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社会：江湖规矩与民间法

在以朱家闯荡历程为叙事线索所反映的传统乡土社会的儒家礼法规范之外，剧中不同人物包括鲜儿、戏班王班主、土匪震三江在内的插曲性的情节，则反映了社会边缘势力自发形成的江湖社会和江湖规矩。其实在中国传统以农业为基础的主流乡土社会的边缘，一直存在着一个由边缘社会势力。例如匪帮、梨园、娼妓、巫医、乞丐等组成的江湖社会，这个社会一直作为隐性社会伴随着以儒家文化传统为主导的乡土社会的发展。尤其，“进入近代，传统农业社会发生裂变，商品经济畸形发展，大量人口被迫走入江湖。新的江湖行当开始出现，如烟毒、西式赌博、外国魔术等，一些传统江湖行当也在畸形发展，如娼妓、乞丐、匪盗、秘密帮会等”。^[16]江湖社会在近代社会变革时期发生畸形的繁荣，并不能改变其边缘化存在的现实，江湖社会仍然是被排斥于主流社会之外，以不合法，或者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手段方式谋生的群体所组成的一个社会层面。江湖社会的情境在剧中有着鲜明的反映，不管是朱开山早年的义和团经历还是在淘金客的九死一生，还是鲜儿辗转于戏班、山场子又或者是匪帮，都是江湖社会的情景的生动再现。作为闯关东中移民群体的副产品，大量外地流动的人口包括破产农民、手工业者、小商人等等脱离了原有的生活环境，或举家或更多地是以个人方式，迁入关东地区，他们固然大部分人成功融入到了当地主流社会中，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群体或自愿选择或闯荡失败，而遁入江湖，成为边缘性的社会势力，在这些边缘性的社会势力内部形成了独特的一套价值准则与行事规矩，正如闰泉所说，“它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五花八门的团体、相对稳定的规矩和道义原则、稀奇古怪的语言，它们共同构成了江湖这一充满神秘色彩的奇异世界”。^[17]

《闯关东》所反映出来的江湖社会里的价值准则，基本可以用精神层面的“江湖义气”和物质层面的“利益共享”两大原则加以概括，这两大原则及其所延伸的行事规矩共同构成了江湖规矩。

“江湖义气”的道义原则，构成了《闯关东》中江湖社会的精神层面的信仰基础。江湖社会作为社会边缘人所组成的群体，这些个体势单力薄、孤单无靠，所从事的也大多是被主流社会所认可的职业，为了在险恶环境中生存下去，不得不结合成种种团体，形成俗称的“抱团儿”。例如在朱开山金矿淘金的时候，淘金者之间相互的联络以对抗官府和土匪，鲜儿加入王家戏班后与戏班成员之间的形成了互相帮扶关系，在哈尔滨的山东商户曾长期抱团对付热河商户。这些团体的建立将原本疏离的陌生人关系拉近，变为熟悉的同行关系、朋友关系乃至于虚拟意义上的父子关系、兄弟关系，从而实现原本应由家庭所给予的情感关怀。例如朱开山早年参加义和团运动时曾与贺老四结义成拜把子兄弟，鲜儿在与传文失散加入戏班子之后，拜戏班王班主为师父并与戏班其他人则以师兄弟姐妹相称，在鲜儿所加入的震三江的土匪帮会中论排行称大当家和二当家等等，都是虚拟意义上血缘关系的映射。“江湖诸行以及秘密结社中‘虚拟血缘制’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以纵向的师徒—父子关系、横向的同门—兄弟姐妹关系为基础。”^[18]将这种虚拟意义上的血缘关系扩大化，由小团体到大的行会再到整个社会边缘群体所组成的江湖社会，将关系的远近亲疏作为基本的价值准则——“江湖义气”就成为了维系这个江湖社会的纽带。在《闯关东》中无论是戏班子还是匪帮甚至是娼妓、乞丐都会以江湖义气作为凝聚人心的纽带，并延伸出相应的具体行事规矩。例如在震三江当家的匪帮二龙山，就是必须按照大当家、二当家等排行座次来发号施令，当朱传武上山，震三江拉他入伙而传武不愿时，作为二当家的鲜儿无法违背震三江的命令，只能私自放走传武，外人认同江湖义气所延伸的行事规矩，也成为获得这些边缘群体认可的渠道。(www.xing528.com)

“利益共享”的原则，可以说是江湖规矩中不同于儒家礼法规范的最显著之处，与传统儒家讲求“重义轻利”的思想不同，对于以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谋生手段为业的群体所组成的江湖社会，自然谋取自身的生存是首要的，但这种生存利益的谋取并不是不择手段的，对利益的追逐也是在“江湖义气”的原则规范下。此点反映在剧中最为突出的是，朱传杰在跟随张垛爷走垛的时候，遭遇土匪，张垛爷按照黑道上的暗语和土匪搭话，并因为懂规矩而被放行。江湖社会对利益的追求所延伸出来的原则就是“利益共享”原则，这一原则在行为导向上表现为对外交往行为以利益为驱动，对内按照等级秩序分配利益。在《闯关东》中，一方面，无论是朱开山在老金沟淘金时，为偷运金子所获得巨大利益而多次舍身冒险的淘金客们，还是收留传鲜儿的以砍伐林木为生的山场子和戏班子，又或者专以抢劫土豪劣绅为生的二龙山土匪，他们都是以利益为纽带而纠集成群并展开行动的，无利不起早是江湖社会的真实写照。另一方面，在获取相应的利益之后，在内部进行分配也是按照江湖社会中不同群体的等级秩序来进行的：在内部等级分化较小的群体中利益的分配是较为平均的，例如朱开山在老金沟时，众多淘金客无分老幼、地域和身体条件的差别，因属于受人监管的劳工，地位差距较小，在商量如何分配偷藏的金子时就采取了平均分配的方法，并以赌咒起誓的行为担保。而在二龙山匪帮里，利益的分配和权力是挂钩的，作为大当家的震三江实际支配着大部分财富。

“利益共享”原则实际是在“江湖义气”的规范之下的，概括出在《闯关东》移民社会所促成的江湖规则：江湖中人在其团体中要根据江湖义气所规范的等级秩序来对外行事和对内参与利益分配，否则坏了规矩，不仅会招致团体内部的严酷责罚，更有甚者，会有性命之虞。