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记忆的专家拉里·斯奎尔在尤金身上花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开始相信尤金在学习新的行为。尤金的大脑扫描图显示,他的基底核已不再受到病毒性脑炎的伤害。于是,斯奎尔想,像尤金这样大脑严重受损的人还有可能使用暗示—惯常行为—奖赏回路吗?这一原始的神经过程可以解释尤金为什么能在街区里四处走动,还能在厨房里找坚果罐吗?
为了测试尤金是否在形成新的习惯,斯奎尔设计了一个实验。他拿了16个不同的物体,都是有亮色塑料小片的玩具。斯奎尔把它们粘在长方形的硬纸板上,然后将其分成8对:选择A和选择B。每一对都是随机选出的,与之相配的硬纸板后面有一张写着“正确”的贴纸。
尤金坐在桌子旁,研究人员给他一对物品,然后让他选一个。接下来,研究人员要尤金把所选的东西反过来,看看下面有没有写着“正确”的贴纸。这是衡量记忆的惯常做法。因为只有16件物品,而它们总是以同样的8对出现,大部分人都能在几轮之后记住哪些是正确的(猴子在8~10天之后可以记住所有标有“正确”的物品)。
然而,不管尤金做了多少次测试,他就是无法记住任何一件“正确”的物品。尤金每周都要重复两次这样的实验,每天要看40对。
在实验开始了几周后,一位研究人员在一次实验开始时问尤金:“你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吗?”
尤金说:“我不知道。”
研究人员说:“我们要向你展示一些东西,你知道原因吧?”
尤金完全不记得之前做过的全部实验,他说:“我是不是要向你描述这些东西,或者告诉你它们是用来干什么的?”又过了几个星期,尤金的表现出现了改善。经过28天的训练,尤金挑出贴有“正确”贴纸的物品的准确率达到了85%。到第36天,他的正确率达到了95%。在一次测试之后,尤金看着研究人员,对自己的成功莫名其妙。
他问研究人员:“我怎么做到的?”
研究人员说:“告诉我,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跟自己说,我记得我见过那个?”尤金指着自己的脑袋回答道:“我不记得,好像是这儿还是哪个地方有反应,然后我的手就去挑了。”
对斯奎尔来说,这是完全合理的。尤金接触到了暗示:一对物品总是以同样的组合出现。
这里面存在这样一个惯常行为:尤金会选择一个物品,并看看后面是不是贴了贴纸,即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纸板翻过来看,他也会这样做。然后,就是奖赏:在找到贴有“正确”字样的贴纸后的那种满足感。最终,习惯回路出现了。
图1.6 尤金的习惯回路
为了确定他这一模式实际上就是习惯,斯奎尔做了另外一个实验。他将16件物品同时摆在尤金面前,要他把所有贴有“正确”字样的物品都放在一起。
尤金不知道从何下手:“老天爷,我怎么可能回忆起这个呢?”他摸到一件物品,然后想把它翻过来,研究人员阻止他说:“不能这样,你得把所有同类的放在一起。为什么尤金会想把东西都翻过来?”尤金解释说:“我觉得,这是个习惯吧。”(www.xing528.com)
尤金没办法成功。这些东西在习惯回路之外呈现时,他就完全弄不清了。
这就是斯奎尔在寻找的证据。实验表明,即便对涉及的活动或物体的记忆只有几秒,甚至更短,尤金也有能力形成新的习惯。这解释了尤金每天早上为什么能出去散步,然后还能回家。街上的那些暗示,比如街角的树或者信箱,这些东西在他每次上街时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引导他走回自家的前门。这还解释了为什么尤金就算不饿,每天也要吃三次或者四次早餐。只要正确的暗示出现了(比如收音机或者透过玻璃的晨光),尤金就会自动地按照大脑基底核设定的脚本开始活动。
另外,尤金还有其他一些习惯,在主动寻找这些习惯之前,你都不会注意到它们。比如尤金的女儿会经常来看他。她会在客厅里和父亲聊一会儿,然后到厨房去看母亲,接着离开,在出门的时候挥手说再见。尤金在她离开时已经不记得他们之前说了什么,他会生气,觉得她怎么还没跟自己聊一会儿就走了,然后又忘记自己之前生过气。但是,情绪化的习惯已经开始了,所以他的怒气会持续,愤怒到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爆发出来。贝弗利告诉我说:“有时候,他会砸桌子或者大骂,如果你问为什么,他说不知道,但是很生气!”尤金会踢自己的椅子,或者不管谁进了屋子,他见谁骂谁。几分钟后,他又会笑着聊天气。贝弗利说:“好像这个过程一旦开始了,他就不得不完成整个生气的过程。”斯奎尔的新实验还展示了别的发现:那些习惯是非常脆弱的。如果尤金的暗示稍有变化,那么他的习惯就分崩离析了。比如,他好几次在街区里走,如果环境有了变化,市里在整修街道,或者暴风把人行道上吹得一片狼藉,尤金就会迷路,不管他离家有多近,他都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好心的邻居给他指路,告诉他家门在哪儿,他才能找回家。如果他的女儿在出门前停下来和他聊上10秒钟,他发火的习惯就永远都不会出现。
