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传统的水稻种植方式在各地大同小异。随着工业化进程的推进,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的种植方式已逐渐被淘汰。然而,广大农民在生产、生活中,摸索出了保护生态的方式,如《清稗类钞》中所记载的“稻与棉花相间而种,以息地力”和“捞水中草泥(捞时置之舟中)加泥于田塍,养鱼”对当代的环境保护来说都有一定价值。也许就因为如此,这种农耕时代的传统生产方式,这种保护乡村河水的生物链循环方式,被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菅丰教授赞为颇具特色的民间文化,特有的江南文化遗产。[4]笔者在做慈城年糕的田野调查时也发现,慈城农民在长期的农业生产中也形成了一系列善待自然,善待人类的生产、生活习俗。
■听老农俞大爷、冯大伯谈种田经
■听老农俞大爷、冯大伯谈种田经
口述人:冯岳祥 男 65岁 慈城浦丰村村民
口述时间:2009年4月
口述地点:浦丰村村委会办公室
阿拉农民有句老话,叫“有收无收在于水,多收少收在于肥”。从小大人就告诉说,不能浪费水,否则要受老天爷惩罚。小辰光,家里养有一只猫,阿娘(念,niàng)[5]看我玩水缸里的水,就讲“猫为什么不汰面”的故事。故事大概的意思是说猫的前世太会用水,结果后世被老天爷罚变成猫。从此猫不再洗脸以节约水。夏天,在桥头上乘风凉,传来田园中青蛙呱呱的叫声,老年人就会对打头开[6]的开玩笑:“少喝点,当心下世变青蛙呱呱。”原来,村里的老人们认为:一个人在世时所用的水都会储存在阴间,等这个人死时,就会将这些水一点一滴全部灌进这个人的肚子里面,如果水太多,肚子会一直胀一直胀,直到胀破,那么可以重新投胎时,胀破肚皮的只能投胎为一只青蛙。
■牛车水
■双人路水车
■推拉式车水
我一直记着这些故事和说法,现在想想可能这是让我们珍惜水资源。人离不开水,水稻也离不开水,过去没有打水机,田里的水靠人或靠牛赶进田里。一般车水形式有三种:牛车水、脚踏车水和手拉车水。水来得这么不容易,所以要少用水。有一年,天大旱,田里的稻一片一片枯死,当时村里人愁煞,有的人愁得哭了,真像老话讲得那样“没水朝天哭”。也许这样,过去每年的冬闲都要挖河整柒搞兴修水利设施,平时也要罱河泥上岸堆积成肥,待第二年开春与焦泥灰一起壅稻田。
看看,阿拉家的天井有七石缸、青果缸、腰子缸等,这些缸是用来盛屋檐水,这水俗称天落水。我家通进了自来水后,老婆还习惯天落水用于烧饭煮菜和当茶水,而汰衣裳洗菜则用河水或井水。慈城人至今还保留着接天落水的习惯。
过去,每逢农历六月初一,家家户户会在五更前或黎明之际,争先恐后挑河水贮藏到缸甏中,叫“六月初一水”,亦称“伏前水”,认为此水较干净,以备三伏天的晒酱之用。若遇雷雨天,慈城人又习惯把甏、缸、瓶、盆等器皿放置在院子里,或在屋前屋后的天井里接雨水,称叫“无根水”。一些老人常说“碗水碗谷”,打比方来珍惜水,那天落水又怎会让其浪费呢?
