我们的大脑更加偏爱似曾相识的听觉模式。
当席琳·迪翁发行新歌,而且听起来和她过去的歌曲甚至在电台播放的其他歌曲相类似的时候,我们的大脑就开始不自觉地渴求歌曲的可辨识性,这首歌就会变得有黏性。你可能从来没有去听过席琳·迪翁的演唱会,但你可以通过电台收听她的歌曲,因为她的歌是那种能在下班开车回家的乏味路途上带来趣味的歌曲,它们非常符合你的听觉习惯。
这种见解帮我们解释了为什么在“主打歌科学”和电台高管那里获得一致好评的《嘿呀!》在播放的时候遭到惨败。《嘿呀!》并非一首糟糕的歌曲,但它偏离了听众的听觉习惯,是听众不熟悉的歌曲。电台听众并不想在每一首新歌播放的时候都做出一个有意识的决定,恰恰相反,他们的大脑想要形成一种习惯。很多时候,我们并不是真的选择喜欢或不喜欢某首歌,因为事事“躬亲”会消耗太多的脑力。相反,我们会不假思索地对某些暗示(“这首歌听起来和我喜欢的那些歌差不多”)或奖赏(“跟着哼几句挺有趣”)做出反应,然后跟着一起唱,直到播放完毕换台。
图7.2 与熟悉音乐有关的习惯回路
从某种意义上说,阿利斯塔和电台DJ们面临着与波尔在塔吉特工作时相同的问题。只要和他们听过的歌曲类似,听众们就能欣然接受一首他们声称厌恶的歌曲。孕妇们也乐于接收邮件中夹杂的优惠券。但若优惠券将塔吉特公司窥探顾客怀孕状况的意图表现得过于明显,事情就会有变化,因为顾客会觉得这让她们有陌生感,甚至会觉得毛骨悚然。顾客在收到优惠券的同时会蓦然发现,塔吉特公司对自己怀孕的状况了如指掌。这种情况肯定会偏离顾客的预期。这就如同让一位42岁的投资银行家轻轻唱着席琳·迪翁的歌曲,总之感觉就怪怪的。
那么,DJ怎样才能说服听众收听像《嘿呀!》这样的歌曲直到熟悉为止呢?塔吉特公司又该怎样才能在不吓跑顾客的同时,说服她们用自己发放出去的婴儿尿布优惠券呢?
答案在于旧瓶装新酒,化生为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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