斯奎尔在尤金身上做的实验在科学界掀起了一场革命,改变了大家对大脑工作原理的认识——人有可能在对所学的课程或者决策毫无记忆的情况下学会并做出无意识的选择。尤金让我们看到,习惯与记忆、逻辑一样,都是我们行为的基础。我们也许不记得自己的习惯是如何养成的,不过一旦这些习惯在大脑中形成,它们就会影响我们的行为,而我们自己往往是意识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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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斯奎尔有关尤金习惯的第一篇论文发表起,研究习惯形成的科学就迅速扩展为一个主要的科研领域。美国杜克大学、哈佛大学、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耶鲁大学、南加州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研究人员,还有英国、德国、荷兰各个大学的研究人员,再加上宝洁、微软、谷歌,以及在其他成百上千家公司工作的科学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解与习惯有关的神经学以及心理学上,这些人研究习惯的优势和弱点,为什么这些习惯会产生,以及它们是如何被改变的。
研究人员发现,习惯回路中的暗示涵盖几乎所有事物,比如从视觉方面(像糖果条或者电视商业广告),到特定的地点、一天中的某个时间、某种情绪、一系列的思绪或者特定人的陪伴。习惯行为可以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复杂,也可能令人觉得异常简单(有些习惯,比如和情绪有关的,都是在毫秒的尺度上测量的)。奖赏则涵盖了可以给感官带来快乐的食物、药物或情绪上的高潮,比如表演带给人的自豪感或者沾沾自喜的感觉。
斯奎尔在尤金身上发现,习惯的力量很强大,但习惯本身也很脆弱。几乎在所有的实验中,其他研究人员也有同样的认识。习惯可以在我们的意识之外出现,也可以被刻意地修改。习惯往往是在未经意识的情况下出现的,但可以通过调整习惯的各个部分来重塑习惯。习惯对我们生活的影响程度超过我们的认识,实际上,习惯非常强大,能让人的大脑依赖它们,同时将逻辑等其他一切排除在外。
比如,在研究人员与美国国家防止酒精滥用与酒精中毒研究所合作的一系列实验中,老鼠被训练得可以根据特定的暗示去按压杠杆,直到这个行为变成一种习惯。研究人员每次都会用食物奖励老鼠。然后,在食物中下药,让老鼠得病,或者在地板上通电,这样的话,当老鼠走向奖品时就会触电。在吃过碗里有毒的食物或者在被通电的地板电过后,老鼠知道了食物和笼子有危险,于是,它们就会躲得远远的。不过,等它们看到以前的暗示时,它们仍会毫不犹豫地去按压杠杆并吃食物,或者会走过地板,甚至在吃了食物后发生呕吐或者被电得跳起来后,依然不放弃。这一习惯在老鼠身上如此根深蒂固,以致它们根本没法让自己停下来。
在人类世界里寻找并模拟这种实验并不难。比如想想快餐店,你就理解了。小孩子饿了,而你工作了一天开车回家,不过这一次,你把车停在了麦当劳或汉堡王快餐店边上。东西不贵,味道很棒。毕竟,一小份加工过的肉,比较咸的炸薯条,还有很甜的苏打水,这点儿量对健康的威胁,相对来说,并不是很大,对吧?你不大可能会天天吃。
然而,习惯不经我们的允许就会出现。很多研究表明,通常家里不会有经常去吃快餐的倾向,但结果是每个月吃一次的行为模式慢慢变成了每个星期吃一次,然后每个星期两次,这里头的暗示和奖赏创造出了一种习惯,频率会越来越高,最后孩子们吃的汉堡和薯条已经到了会危害健康的程度。北得克萨斯大学和耶鲁大学的研究人员想弄清楚,为什么这些家庭会逐渐增加吃快餐的次数,他们发现了一连串的暗示和奖赏,而大多数顾客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影响了自己的行为。研究人员发现了其中的习惯回路。
举个例子,所有的麦当劳看起来都是一样的,这是麦当劳公司刻意将店铺的设计标准化,也统一了员工对顾客的说辞,所以,所有的东西都有一致性的暗示,能够触发顾客进去用餐的惯常行为。有些连锁店的食物经过特别加工,要的就是能够向顾客送出即时的奖赏,像薯条就被设计成能够尽快地让你尝到盐和油脂的味道,让你的快感中心启动,并让大脑沉溺在这一行为模式中。这都有利于让习惯回路更紧凑。
不过,这些习惯都是脆弱的。如果快餐店关门了,那么之前在这里吃快餐的家庭就会经常在家吃饭,而不是去其他地方找别的快餐店。极其细微的变化都可能会终结这种行为模式。我们通常无法识别这些慢慢发展的习惯回路,也看不到自己有可以控制它们的能力。但是通过学习观察暗示和奖赏,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惯常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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