■接天落水
“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农以水利为急。”这虽是“贞观之治”时期唐太宗提出的发展农业、稳定社会的治国方略,却也道出农业与水的重要关系,与当代毛泽东的“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之说如出一辙。水是水稻的命脉。在民间,广大农民也早已从稻作的种植中深深地体会到:水与作物的生死相依,而作物与他们的生存息息相关,用十分简洁的谚语一“没水朝大哭”,来提醒自己和他人珍惜人类的生命之源一水。
■慈江大闸调节水位,便于稻田的灌溉
口述者:俞品华 男 79岁 慈城镇浦丰村村民
口述时间:2009年4月
口述地点:浦丰村村委会办公室
过去宁波人,叫做手艺生活的人为师傅,比如木匠师傅、铁匠师傅,还有做年糕的人,也称年糕师傅。阿拉慈城人叫种田人也称师傅,而且是互称师傅。
互称师傅不为别的,就为表示敬重。过去虽说人靠天吃饭,但倘若人不劳动,田头会长稻谷吗?我想,这就是为什么称种田人为师傅的道理。
过去常说:“种田靠后生”。农家指望生男孩,这倒不是看不起女人,实在是男人力气大。农民人家大多指望的是男人,妇女的作用是次要的,这在社会地位上体现为男女之间的不平等,而对种田来说男人好用力,几百斤的担子男人挑得起,女人就是挑勿起。农民的辛苦指的是种田、耘田和收割的三弯腰。每年清明前后,农民就要经历种田这第一弯腰的辛苦。这辰光,贤忠的女人(意指老婆)往往要动脑筋给男人将补[7],有的人家杀一只生蛋的老母鸡,搁在放有三块瓦爿的大镀内,用稻草烧煮,此鸡俗称神仙鸡,意思是吃落后下田劳动时,人像神仙一样,力气用不完。平时,老婆替老公舀[8]好老酒,烧一些可口的菜肴,犒劳男人。
农忙前,有的人家专门请中医开处方,撮[9]几贴补药给男人将补。过去,慈城的药店每年春天向农民推出“先吃补药后付钱”的赊账撮药促销策略,渐渐地,慈城形成春天农民吃补药的习俗。20世纪50年代以后,随着中药店的公私合营,赊账撮药已消失,但阿拉农民春天吃补药习俗却沿袭至今。(www.xing528.com)
旧时的大户农家,大多雇人,按雇期的长短分长工、忙月、短工等。长工,也叫长年。一般是外乡人,一年到头吃住在东家,每年腊月祭灶后,息工结工钿回家。有的人家觉得农忙时生活太多,雇一人帮帮忙,这人就叫忙月,又称忙头。忙月一般雇同村人。短工多数临时展来割稻,也叫割稻人客。
俗话讲:“敬重丈夫就是福,敬重田头就是谷。”这话前句讲的是敬重男人,后旬讲的是敬重雇工。过去,大多数的农家除了给家里的当家将补外,也不敢怠慢雇佣的男人。一般清明、立夏、端午、立秋、冬至等农事节气,有的人家要做祭祖羹饭,就顺便用此饭菜点心招待雇工。即使不做羹饭的人家在这些时节也是加菜加酒款待雇工。有些人家的婆媳俩会做一些点心,以改善平时的生活。比如,清明时的艾青团麻糍,立夏时的茶叶蛋、五香蛋、倭豆糯米饭,端午时的乌馒头,立秋时的薄脆饼、灰汁团之类,冬至时的番薯浆板[10]汤果。
师傅与人客,虽说是主人与雇工的关系,在阶级分析中往往作为对立面出现,但在慈城两者的关系却是相当融洽,一般作为主人的雇主对雇工还很客气,因为农家的主人十分明白,把人客之类的雇工侍候好,才能发挥他们的积极性。也许正是如此,主人与长工、忙月、短工大多能和睦、平等相处,有的家里没儿子的农家主妇,看到勤劳的后生,还托媒嫁女;也有的索性直接认作义子或招为上门女婿。
口述人:冯岳祥 男 65岁 慈城浦丰村村民
口述时间:2009年5月
口述地点:慈城浦丰村冯家50号
旧时,过了元宵节,农家便开始选用粳稻草搓草绳、打草索,有的人家要做草鞋。家境尚好的大户人家,或家里置有犁把、车水等农具的农户还要请木匠、篾匠来修补或重新打制农具。
旧时,慈城人将木匠分为三类,造房屋的称“大木”、做家具的称“小木”或“细木”,修做农具的称“春作木匠”。请春作木匠做生活时,有的人家还要顺便做几块年糕板。类似便桶、料勺、秧子桶之类的农具一般请箍桶师傅修理打揫[11]。箩、篾簟、马嘴、畚箕、拉草筢、摊谷筢、土箕、土笥等竹器也要备好。农民常说“六月呒破箩”,否则到双夏季节要用时就来不及修了。过去,村里专门有挑卖竹制品人叫卖。
俗语说:“种田靠三生”。这里的“三生”指的是后生[12]、畜牲和家生[13]。后生是指农民,牲畜主要是牛,家生就是上面说的工具。修理工具等俗称“备耕”,备耕之后是春耕。春耕时,田野上就出现了《耕牛田畈跑图》所示的景观。春耕时,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车水,车水前几天已讲过了,之后,要使唤牛耕地,俗称“搁领头把”。
无论是牛车水,是起畈,还是搁领头把,牛是主劳力之—。人要使唤牛,就有人牛对话。一般耕地,叫牛停止前进,农民口喊“哗(发慈城方言音)”,若要加快前进,农民就喊“对取(发慈城方言音)”。牛怎么会听懂人话呢?原来在牛犊长到二三春,俗称“二三牙”时,农民就要利用农闲,牵牛犊到晒谷场,套上犁耙,然后手执竹鞭,教牛听人话。这好像电视中播放的驯兽员驯动物那样。农民边说“得来”,边将犁把向左,然后将犁耙向右,口喊“流”,这样边说边教牛耕地的动作。为了让牛有所记忆,还偶尔抽打几下。反复教几天,牛犊便“痛腕思痛”,也就记住了简单的“人话”和耕地动作。
假若农民喊“对取”,牛还不加快步伐,或者停滞不前的话,那么农民手中的鞭子就要打下来,耕牛的皮肉就要受苦,所以一旦耕牛听到“对取”一声,就会迈开大步。多数请形下,农民手中的鞭子也是装装样,决不会轻易抽打,因为耕牛是农民的命根子。
■打草鞋
■箍桶师傅打整修农具
■挑卖竹器
■耕牛田畈跑
“小小一头牛,性命在里头。”一般置有耕牛的农家会专门雇人看牛,以小孩居多,俗称“牵牛顽[14]”。清明牛放青”,牵牛顽陪伴老牛吃青草;冬至西风烈,老牛“关冬”吃精食。每年的春耕和夏收,人们还要舀一些老酒让耕牛饮酒,再喂一些鸡蛋。春耕和夏收的季节,耕牛不饮酒就耕不动地了。本来,牛是农民依靠的劳动力,一般置一头牛对农家来说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因此不少农民爱牛如命,有的农家甚至不买牛肉进门。有些农民,尤其是老太太们一辈子都不食一块牛肉。旧时,遇到耕牛老死,有的人家也不屠宰食用,而是像对人一样实施土葬。
春耕时节,气候乍暖还冷。这样的天气,农民的双脚浸泡在冰冷的泥水里,做的又是一人一牛的耕地或把地动作。“对牛弹琴”式的劳动,那寒风中的孤独,没有做过农民的人无法想象。《把田图》所示的农民立在把上,倘若心不在焉,脚一打滑,身子就会跌倒在水田里,霎时,人就浑身湿漉漉,滚一身泥巴,全身冷刮刮,这是多么触霉头的事。慈城的农民仿佛是乐天派,如果跌倒的声音传到不远处耕地的农民耳边,或者人滑倒的情形被路过的乡亲看见,对方就远远打招呼,“XX,今末你爬乌龟[15]了。”立刻,田野上就会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耙田图
传统的出头劳动比较辛苦,也比较寂窕,有些农民就会自哼小调。有时,田头会来一些唱新闻的人。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的种田也蛮快乐。
“春耕夏耘,秋获冬春,固为农人四时之所有事。然勒于农功者,一岁十二月,无不有事,且男女同任之,亦云劳矣。致力多而获利少,固莫农人若也。”这是《清稗类钞》中所记载的传统农业。那么对于“致力多而获利少”的传统劳动又何来快乐?
俗话说,“吃过立夏蛋,眼睛苦勒烂”。被自嘲为“眼睛苦勒烂”的劳动还能说是让人快乐的吗?但做年糕的田野调查时,笔者所采访的老农民差不多与老冯一样,都称种田是快乐的。也许人生的感觉是多方面的,农业生产中的劳动既有辛苦的一面,也有创造的一面,特别是收获时的成就和欣慰,更是一种无限的快乐,这是面对大地的农民特有的一种胸怀种知足常乐的气度。所以如今这些告别了传统种植的慈城老农回忆起当年的农事,就颇觉得有趣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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